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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飘起了雪花,绣菊为沈绾贞披上绛红缕金缂丝斗篷,钱婆子跟着,周家的在前引路,尚香被关在伯府后院一个已废弃的空屋子里。
看门的老婆子隔着门缝往里看了看,尚香坐在炕上,眼睛望向某个地方,动也不动,料不会有事,又扯了把锁头,看锁结实了,就掖起钥匙,刚想找地方打个盹,昨晚斗牌,一宿没怎么睡,刚往出走,就看见二少夫人带人往这里走,心道,亏得慢一步,忙赶着上前,蹲了蹲身,“少夫人。”
周家的吩咐道;“把门打开”,那婆子从腰里摸出一串钥匙,打开了门。
尚香坐在一铺旧炕上,眼睛失神地坐着,她一被关进这屋子,就一直坐着,地方都没挪一下,听见门口说话,她双眼盯住紧闭的门,沈绾贞一进来,她似乎一愣神,眼神黯淡下去。
沈绾贞对跟着的周家的道:“你们去外面等我。”
跟着人都出去了,绣菊最后走的,看一眼尚香,又瞅瞅主子,沈绾贞示意没事,她才不放心地出去了。
门关上,尚香瑟缩站起身,胆怯地不敢正视她,突然,‘咕咚’双膝跪下,连连叩头,央求“少夫人行行好,救救奴婢,毒真不是奴婢下的。”
好半天,尚香头磕出血丝,沈绾贞也没说话,尚香更加慌乱,头又重重磕下去,凹凸不平的青石地砖染上几缕鲜红。
头顶终于传来一声,“你起来说话。”
尚香缓缓地爬起来,头垂得深深的,头顶又传来一声轻叹,沈绾贞轻飘飘的语气,“你在二房待一回,我们也算是主仆一场,你有什么话说,或者家人父母有什么要交代的。”
尚香听了,双眼发直,听不清少夫人接下来都说了什么,少夫人声儿像是在空旷的四周回荡,一时间,尚香脑子里混沌沌的。
“你的父母我会照看,你放心去吧!”尚香听见少夫人最后一句,猛地抬起头,杏核眼里充满绝望,唇哆嗦不住,双腿发软,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沈绾贞说完这句话,也不理会她,径直往外走去。
“少夫人,奴婢还有话说。”一声颤巍巍的,打哆嗦的声儿,沈绾贞停住脚,却没回头,稍顿,又作势随时准备出去。
“英姨娘身孕是假。”尚香绝望中冲口而出。
沈绾贞徐徐转过身,“奴婢全说了,少夫人能不送奴婢见官吗?”
沈绾贞想,她还不算笨,“好,你说吧,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我在大少夫人面前替你求情。”
尚香就把怎么去胡三处讨药,事情经过备细说了一遍,说完,低下头,“奴婢有罪,不该帮她欺瞒主子。”
沈绾贞却不惊诧,只冷哼一声,眼中露出嘲讽,“接下来预备怎么办?”
尚香知道少夫人是问接下来假怀孕该怎么蒙混过去,事到如今,无法隐瞒,就和盘托出,说出英姨娘本想把落胎之事嫁祸少夫人,可找不到机会,就一直拖着。
“好个如意算盘。”沈绾贞晒笑,转身徐徐向外走去。
一推门,绣菊守在门口,贴着门板很近,大概是不放心主子,听屋里动静,一有不好,就预备撞门进去。
“给她换个暖和点的屋子,拿点吃的东西。”沈绾贞对离得稍远,等着周家的道。
周家的听主子说换屋子,也没说怎么处置,看样子今晚还得派俩人守着。
绣菊一直守在门口,听见里面对话,扶着主子离了这里,稍远,问:“英姨娘假怀孕的事,主子何时告诉夫人?”
“不消我说。”沈绾贞干脆地道。
三个人打东角门进了后花园,雪一直下着,亭台楼阁落了一层白白细雪,一池水却不封冻,白雪覆盖下缓缓流淌。
“主子注意脚下,雪珠儿落在石板路滑。”钱婆子边走边替主子看着脚下,这青石板路上平常还好,一下雨雪,溜滑。
“主子是不打算说出去?”绣菊不大理解,这是出手最佳时机,假孕的事一说,英姨娘就打回原形。
沈绾贞站住脚,望着白雪覆盖下池水清澈见底,笑容漫上俏脸,舒缓地声儿“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天空飘下大片的雪花,钱婆子打着油伞,给主子遮住,道:“主子何不趁着这次事让二爷对她彻底死心,没这小贱人勾着,二爷心思慢慢就回到主子身上。”
这老婆子是希望自家姑娘和姑爷能和和美美过日子,沈绾贞把手伸到油伞外,雪花落在手心,化成水珠,清凉凉的“我何必做这恶人?该着急的不是我们。”
钱婆子看主子脚步加快,雪花落在沈绾贞头顶貂毛风雪帽上,小脚紧倒蹬几下,跟上,忙替主子遮住。
冬天园子里无人,就几个人徐徐漫步,园子东北一处凉亭边却站着一个小姑娘,大概十岁左右的模样,穿着一身红,远看红艳艳的,像是白雪地里一株红梅,煞是好看。
“那不是蕊大姑娘。”沈绾贞认识,这是詹伯爷唯一的庶女,是詹夫人的陪房丫鬟生养的。
钱婆子在主子的一侧去半步,举着油伞护着主子,怕主子淋湿了,随着主子的脚步挪动,听主子说,也朝那边凉亭里看了看,道:“听说蕊姑娘生母乔老姨娘原来是夫人的陪嫁丫头,夫人和伯爷俩夫妻感情好,咱们夫人那时生大爷,伯府老夫人尚健在,夫人为了面上好看,就想把自己的陪嫁丫鬟收房,伯爷不答应,可后来老夫人不干了,硬说媳妇生产,儿子无人照顾,要给儿子纳妾,伯爷这才同意给丫鬟开脸。”
沈绾贞见过乔老姨娘几次,平时不常出门,带着女儿生活在上房后面的一个极小的院子里,詹夫人免她来上房侍候,年节才能看见她身影。
三个人未走到凉亭子就转了弯,向花园西南角门走,钱婆子看离凉亭远了,又接着方才未说完的话头,“这乔姑娘起先侍候夫人时,倒也本分,不蔫声不蔫语,可自跟了老爷,心思就变大了,想方设法留住老爷,夫人又接连生了二爷、三爷,自己不能侍候丈夫,又有婆母在堂,只好忍下。”
出了花园西南角门,雪住了,钱婆子收起油伞,绣菊听得入神,催促道:“快说,接下来怎么样了,难不成夫人就认了。”
钱婆子嗔怪地看了绣菊一眼,“急什么,听我说呀,哪能就完了,
老爷看出苗头,当着人面,下了她的脸,并从此不去她屋里,那乔姑娘害怕了,去夫人上房又是叩头又是赔罪,夫人才慢慢劝着老爷去她屋里,可老爷就让她生了个姑娘,从此没让她再怀上,一年半载的去一趟,应应景。”
钱婆子叹声,“可见咱们伯爷是个明白人,若让乔姑娘生下男丁,府里那还会像现在消停。”
这些陈年旧事,沈绾贞多多少少听到点,三少夫人曹氏就曾说过,婆母詹夫人御夫手段了得,以退为进,贤惠大度赢得丈夫的心。真贤惠大度吗?未必,免了乔姑娘去上房请安,说好听是体恤,其实就是不让她见伯爷,日子长了不见,本来感情不深,难免生疏。
乔姑娘虽是单独的小院,却是詹夫人正房紧后面一重小院,若要去乔姑娘屋子,必经过正房,这就是詹夫人聪明之处,把她放在自己眼皮底下,伯爷要去她院子蹩脚。
又听人说,詹夫人极贤惠,夫妻俩年轻时,片刻不离,估摸伯爷下朝时辰快到了,詹夫人就坐在窗前朝院门口望,伯爷一进院子便迎出来。
可沈绾贞想法却不同,伯爷那还有何机会去会乔姑娘,就是心里想,面对痴情的妻子,也不好意思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