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话音一落,贾母的上房里便真个儿是鸦雀无声。贾母原本满脸的恼怒之色尽去,神色瞧着平静了不少,唯有嘴角紧紧抿起,流露着些许不悦。
贾母垂着眼似是在养神,王夫人也低头细细品起了手边一盏稍显温凉的残茶,一旁原本拿帕子遮着嘴冷笑的邢夫人这会儿也不敢出头,只能默不作声的垂首安坐,心里失望不已。便是再愚钝,邢夫人也晓得今儿是看不成老太太和二房教训贾琏那个目无尊长的臭小子这场好戏了。
一室静默中,还是李纨缓步走上前,依次为贾母等长辈奉了茶,才算打破了这一室静默。
浅浅啜了口茶,贾母的脸色总算和缓了一些,才抬眼看向金刀大马坐在那儿跟大丫头琉璃嬉笑着讨茶吃的贾琏,沉声吩咐道:“琉璃,去给琏儿斟一盏银针来,听敏儿说过,他这一年在扬州爱喝这个。”
一句话说完,贾母脸上惯常挂着的慈爱笑意就又回来了,她又吃了口茶,才把茶盏递给在旁恭敬侍立的李纨,望着贾琏笑道:“多大的人了,还猴儿也是,毛毛躁躁。你要懂得,这大家大族的,无规矩不成方圆,可不能再像之前那般冲动,做事纯凭性子来。知道的,是你爱护姊妹,咱们家里和睦,不知道的,以为你对长辈们有怨忿呢,岂不是污了你的名声?这样事情,哪里是你一个爷们儿该管的,就该回了你太太处置。”
贾母表了态,王夫人也不再吃手里才添的热茶,温和接口道:“老太太说的很是。琏儿心疼姊妹,咱们只有高兴的。可这家有家规,内外有别,还是该按规矩来才是。再者,我们做长辈的,哪一个不把你们姊妹兄弟放在心坎儿里疼,你若是叫人把事情报与大太太或者我知晓,我们又岂会不为你们做主,撵了那刁奴出去?那才是又体面又规矩,全了一家子骨肉之情。”
贾琏才吃上林姑父最爱的银针,品了品觉得比林家珍藏的差了好大一截,忍不住就开始思量起这采买上又从中捞了多少,对于贾母和王夫人的话不过都是含糊应了,脸上笑嘻嘻一派没心没肺,心里却是冷笑不止。
若是当真把他们看得心肝儿也似,怎的从昨儿夜里到如今天光大亮,有吃茶呵斥他的功夫,却愣是没人去瞧一眼受了委屈的迎春?自个儿身子不爽利、事多脱不开身,总还有一大群丫鬟婆子等着差使,不过是不上心罢了,说不得已是连迎春都迁怒上了。
不过贾琏心里也明白,他昨儿晚上一言不发直接处置了迎春那老太太赏下、两位太太都分外满意的奶娘,已经把这一屋子都得罪了,方才又不肯服软,反而同她们绕着弯儿说理,这会儿若是再一味要强,怕是不美。毕竟还不到撕破脸见真章的时候。
见贾琏一副随心所欲的无可无不可的模样,贾母才觉悬着的心稍微安宁了些。不知怎的,刚刚贾琏说话时候的神色,竟让她想起了老国公年轻时候气恼起来的样子,都是一样的面色和气,话里有话,叫人心里发虚。只是这会儿再一细瞧,分明还是那副不着四六的惫懒模样,昨儿之事也可能真的只是一时叫人顶撞了热血上头。
若说贾琏有多么深的心思,还能故意说这些不软不硬的话来戳人的心肝,贾母终究还是不大信的。十之八九是自己赏下去的那个奶娘委实太过不成体统,惹来一场横祸。这个年纪的小爷,那个不是牛心左性,性子一上来便不管不顾的呢。便是最可人疼的宝玉,闹起来也要与奶娘使性子。
贾母自觉想通了,待贾琏就更添了一丝亲近,又连哄带劝同他说了一会儿话,才露了乏。不等贾琏说句话卖卖乖,王夫人就先一步站了起来,似模似样的要带着嫂子侄儿退下,以便贾母好生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