觉得我神出毛病了?”
吴铭轻轻摇头,“我认为你的潜意识里是愿意相信这种暗示的。所以,这种自我暗示就在你的认知中不断被加强。”
我摇摇头。我知道这个蒙古大夫说的完全不对,什么狗屁暗示,那根本就是……就是……
“你自己很清楚,”吴铭缓缓说道:“你在梦里看到的那一切,并没有真正发生过。”
是的,问题就在这儿。
那些让我心动的画面,确确实实,从来不曾发生过。可是所有的情节都太过清楚,我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个孩子满眼深情地望着我。当我的吻落在他的嘴唇上时,他的眼睛会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青涩的、迷醉的神色,无比诱人。我甚至还记得手掌在他的皮肤上所感受到的那种光滑细腻的触感。
如此真实。让我怎么能相信那只是一场梦呢?
“上次的谈话里你说到你们开始同居。”吴铭停顿了一下,温和地问道:“这个梦是到这里就结束了,还是……”
我心里倏地一痛。
“不方便说吗?”吴铭很敏锐地看着我,“我看你脸色不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摇摇头。这些话并没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我首先要说出来,其次才有可能弄清楚这个梦……到底是不是我神错乱的产物。很显然,李明琪在餐桌上的胡说八道已经让家里人开始感到恐慌了。
而我自己,并不想让他们把我当疯子。
“是同居了。”我疲惫地靠在沙发上,用一条手臂挡住了眼睛,“房子是我买的。地址我都记得,上周末我还特意去看过。你能相信吗,那个房子无论结构还是外部条件都完全符合我的心意。我一点儿都不怀疑我要买房子的话,会买那里。”
吴铭没有出声。
“我们住在一起,起初一切都很完美。”我停顿了一下,回想起自己邀请那个孩子搬来同住时,他脸上瞬间浮现出来的惊喜以及……不加掩饰的雀跃,心头骤然抽痛。
起初一切都很美好,即使我邀他同住的初衷并不是多么多么的爱他,但是不能不承认,住在一起的感觉确实很好。他的性格很好,人很懂事,会做家务,也关心我。每天早晨在食物的香气中醒来,总是让我生出一种家的感觉。从小到大,就只有保姆给我做过饭,我从来不知道简单的荷包蛋和白粥里面,也会因为被加入了那么多的温情而显得无比美味。
身在梦中的我忽然有些想不明白,这么美好的开始,为什么后来会变了呢?我甚至想不起最初的那一个改变的节点到底出在哪里。第一次被叶时飞在工之后拽去酒吧喝酒?第一次在接受叶时飞的邀请外出旅游却打电话谎称出差?
就算是做梦,我也说不清了。我只知道事情一旦开了头,后面就一发不可拾。隔阂出现,隔阂越来越深。最要命的是,我从来没想过要主动去跟他沟通。因为我知道他会一直在那里,一直等着我,无论我什么时候回头,都可以看得到他。
而叶时飞不同,他是第一个让我动心的男人,可是他却一直若近若远。我一直认为他是顾虑到双方的家庭背景,才不肯接受我的。直到那一天,他发现了我和叶川同居的事,对着我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我才恍惚觉得,也许,他一直没有真正开窍吧。他没有想过两个男人也可以互相表白,然后生活在一起,像一对普通的情侣。
我想,叶时飞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感到后悔的。
我揉了揉眉间的酸胀,忽然觉得有些混乱。梦里的叶时飞、现实中的叶时飞,似乎是同一个人,但是又有哪里存在着微妙的不同。我知道他一向都是有心计的人,不然不会被人背地里称作赤狐。但是他对我……
他对我真的没有用过心机吗?我忽然间不能确定了。
我有些拿不准我眼里的叶时飞和真实的叶时飞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也是我这段日子以来刻意避开他的原因。
梦里所见到的画面,让我有种很诡异的旁观者的感觉。也正因如此,我看清楚了自己在对待这两个男人的时候表现有多么糟糕。我在接纳叶川的最初,并不能确定自己的感情,因此也做不到全心全意地对待他。我心里放着一个叶时飞,却因为他忽远忽近的态度不敢更进一步。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很多人教我如何去出人头地,争名夺利,却从来没人教过我怎么去爱。于是我在面对这两个人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在他们之间摇摆不定。叶时飞宽容而笃定,而叶川却越来越暴躁。我知道,他从来不曾在我这里得到过他想要的安全感。于是,他在我的面前越来越失控,最终不欢而散。
“不,不是不欢而散。”心底有一股热气窜了上来,令我的眼眶瞬间发热,“我把他赶出去了。我觉得他烦,总是跟我纠缠他哥哥的事情,我已经解释过那只是我的搭档,他还是……”
吴铭很突然地打断了我的叙述,“他哥哥,真的只是搭档?”
我默然。
“虽然我觉得用一种婚姻调解员的语气来谈论一桩心理学案例有些奇怪,但是我还是认为,在这一场三人游戏中,你的态度决定了三个人最终的命运。这场梦,是到此为止了吗?”
我摇摇头,“叶川走了,我并没有觉得轻松。我知道他过的不好……”
“你知道?”吴铭反问我,眼神似乎也有些混乱,“李先生的意思是,那个孩子的境况是你在醒来之后分析得出的结论,还是说,在梦里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忽然不想再回答他的问题了。曾经在梦里感受过的那种情绪再一次无声无息地包围了我,让我觉得疲惫又颓丧。
我在另一个虚妄的世界里经历了一场爱情,而结局却是花落人散,阴阳两隔。
“他走了。”吴铭温和却又固执地追问我,“你知道。后来呢?梦是到这里结束了吗?”
我的脑子里忽然有种眩晕的感觉,就像又一次沉进了那个梦里。
“他走了,可是我过的并不好。”
尽管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已经把这个人从我的生活里剔除出去了,他却仍然能够吸引我的视线。可是该死的,我就是知道。我从谈判桌上心烦意乱地退下来,总是会开着车一路游荡地停到叶川的公司楼下,看着下班的职员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办公楼,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沉默的走在最后,日渐消瘦。
我曾经想过把他接回来。但是我怕接回来之后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不愉快会再一次上演。我对他的脾气没把握,对我自己,我同样没有把握。至于叶时飞……
叶时飞不否认对我抱有某种超出友谊的感情。但是他那个冷静的大脑对此已经做出了最有利的分析,他认为我们可以在不伤害公众形象的前提下,保持一种秘而不宣的亲密关系。这曾经是我对叶川的态度……不得不说,我和叶时飞是真真正正的同类。
多讽刺。我曾经对叶川说过,我会遵照家里的意愿和适当的人家联姻,娶妻生子,但是我也会照顾他,和他一起生活。我曾经以为这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法。但是当这个安排由别人说出来,我却只觉得灰心。我的感情,在他眼里只是不能见光的东西。只是……只是排在很多东西后面的、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真的爱我吗?
我开始疏远叶时飞。这让叶时飞有些乱了阵脚。
“行踪,我是爱你的。”他把我堵在办公室,凝望的眼神温和而又忧郁,“这你知道。早在叶川对你死缠烂打之前,我就爱你了。”
“你的爱甚至不敢见光。”
“这是对我们最好的安排。”叶时飞有些急了,“你的家庭是不会容忍你闹出这种丑闻的。李家是大族,他们要讲究公众形象。一旦任性的把这件事公开,李家人绝对会毫不留情地抹掉你这个污点。你清醒清醒吧,行踪,那种后果你承担不起的。”
“只是这样?”我冷笑。
叶时飞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我的父母也不会接受这件事的。我妈已经和叶川断绝了关系……”
我从来没像这一刻这么失望过,“我开始怀疑你所说的爱了。其实舍不得李家这棵大树的,不只是我吧。”
叶时飞脸色微变,“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因为……”我停顿了一下,“我开始相信你是爱我的了。”
叶时飞愣了一下,眼中微露喜色,“行踪……”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不过,我同时也发现了,你更爱你自己。”
叶时飞像挨了一记闷棍似的,脸上刹那间失了血色。
“我也爱你的。”这样的叶时飞,让我不由得心生怜悯,“因为我刚刚发现你就像是另外的一个我。我们如此相像,我不能不爱你。”
叶时飞眼里迸出泪花,“行踪,这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你。”
“我知道。”我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但同时,我从未像这一刻这么看清楚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他或许爱我,他的爱有十分,会留给自己七分,拿出三分来爱我。而另一个人,那个被我从家里赶出去的人,却会拿着满满的一颗心来爱我。
也许在这之前,我确实是被叶时飞诱惑着的,我欣赏他,信任他,甚至于……爱他。但是这一刻,我却只想把那个男孩子追回来。把他搂在怀里,亲吻他,我想跟他说:让我们重新来过……
“我觉得我都跟着你一起混乱了,”吴铭揉了揉自己的眉头,苦笑着说:“ok,不管我们把这一切当做什么,我暂时不打断你,你看这样好吗?”
我点头,本来我也不希望他频繁的打断。如果他真把我当病人,那就更应该让我畅快的把闷在心里的话说清楚。
吴铭微笑地做了个手势示意我继续往下讲。
可是我却忽然间说不下去了。其实接下来没什么可说的,我开始找叶川,哪里都找过,却哪里都找不到,直到有一天在街头遇见了他的朋友邵凯。当我拦住他想要追问叶川的下落的时候,他却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抬脚就踹了过来。
很疼。
即使是在梦里,那一脚也疼得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在b市喧嚣的街头,我被这个红着眼睛的男人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了一顿。
摔倒时头先着地,我的脑子里一阵轰鸣,眼中所见也变成了一格一格静态的画面:邵凯踩在我胸口的那只黑色的皮鞋、隔着他的肩膀看到的夏日里灰白的天空、溅在灰色地面上的血滴……
灰色的地面衬着那么刺眼的红色,像某种带着象征意义的图案。让我刹那间心生寒意。我知道一定是出事了,出了……了不得的事。
有人在身后拉着邵凯,我的助理也围了过来。邵凯恶狠狠地啐了我一口,抹了把脸转身就走。
“他在哪里?”我扑过去拽住了邵凯的胳膊。我那时还在想,不管怎么说,挨一顿揍能换来他的下落,那也是值得的。
邵凯回过头来看着我,脸上是一种恍惚的神色,说不出的讥诮,“你找他?”
我点头。心头骤然慌乱。
“他死了。”邵凯漠然地看着我,眼神空洞,“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去给他上柱香吧。不过我并不希望你去猫哭耗子。李行踪,你就是一个禽兽也求你发一回善心,他人已经死了,你就容他安安静静地死吧。别再折腾他了。”
我揪着他的袖子,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似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感觉都被化为齑粉,随风散了。
叶川……叶川怎么可能会死?
“他这辈子就犯了这么一个错,就是看中你这个禽兽,现在,他已经为了这个错误搭上了自己的命。”
“他真不欠你什么,你饶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