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房里,躺在床上,闭着眼,什么都不敢回想。
他甚至不敢质疑叶鲲究竟帮他打点了那件事没有,若是几天后童雁声仍旧可以出入大小戏班子,他又当如何。
不过,事实证明,叶鲲是真的帮他打点了那件事的。
就在两天后,他中午顶着一早就开始纷纷扬扬飘下来的雪花,从书局回来时,好像一直就站在院门口等他的人,一见他出现,就疾步冲了上来。
“哥!!我问你!到底是谁捣的鬼?!”那与他有着同样嗓音,声嘶力竭冲着他叫嚣的男人,抓着他的胳膊拼命摇,“为什么今儿个我去庆平班子,班头根本连门都不让我进?!还有如意和小吟秀也是一样!!如意班的马班头说他不敢让我进门!怕辱没了童家诗礼传家的门风!这事儿到底谁干的?!是不是咱爸?啊?!你说啊!!”
童雁翎第一次,看见弟弟那样的脸。
脸颊和额角,都带着淤青,想来,是挨了打,打他的人,只能是他们的亲生父亲。他能猜到,被所有戏班子拒之门外的弟弟,一定是疯了似的去找父亲理论了。而挨了家法,就是必然的结果。
那淤青,让他心疼,揪着扯着的那么疼,可他在听到弟弟没了理智满嘴都是恶毒咒骂说要跟父亲拼了时,他不知自己是顺理成章,还是根本就是疯了的,颤抖着嘴唇告诉童雁声,那想要断了他唱戏的心思,那不让戏班子放他进门的人,不是父亲,都是他这个当哥哥的。
而听到这样的答复,先是瞪着眼怔怔的看了他好一会儿的童雁声,下一刻,就猛然抬起手来,没头没脸,打了他好几个耳光。
童雁翎连躲,都没有躲。
眼镜被打掉了,落在盖着雪的门墩儿上,摔断了框架,摔碎了镜片。
他没顾得上去捡,因为一下子痛哭失声的弟弟,死死抓着他的衣襟,硬生生跪倒在他面前。
“哥!!你为什么呀?!!我是你亲弟弟呀!!!爸妈不给我活路,你也不给吗?!哥!!我快让这个家憋死了!!你看不出来啊?!!我求求你,我、我求求你帮帮我,就放我一条生路吧!!我给你跪下了!你救救我吧!你就放我一条生路吧哥!!!……”
听着那样的话,童雁声只觉得,从耳膜,到脑仁,都全是被放大了无数倍的,那嗓音沙哑的哭喊。脚下一软,扑通一声,他跌坐在地上。
父亲从屋里传出来的责骂声一直撞出院门,连并母亲的哭哭啼啼,混在一起,听得那么清晰。
大雪中格外寂静的胡同里,只有兄弟两个拉扯在一起。
弟弟还在哀求着什么,童雁翎已经无法分辨了,他就只是呆坐在地上,任凭刚买来的新书散落在旁边,任凭脆弱的书页很快被雪花浸透,变得起伏不平,任凭雪水洇湿了他的衣裳,冻透了他的指头和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