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道;“是个年轻后生,说上次来过,说是替红姑娘家人捎封家书。”
赵氏突然动了恻隐之心,主要还是这大宅门里忠心的奴婢少,像玉儿这样的丫鬟,能替主子死,不可多得,也令人敬佩。
赵氏对那婆子道:“就说她妹子犯了错,要卖到窑子里,他若想见他妹子一面,就在大门口等着,牙婆领人出来,就能看见。”
赵氏少有的一点善念,是提点红笺的表兄,一会牙婆领人出来,他若真有心想救他妹子,就有机会。
原来在中门上等着的正是红笺的表兄吴堂贵,上个月,吴堂贵生意蚀本,向红笺要了盘缠钱,回家去,又东挪西凑拆借一笔钱,倒了一批货,贩抵京城,很快脱手,小赚了一笔,就来伯府找红笺想把她的钱还了,打点看门婆子,那婆子就乐颠颠的帮他通传。
吴堂贵往内宅里望,通往内宅是石子漫成甬路,伯府院大宅深,四下树木垂阴,树木掩映中隐约一重重院落。
树影中晃过那婆子的身影,朝中门走来,老远便见吴堂贵朝里看,紧走几步,到了跟前,拉他去一棵粗壮的老槐下,把赵氏说的话,原原本本学了一遍,嘱咐道:“要见你表妹,着紧去大门口等,晚了恐错开。”内宅有几处便门,通往大门,婆子担心人从别门出去。
吴堂贵听说表妹要被卖到窑子里,唬了一跳,问原委,那婆子也不知,就匆忙赶到大门口,等着不敢走开。
等了有一个时辰,就见一个涂着一脸腻粉的老婆子摇摇走出来,身后跟着玉儿扶着红笺,红笺走路不稳,身子摇摇晃晃,那老婆子出了伯府大门,朝后不耐烦地道:“我说能不能快点,还以为自己是大家姨娘,慢慢腾腾的,一会到窑子里,有点眼色,若得罪客人,有你罪受。”
红笺身体虚弱,守灵又折腾些日子,身子骨更加不济,娇喘着央求道:“大娘行行好,我实在没有力气。”
玉儿也低声下气地陪着小心道:“大娘心善,我家主子正病着,可怜则个。”
那婆子刚想发作,吴堂贵笑着过来,对那牙婆道:“这位妈妈,能否借一步说话,小生有一事相商。”
那牙婆看是个年轻后生,仪表堂堂,又不是穷酸样,就客气地唤红笺主仆,往伯府旁一条小巷子里,背人处,问:“这位公子有事?”
红笺见表哥突然出来,惊讶没出声,只装作不认识,玉儿张了张嘴,看红笺朝她使眼色,会意,也就佯作没见过。
“敢问妈妈这两位姑娘卖多少银子?”
牙婆瞅瞅他,转转眼珠,“怎么?大爷想买?主家吩咐让我卖到窑子里,高低不能卖,这位爷别处去买。”
吴堂贵往怀里摸了摸,这是这批货物脱手,净挣的银两,稍事犹豫,打怀里摸出个绢包,打开,“妈妈看这个数行不行,两位姑娘我都要了。”
那牙婆刹那眼睛瞪得溜圆,两封银子,足有二百两,眼馋得就想伸手拿,手伸出去,又停住,缓缓地收回来,眼睛犹自盯着那两封银子,二百两,够买四个这样的姑娘绰绰有余。
吴堂贵看她动心,道:“我是外地贩货进京,家中想买两个丫头使,中意这两位姑娘,妈妈若把这两位姑娘卖给我,我带回老家去,人不知鬼不觉,妈妈就和主家说卖了,没人知道。”
那牙婆想不答应,实在舍不得白花花的银子。
下个狠心,接过,仔细瞧好,揣在怀里,把红笺二人的卖身契交付给吴堂贵,不放心地嘱咐道:“这位爷你带着这两个姑娘离开京城,越快越好,若伯府人知道,连老身都要怪罪,受连累。”
“妈妈放心,我即刻带着她二人走。”吴堂贵使了个眼色,玉儿扶着红笺就随他往南大路上,拦了个轿子让红笺二人上去,把二人带回客栈。
回到客栈,表兄妹叙述别后遭际,红笺和玉儿当然不能说下毒的事,只说被人陷害,相对唏嘘。
吴堂贵好歹算是有情意的,二日一早便带着二人出京城,赶奔陕西老家。
红笺让赵氏唤走,巧慧被詹夫人特许不用守灵,灵堂上只剩下沈绾贞和芍药、英姨娘三个,英姨娘堆在地上,人无精打采的,前几日还哭二爷,现在连哭的气力都没有了,如一滩烂泥一样。
沈绾贞多亏闫妈妈缝制的棉护膝,膝盖疼痛稍减,起身活动一下筋骨,突然堂下一声,“安王爷驾到。”
就这一声,后堂就乱了套了,詹大爷和詹三爷刚坐下歇歇脚,听这一声,忙站起身时慌乱中连椅子都带翻了,忙不迭,孝服不整便匆忙出来,边走边命人回禀詹伯爷。
二人跪在灵前左侧迎接安阳王大驾。
安阳王一进灵堂,四处遮着白色帷幔,入眼皆是白森森的,不由人看着发冷,
赵世帧目光快速扫过灵堂每个角落,发现绾贞跪伏在灵柩后面,十几日未见,人像是整个瘦了一圈,单薄的身子罩着一身宽大的白粗麻布孝服,弱不胜衣,显得楚楚可怜,一动不动趴伏在地,赵世心头像针扎了一下,疼得一蹙眉。
别过头,移开目光,不忍在瞧。
这时,詹伯爷得了下人禀报,赶紧赶奔出来,跪行大礼。
安阳王扶起他,“老伯爷节哀。”。
灵前祭酒,孝属举哀,詹伯爷哭了两声,算是陪礼。
沈绾珠落后一步紧紧跟在安阳王身后,也随着拜了几拜,赵世帧目光又落在灵柩后那个孱弱的女子身上,微侧头低声对沈绾珠道:“你在此陪你姐姐,本王先回去了。”
沈绾珠心里不愿,嘴上不便说,答应一声,和众人一道恭送安阳王。
詹伯爷抱拳,“沈夫人,去看看你姐姐,老朽就不奉陪了。”
沈绾珠福了福,“伯爷请。”
沈绾珠绕过灵柩,走到犹自跪着的沈绾贞跟前,轻轻唤了声,“三姐。”
沈绾贞方才抬起头,腿跪麻了,起了几次才站起身,“妹妹来了。”
“姐姐清减了。”沈绾珠大有看热闹心理,细端详沈绾贞瘦了,一身素服,衬得人清新出尘,一双大眼没有寻常死了丈夫悲戚呆板,而是更加清透水灵,略感失望。
这时正巧绣菊偷空来看主子,听见姊妹叙话,接茬道:“一整天只吃一顿稀粥,主子可不是清减了。”
沈绾珠不解地道:“怎么守灵不允许吃东西吗?”
“是夫人不许吃东西。”绣菊抱怨道。
“晚上也要守吗?”沈绾珠看看周围也没床铺,好奇地问;“夜里睡在那里?”
绣菊指指灵柩旁地上,“这里。”
沈绾珠惊讶张大嘴巴,看看沈绾贞,沈绾贞平淡地道:“没事,我很好,这里空气污浊,妹妹身子娇贵,还是回去吧。”
这时,厅堂大门开着,堂下一阵风吹进来,白色帷幔飘荡,更增加阴森气氛,有点瘆人,沈绾珠就敷衍几句,告辞离开。
赵世帧回到王府,坐卧间,沈绾贞一身素服,孤凄身影,总在眼前晃动,挥之不去。
陈福鞋底擦着地面,悄无声息地进来,放轻声儿道:“王爷,沈夫人回府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从伯府走时,他是想让沈绾珠陪她姐姐住一宿,宽慰开解沈绾贞,可没想到他前脚回来,她后脚也跟着回来了,可见姊妹情淡薄如白水。
沈绾珠上殿,赵世帧问:“怎么没陪陪你姐姐?”
沈绾珠看出他眉宇间冷落落的,挑眉赔笑道:“姐姐夜里在灵堂安置,婢妾留下倒给姐姐添了麻烦。”
赵世帧闻言诧异,一个弱女子连着数日守在灵堂,他注意灵堂除了灵柩什么都没有,夜里何处安身?难道歇在冰冷的石砖地上?
他腾地站起身,看来伯府的人不厚道,难怪沈绾贞人眼瞅瘦下去,自己还只道是伤心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