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的天子仿佛成了十恶不赦之人,朝臣们摆出痛心疾首的脸色,一个个好似都在声嘶力竭想要将他拉回正道。
李定宸却并不恼怒,他甚至很平静。
他平静的视线从朝臣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站在最前面的王霄身上,问,“王相也是这样认为?”
这一问,所有人心下俱是一紧。盖因王霄入主内阁以来,朝中学生故旧遍布,御史台乃是朝廷喉舌,自然更是如此。御史中丞刘诚虽然不肯依附,但年轻一辈的御史之中,为他所用的人数也着实不少。
刚才开口那一个就是。
皇帝这么问,□□味已然很浓了,自是令人不得不心下担忧。万一君臣二人在朝堂上吵起来,只怕……
王霄出列一步,微微躬身,“臣请陛下三思。”
眼见满朝都没有一人支持这提议,李定宸微微蹙眉,最终还是道,“此事明日再议。”很明显,这并不是回成命的意思,而是要跟朝臣杠上了。
对李定宸而言,这不算什么大问题,反正他也没什么事可做,完全耗得起。但朝臣们却并不愿意将每天早朝的时间都用来干这个。
可惜李定宸并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直接退朝离开了。
他一走,王霄身边就围过来了许多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让他去劝说小皇帝的。甚至还有人危言耸听,认为这将是外戚滥权之始,若不早日遏制,说不定小皇帝会走上歧路。
一番正义凛然的交谈之后,王霄怀着沉重的心情,出门一问,皇帝竟还在谨身殿更衣,便连忙前往求见。
宫中传闻帝后感情甚笃,每日下了早朝之后,皇帝便会立刻前往长安宫。今日却留在谨身殿,为的是什么,不问自明。王霄立在谨身殿外,听见内侍传召,不由抬手整了整衣裳,又深吸一口气,这才大步踏入。
“臣王霄拜见陛下。”
“太傅快快请起。”李定宸没有像从前那样说礼,而是让王霄将这个礼行完了,然后才亲自起身把人扶了起来,令人赐坐。
这一点小小的变化,看在王霄眼中,却是意味深长。
八年时间,足够垂髫童子长成青葱少年。
在他的记忆之中,小皇帝在他面前,总有几分不逊和恭敬。这两个词是反义,按理说不应放在一起,但这就是王霄的感觉。小皇帝表面上按照两宫的要求,对他这位先生恭恭敬敬,不敢反驳,但其实内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想着反抗。
这也是最让王霄皱眉头的地方,他的情绪太浅,直白外露,根本不像个帝王。
明明也是深宫之中长大的孩子,却怎么都学不会“城府”二字,所有的念头都写在脸上。性情又太过跳脱,想一出是一出,这样的帝王,绝非国家社稷之福。
王霄几乎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压住他的性子上,给他灌输自己的政治理念的时间反而很少。
他总想着,不急,陛下如今年纪小,待过一二年,略稳重些再来提此事也不迟。然而一年拖一年……好像只是眨眼之间,皇帝就已经长成了眼前这个样子,他似乎无师自通的生出了城府与气度,看着越发像个帝王的样子,却也越发与他离心了。
雏鸟已经渐渐长成,虽然羽翼未丰,但已经想要自己试着去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