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尖利,刺得苏相国不由皱了稀疏的眉。他等着周皇后发作完,这才上前低声道:“皇后娘娘息怒。微臣以为,这可能是我们操之过急了。上次出游行刺建王不成,却反而令皇上猜忌了皇后娘娘,此时又有人针对建王殿下,皇上难免不会把这两件事想在了一起。”
周皇后面上一紧,冷哼一声:“又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本宫做的!皇上也只是怀疑本宫罢了。就凭本宫手下一个死了的内侍的口供,还有几个来路不明的刺客就能治了本宫的罪吗?笑话!”话虽如此说,但是她声音却没了先前的底气。
苏相国见她已恢复冷静,再上前一步:“皇后娘娘和皇上那么多年了,难道还不知皇上的性情?他向来是疑心病甚重,再说建王从小就被皇后娘娘不喜,这也是皇上知道的。这事是微臣没算好,太急了,若是等那一次行刺风头过了,也许皇上就能听进群臣的话了。”
周皇后皱紧秀眉,涂了鲜红丹蔻的十指轻轻把玩着衣袂上挂着的一方翡翠玉佩,她沉吟半天,忽地道:“可是本宫听到消息,今早在上朝前慕容修竟给皇上递了一本奏折,上面写了什么,竟会让皇上在早朝时对御史台那么反应冷淡。按理说,皇上就算是怀疑是本宫在背后指使,也不会那么生气才是。”
苏相国眼中掠过疑惑,不由问道:“难道说建王知道我们要参奏他?”
周皇后美眸中掠过冷色,狠狠盯着苏相国:“你做的事是不是走漏了风声,让那慕容修的人知道了?上次出游,皇上明明只想试试云儿的武艺,那慕容修竟也能打探到这个消息,要不是本宫机灵,将计就计,他万一在皇上跟前出了风头,那云儿身为一国太子岂不是脸面全无?”
苏相国顿时语塞。宫廷之中,谁是谁的心腹,谁是谁的亲信,谁又能忠心一人,谁又是脚踏多条船,背后主子又真正是谁,这种事真的是永远也说不清楚。
周皇后见他面上为难,冷笑一声:“按本宫说,你这相国当的真的是无能,朝堂上不但不能全盘掌握,就连皇上对你也不过是半信半疑,偏偏那殷凌澜这不知哪里跑出来的小子,皇上信他竟比信了你我这一开始就跟着打下江山的人更多。”
苏相国精明的眼中掠过一丝恨色:“说起这殷凌澜简直是目中无人,他仗着皇上的宠信,居然把文武百官玩弄在股掌之间,微臣看再过不久,这龙影司就骑到了我们头上了。上次御史台的霍刚一案,龙影司只凭着一本什么札记就灭了他全家二十几口人。群臣们纷纷上表参他龙影司,居然反而被皇上责备。”
周皇后想起那病恹恹但却谁也不买账的殷凌澜,不由头痛地扶了额依在一旁的美人榻上:“这殷凌澜也不知是什么来路,他那副软硬不吃的样子,本宫简直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苏相国眉头皱得更深。刚开始龙影司只不过是剿灭前朝余孽的一个小小谍探暗卫组织,殷澜也不过是其中不闻一名的年轻侍卫,可是随着龙影司做的功绩越来越大,那殷凌澜以凌厉狠绝,干净利落的手段横扫诸多潜藏在民间的前朝余孽,获得慕容拔的赏识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短短五六年,龙影司就迅速壮大,以前还只是查查案子,现在竟隐隐有了监视朝臣的苗头。只要对当今皇上心存不满的朝臣,过几日龙影司便能罗列网织罪名,把他们拿下,最不济也能让那些朝臣丢官弃职,贬谪出京。到了这两年龙影司更是嚣张,竟连罪名都懒得编了,一句“犯上作乱”就能将犯事的朝臣满门立斩。御史台霍刚就是其中一例。而对于这一切皇上慕容拔视而不见,对殷凌澜越发言听计从。
都说是人就有弱点,也有喜好。可是殷凌澜此人软硬不吃,除了皇上谁都不理,也不曾听闻他喜欢什么。只知他常年惧冷,一袭浓灰重裘不离身,更是经常足不出户。若说他最喜欢做的事便是一人自饮自酌。
这样的男人,如何能拉拢得来?周皇后与苏相国想到此处各怀心思,各自烦恼。
周皇后打破沉默,咬牙道:“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拉拢殷凌澜为我所用!”
“若是不能呢?”苏相国问道。
周皇后眼中掠过森然的杀气:“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本宫不信这殷凌澜能有三头六臂,泼天的本事不成!”
“是!”苏相国精明的眼中咕噜一转,应了下来。
做了决定之后,周皇后眼神稍松,看向一旁的苏相国,缓和了语气:“苏仪这孩子不错,只是让她有空多多进宫来,一来可以陪陪本宫,二来可以见见云儿。”
苏相国得意:“皇后娘娘说得极是,微臣这就回去把话带给小女。”
他顿了顿,探问道:“皇后娘娘,什么时候能让皇上给太子赐婚?如今小女年纪也不小了,明年恐怕就太大了点……”
周皇后点了点头:“这事本宫自然放在心上,若是云儿成亲了,皇上也会觉得安心吧。毕竟成家立业,成了婚的太子就是长大成人了。”
苏相国眼中喜色一掠而过,他的女儿若成了太子妃,那他就是名正言顺的未来国丈了!
一辆华贵的鎏金马车停在山脚下,被周皇后与苏相国恨之入骨又无可奈何的殷凌澜就站在山下。
挽真上前问道:“公子真的要上去瞧瞧?”
殷凌澜看着满山盛开的杜鹃花,空气中带着山间清新的气息,令人迷醉。点了点头。他回头看着挽真娇俏的脸,忽地问:“这事是你亲自查的?”
挽真点了点头:“公子放心吧,所有的都是经过奴婢的手,就算有人知道了,也不知道奴婢要查什么。”
殷凌澜苍白俊魅的脸上掠过一丝冷淡:“如此甚好。切记,这件事不可走漏半点风声。”说完他慢慢向山上走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观前,殷凌澜看着这藏在山中的百年庵门,缓缓走了进去。许是今日天早,庵中并无什么香客,一位穿着白麻缁衣老尼坐在佛堂前默默诵经。
殷凌澜走了进去,轻咳一声,打断她的念经问道:“请问这里的观主是谁?”
那老尼缓缓转过身,双手合什:“请问这位施主尊姓大名?”
殷凌澜抬头,看着那慈眉善目的观音金身塑像,缓缓道:“龙影司统领,殷凌澜。”
那老尼微微一怔,随后叹了一口气:“我就是观主,法号圆慧。”
殷凌澜看了她一眼,年约五旬左右,慈眉善目,观之可亲。他淡淡抬起手,那庵中的观音堂殿门忽地被人从外缓缓关上,把阳光隔绝在外。窗外的天光透过窗棂打在他的脸上,白如冠玉的面容,鸦色的发,俊美妖娆的眉眼如墨画描摹而出。他清清冷冷站在观音堂中,似从修罗道中幻化出的魅罗,俊美如斯,身上煞气亦是暗地汹涌。
圆慧看着他,长叹一声:“这几日老尼算出大劫已到,却不知这劫的源头却在了殷施主身上。”
殷凌澜走到观音金身塑像跟前,那观音低垂着眼眸,带着无尽慈悲看着他。他微微一顿:“原来大师已猜到了凌澜的来意了?”
圆慧宣了一声佛号,平静地道:“贫尼知道这十年来守一个秘密,终有一日会因此丧命。”
殷凌澜回过头来,深邃的眼眸中平和如初。他坐在蒲团上,犹如虔诚的香客,看着圆慧苍老慈悲的眼睛:“本司知道圆慧禅师救过她,也知道这十年来你对她照顾有加。这里我替她说一声谢谢。”
圆慧微微一笑,双手合什:“我佛慈悲,庇护苍生,这是贫尼分内的事。殷施主言重了。”
“不,应该的。”殷凌澜摇头,眸光明澈:“为了你的恩情,我会妥善照顾好大师门下的弟子。”
圆慧轻叹一声:“多谢。”自古以来,能把杀人说得这么云淡风轻的,恐怕就只有面前这个年轻的男子。
殿中一时寂静,圆慧抬起头来仔细打量面前的殷凌澜:“殷施主很像一个人。”
殷凌澜微微一挑眉,眼中终于流露出淡淡的诧异:“大师见过本司?”
圆慧摇头:“不曾,直到刚才殷施主自报姓名才第一次见到殷施主。”
殷凌澜垂下眼帘:“既然不知,难道你能猜出本司的来历?”前朝的人和事早就湮灭,能记起的,敢提起的已经没有一个人。就连他有时候回想起也觉得恍然若梦。他是谁?是殷凌澜,还是那记忆中青涩病弱却明澈如溪水的少年?
那样寂寞的记忆,没有人能触动,也没有人能够知道。
圆慧眼中流露慈祥:“殷施主忘了,十年前贫尼曾经见过你的父亲与母亲,十年岁月匆匆而过,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可是贫尼今日却慢慢想起来了。”
她温和的眸光掠过殷凌澜的眉眼:“你很像你的母亲。当年她来上香,贫尼还不是观主,曾经与她交谈过几句。殷施主,当年的刑部尚书殷徵可是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便是昭和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