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又再度归于平静。
妖怪敏锐地感觉到书生的变化。书生待它不再是拒之千里,面对它时也并不若先前那般冷淡,是另一番平和的模样。但是妖怪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发呆的时间多了起来,那些诗书翰墨也不再引起他的兴趣,仿佛心神一夕之间已然走远,不再落回这里。
这是一种掩藏在平和之下的漠不关心。
相比之下,先前会哭会闹的书生是那样鲜活生动。
妖怪慌了,这是它第二次体会到心慌的感觉。那种心碰不到底的没着没落。它还记得第一次感到心慌,是面对奄奄一息的书生。而此刻,书生明明好好地在它面前,它却有一种即将失去他的错觉。
也许这并不是错觉。
杜慎言失眠了,服用了蜥蜍华的身体并不见虚弱,然而神情中却仍能看出憔悴。他原先便有离开的打算,送走孩子之后,这种想法愈发的强烈。对亲人的想念,同深埋在心中的志向,发酵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折磨,让他每晚都难以入眠。
纵使酣畅淋漓的交缠,也不过是片刻的肉体欢愉。
喘息归于平静,杜慎言静静地躺着,心中无限寂静。
妖怪犹豫了一下,伸手搂过他单薄的肩膀,期期艾艾地唤他名字:“……在想什么?”
妖怪等了好一会儿,久到以为书生已经睡去,淡淡的嗓音才在昏朦的微光中响起:“我哥……”顿了顿,继续道:“最后一次见他,已是三年前……”
书生的哥哥?妖怪茫然地想,书生的……家人。
杜慎言垂着眼睑,密密的睫毛在他眼角下投下一片细小的阴影。
“那一年,我春闱及第,京都城外,与兄长作别……一晃,也已三年了啊……”
那一年,十七岁的杜慎言上京参加春闱,兄长杜谨行照看幼弟一路。家中尚有弱妻稚子,但因放心不下第一次出门的弟弟,一路打点,直至殿试结束。
年轻的杜慎言高中榜眼,受到圣上赞誉,一时间门庭若市,风头无俩。杜谨行打点好一切,牵挂家中妻儿,虽舍不得弟弟,却还是早早地辞行了。
杜慎言送他至郊外,杜谨行打量着一手带大的幼弟,是真真正正的春风得意马蹄轻,也是真真正正的陌上少年足风流。恍然间,幼时情景历历在目,不禁慨然而笑,笑声中颇多叹息。
“简之,且送到这儿罢。”谨行驻步,见幼弟凝眉,目中满满的不舍,宽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哥哥知道你是有大志向的人,从此海阔天空,你也可以一展抱负。”
“只是官场莫测,还是要谨言慎行。”顿了顿,又叮嘱道,“我让张伯和童儿留下照顾你,你自己也要学会照顾自己,不可再像从前那般不以为意。”
杜慎言点头一一应允。
“去吧”谨行长叹一声,“今日一别,自有相见之日,待再相见时,我的弟弟,定当令我刮目相看!”
杜慎言猛然间惊醒,原来他方才不知不觉睡过去了,此时乍然而醒,便再也睡不着了。侧头看了一眼妖怪,它闭着双目,似乎已是睡熟。
杜慎言犹豫了一会,将它横在腰间的手拿开,披上一件衣服,走出洞外。
外头夜凉如水,天空高阔,月光清柔,为脚下潇潇林海撒上一层银粉。
天高海阔,天高海阔。他自嘲一笑,他在这巨大树干之上,再难挪动半步,纵使天高海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