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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绵绵,下了半日天忽然便冷下来,青山绿水隐在雾气迷蒙之中,远看去就好似一副水墨古画。
庭院里空寂寥,人们都窝在屋里活动。黑瓦屋檐下落雨嘀嗒嘀嗒,颖儿站在门槛前,四岁的身子小小的,巴巴地等三叔回来。可是从傍晚等到了天黑,那个清颀如风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
他怕他不回来,以后院子里就没有“爷儿们”可以说话了,又不肯让自己太过沮丧,便端着瓷碗接漏水玩。
福城人破规矩多,那屋檐下的渗水冰凉,乍一落到脑门会使人变笨,倘若正滴到你行走的血脉点儿,他日还要生一场大病。
二嫂福惠正在堂屋里描眉,见镜中打照出儿子倾斜的身子,皱起眉头道:“小捣蛋儿,你哪日可以给我安生呆一会。”
手却空不出来,妆容还没画好。
秀荷便把筷子一搁,出去牵颖儿进来。
颖儿回头看了眼空空的门槛,失落地仰着小脑袋:“三叔又不要我们了,不要小婶婶了。”
秀荷亦回头看了眼空空的门槛,刮了刮颖儿粉嫩的小脸蛋:“不要就不要,等他回来呀,我们不理他。”
适才归家途中,一路从金织桥头走到桥尾,未到桥头时以为到了桥头能看到他,走到桥头没有,又只当他坏,会不会故意藏在桥尾逗她惊喜。仍然还是不见。不晓得他路上到底怎样耽搁,连个口信儿也无。恨也担心。掩藏起眼中一抹失落,替颖儿拭净手心的湿凉。
颖儿卯着小嘴儿撒娇:“可我想,我想听三叔讲武松打虎。”
“等他回来啊,你又怕他管你了,回回都这样。”福惠回头笑嗔了一眼。二少爷去得早,当初若不是怀着颖儿,她险些烈性子刹不住紧跟着他去了。如今颖儿就是她的命-根子。
“我喜欢三叔管我。”颖儿没骨头的说。
福惠懒得理他,叫秀荷帮着看看眉毛画得怎嚒样。
本就活泼热闹,生得也圆润讨喜,不过才二十二上下的年纪,打扮起来还是一朵花。秀荷笑盈盈的说好看。
大嫂云英佯作嗔怪的语气:“就咱们家这一院子的女人,天黑了你还打扮给谁看呀?凭白浪费胭脂黛笔。”
福惠抚着花,不服气:“不兴得寡妇打扮呐,自己看不行?非要灰头土脸的出去,让别人看到越发觉得我们庚家不好了,秀荷你说是与不是?
秀荷正给颖儿夹菜,今日被琴儿耽误,绣庄里多赶了半个时辰的工,回来误了吃饭时间。闻言笑道:“二嫂说的对,打扮得精神了,自己看着也舒服。回头咱们也给大嫂打扮打扮。”
云英是个谨守本分的性子,瞬时局促起来:“两个尽取笑人,我可不与你们胡闹。”
福惠端着镜子看皮肤:“还别说,最近呀三叔不在,我这接连睡了几天好觉,皮肤上的油光又出来了……”
颖儿不明所以的接过话茬:“三叔不和小婶婶锯床嗯嗯,我娘半夜就睡不醒。”
秀荷才给颖儿喂汤,动作稍稍一顿,耳根子红了。
老二家的说话就是容易跑风,看把新媳妇拘的。云英连忙轻轻扯福惠袖子:“你自己白天犯瞌睡,晚上睡不着了,哪里还怪到别人头上。”一边说一边眨眼睛。
福惠吐吐舌头,赶紧躲去外头接水。
秀荷装傻不得,心里头羞极,嘴上也只能佯作嗔恼道:“是呢,半夜睡不好,翻来覆去总吵到人。顶好就在外头赚钱好了,都不要回来……”
“西索——”尾音未落,忽听门边脚步声轻顿,有冷风缱着湿气扑进门来。秀荷一抬头,适才看到庚武着一袭竹布箭袖长袍站在门槛旁,宽肩上搭着去时包袱,腰间束一抹臧青革带。应是一路携雨疾行,脚下一双墨黑长靴上溅满了雨滴,凛凛风尘煞他不住。
回来了。
那清隽面庞上都是潋滟柔情,只看得秀荷的心怦怦一跳,却又羞他怎样恰恰好出现在这般尴尬时候,扭过头,后半句声音低下来:“回来也没有人欢迎他。”
可恶,枉自己一路抹黑紧赶,一进门就听她撩狠话。哪有女人这样对自己丈夫。
那堂屋里黄灯袅袅,女人着一袭水粉荷叶袖斜襟褂子,下搭绯红的褶子裙儿,应是才在水中沐浴,一缕半干的秀发软软垂于削肩,眉眼隐在留海下,娇娇惹人疼。
几日不与她亲近,再见他又是躲闪。就不能离开她太久。
庚武敛起眸中缱绻,一双锐利狼眸睇着秀荷:“没人欢迎,那我可就回船上,赚钱给你穿金戴银去了。”单手挎起包袱,背过清宽身影要走。
“你敢走,走了就别回来。”身后声音低低柔柔,似娇嗔,不知他脚步根本并未迈出半步。
庚武魁伟身躯一顿,眼角余光看到秀荷又把下颌抬起,那眸中分明气怨不舍。他嘴角便悄然挂起了笑……小女人,嘴硬心软,有心作弄她一作弄。
“三叔~~是三叔回来了!”颖儿一下子退离饭桌,冲过来抱住庚武的腿。他自出生家里头便只剩下女人,从来未曾见过爹长甚么样子,三叔一回来就被他黏着不放。
庚夫人和两个嫂嫂闻见动静迎出来:“呀,才说着你怎还不回来,这就无声无息到了。看把这小淘气宝儿兴奋的,一下午就坐在门槛上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