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设置:
关灯 护眼
笔趣阁 > 麟趾 > 第29章

第29章

皇帝嗯了一声,扫视众人:“你们也都是这么看的?”

户部尚书张嵩道:“臣倒以为,贺融的提议,也不是全然不可为。但此去路途遥远,艰险重重,不仅要平安到达,充当说客使者,还不能是木讷蠢钝之辈,这其中变数很大,人选更难定。”

他说的是大实话。

就算没病死在路上,也可能被萧豫或东、突厥的人发现,丢了小命,就算一切顺利,抵达西突厥,也可能一言不合,就被摩利可汗命人杀了。

就算以上情况都没发生,说不定真定公主国仇家恨加在一起,根本就不想听使者的话,直接让人拖下去斩了。

这种吃力不讨好,随时有可能丧命的差事,谁愿意去?

即使有人愿意富贵险中求,他有这个能耐完成差事吗?

张嵩觉得贺融的提议虽然不错,但实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止张嵩,许多人都这么想。

皇帝也觉得这个建议其实不错,因为派去的人必然不可能劳师动众,如果能完成,那当然是意外之喜,如果不能,那对朝廷也没有任何损失。

所以他问道:“张嵩所言,诸位爱卿都听见了,有何想说的?”

齐王心中微动,他也看出这件事中所隐含的巨大回报,脑海里立时翻出手下不少门客的面孔,思忖有什么人选可以推荐上去,先将这份功劳给提前拨拢到自家怀里再说。

思及此,他不着痕迹瞥向卫王,后者正低头沉吟,似也打着与他一般的主意。

然后,齐王听见一人道:“我愿去。”

他一愣,反射性朝贺融望去。

后者背脊挺直,面沉如水,无波无澜,不喜不悲。

齐王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这个侄子看,心想贺融这是疯了?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一去,非得是九死一生,波折重重,说不定连命都要丢在那里,尸骨无存,连傻子都能知道的事,他为了泼天富贵,竟连命都不要了?

不单是齐王,满殿的人,都在看贺融。

贺泰更是瞪大了眼睛,似乎从未认识过这个儿子。

皇帝也是微怔,随即皱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贺融伏身行了一礼:“是!陛下,解铃换需系铃人,既然这个主意出自我口,由我去,再合适不过。”

皇帝沉默片刻:“你这一去,很可能没法活着回来。”

贺融:“是。”

皇帝:“如果你被萧豫、伏念,乃至摩利或真定的人抓住,挟为人质,朝廷也不可能派兵去救你。”

贺融:“是,到得那时,我必先舍命谢家国,以免受辱,累朝廷蒙羞。”

他回答得毫不迟疑,倒令皇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皇帝:“若能顺利抵达西突厥,你打算如何说服真定公主?”

贺融:“若陛下允许,届时我想先求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也好与真定公主谈判。再要请陛下赐金册宝印,正式对真定公主进行册封,予其本朝公主的尊荣身份。还有,请陛下在长安赐下宅邸,以便真定公主能回长安养老。”

吏部尚书范懿道:“真定公主远在塞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归返长安,就算她愿意帮助我朝,赐宅一事也不必那么着急吧?”

贺融淡淡道:“若不能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她又凭什么相信我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也得这理足够令人心悦诚服,这情足够令人感同身受吧?”

皇帝暗暗点头,能说出个一二三四,可见这个提议也不是头脑一热心血来潮,贺融的确是做过准备的。

此事非同小可,不可能当场就拍板,皇帝也未当场表态,只道再议,就让众人各自归家。

贺融跟在贺泰后面,离开紫宸殿。

他可以感受到许多道落在他身上,意味不同的目光,有疑惑,有惊讶,有深思,也有嘲笑他急功近利,不知惜命,又或者觉得他不自量力,口气比天大。

贺融不在乎这些目光,这个提议到底有多大的可行性,明白的人自然明白,不明白的人,又何须跟他们白费唇舌。

为了今日有可能会出现的这一幕,他反复在心里推敲了许久,当时在竹山县,跟谭今索要舆图来看的时候,顺道也将北方边境的形势分布都牢牢记在心里。

有朝一日果真能用上的时候,他的心情也并未像想象中那样激动。

所有激荡汹涌,俱都化作静水流深。

“大哥!”齐王从后面走过来,目光落在贺融身上,“三郎。”

贺融拱手:“九叔。”

齐王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太冲动了,怎么也不跟长辈商量一下?大哥,西突厥路途遥远不说,又凶险无比,回去之后你可得与三郎好好说说,免得他当真一时冲动铸成大错!”

贺泰原也觉得贺融太不知天高地厚,但听见齐王这么说,不知怎的,却临时改了想法,道:“九郎一番好意,但陛下也没说这个提议不好,大错不大错的,又从何说起,你言之过甚了!”

齐王有点意外,似没想到回京之后就变得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长兄也有如此硬气的时候。

贺泰满怀心事,不欲与他多说:“我与三郎先行一步,日后再与你细说。”

齐王一笑:“也好,大哥请。”

他站在原地,目送贺泰父子走远。

卫王走过来笑道:“九哥,今日宫中小聚,你我母妃都在殷贵妃处,你可要与我一道去请安?”

齐王拍拍他的肩膀:“改日吧,昨日我已经去请过安了,今日有事,你自个儿去吧,代我问各位母妃好。”

卫王见他脚步匆匆,微微一笑,转身往反方向离去。

……

贺泰铁青着脸,一路都没说话,直到离开宫门,上了马车,见到贺融平静神色,一股怒火登时就压不住了。

“你到底在胡闹什么!”

贺融:“父亲,我没有胡闹,入宫是陛下所召,我只是回答了陛下的询问。”

贺泰气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为什么要自告奋勇!你今年还不到二十,除了竹山和京城,哪也没去过,你还想去西突厥?长能耐了啊!”

贺融叹了口气:“父亲,当时陛下那么问,其实就是存着想要我去的心思。”

贺泰一愣,随即反驳:“不可能,陛下怎么可能看得上你?更何况,你还是他的亲孙儿!”

贺融耐心道:“陛下对我的提议心动了,想派人去,但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有能力的,如今大多身居要职,他断不舍得让人折在塞外,没能力的阿谀奉承之辈,去了也是白去,与其等陛下亲自点名,还不如我主动请缨。我是皇孙不错,但陛下的孙儿那么多,我自小跟着您流放在外,生母又是那样的罪名,少我这么一个,陛下并不觉得吝惜。”

贺泰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说不出半个不字。

贺融:“若我能顺利归来,不仅是大功一件,而且对父亲来说,也是好事。”

贺泰涩声道:“为父还没到要卖子求荣的份上,之前陛下问我要封王,还是要送嘉娘去和亲,我已经拒绝了。”

贺融微微一愣。

贺泰:“怎么,在你眼里,你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出卖儿女换取自己的好处?”

贺融忽然握上他的手,冰凉的触感让贺泰不由抬头,对上儿子郑重的眼神。

“父亲,我姓贺,这些年,我们一家在竹山,熬过多少艰辛,吃了多少苦,才有今日,如果我们不努力,这样的好日子,迟早又会消失。陛下再对您如何,毕竟也是您的父亲,我们的祖父。但齐王、卫王,只是您的兄弟,只是我们的叔父,这两者,天壤之别。我们家,不能只有您在孤军奋战。”

他的父亲,性情有些软弱,健忘,喜欢迁怒,推卸责任,也有自己的私心,但并不算一个坏人。

严格说起来,贺泰不算慈父,更谈不上什么睿智远见,但他们一家经历过的那些苦难是真的,贺泰虽然有过挣扎,也的确没有在关键时刻拖过后腿。

想做,跟已经做了,是两回事。

打从很久以前,贺融就知道,人心是经不起考验的,如贺泰这样的人,能够为了女儿拒绝一个封王的诱惑,已经非常之难得了。

他的这番话,贺泰听得有点失神,心头热流涌动。

这是父子俩头一回交心,头一回开诚布公地谈到全家的前程,贺泰本人的命运。

“……如果陛下同意,你真要去?”他迟疑问道。

贺融点点头。

贺泰的怒意已经消退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无力感:“你有几成把握?”

贺融摇摇头:“随口说出来的话,总是抵不过任何突发的意外,我不知道有几成把握,只能尽力准备。”

贺泰叹气:“也是。”

父子俩一路无话,直到回家,马车停在鲁国公府门前,一家人听到动静,都赶出来迎接。

贺穆贺秀他们也回来了,听说贺融被召入宫,都担心是不是出了事,见父子神情平静,全须全尾地回来,后面也没跟着甲胄士兵,都松了口气。

贺穆道:“听说三弟临时被召入宫,我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可急死我们了!陛下说什么了?为何三弟也要去面圣?”

贺泰在紫宸殿高度紧张,离宫之后松懈下来,现在回想自己当面拒绝皇帝的勇气,顿时满心都是疲惫:“你一口气问这么多,让我回答哪个?”

贺穆差点没被噎死:“您就随便跟我们说说,也好让我们安心!”

众人满心忐忑,待听贺泰将事情说完,却都变了神色。

贺穆更是望向贺融,失声叫道:“你疯了?!”

贺湛什么话也没说,只望住贺融,深深皱眉,面上不掩忧色。

贺僖也道:“三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口舌灵便,我知道,那什么公主,你想说得她动心,肯定有你的法子,但西突厥是蛮荒化外之地,这一路上不知道会遭遇多少艰难险阻,你可别还没见着公主,就死在半路上……”

“你就别添乱了,给我闭嘴!”贺穆气道。

贺僖缩缩脖子,不敢再说。

贺秀:“其实我倒觉得,三郎这个法子不错,否则陛下也不会动心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过朝廷人才济济,怎么也轮不到三郎亲自去吧!”

贺穆没理会他们七嘴八舌,直接望向贺融:“三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马车上已经都说了,贺融迎向众人忧心忡忡的神情,叹了口气:“大哥,如果可以不必冒险,就坐享其成,我当然也不愿意千里迢迢跑去西突厥,但如果陛下正式下诏让我去,我却推拒不去,对我,对我们家,陛下会怎么想?”

贺穆彻底愣住了,良久,恨恨道:“你就不该给父亲出这么一个主意!”

但说完这句话,他也觉得无奈。

贺融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并没有料到一定能用上,如果皇帝不问,父亲肯定不会主动说。

说到底,一切都是巧合与莫测。

贺融反过来安慰他们:“陛下也不一定会采纳我的建言,现在担心,为时尚早,就算最后确定下来,由我前往,陛下肯定也会加派人手护送,他同样希望我顺利归来,而非去送死。”

贺穆叹息。

最后还是贺泰道:“好了,事已至此,就不要多说无益的话,先等等看陛下那边有什么旨意吧,若实在避不过去,我们再想想怎么帮三郎,求陛下多派些侍卫也罢,路上安排个太医随行也罢,总之要让三郎尽量能平安归来。”

贺穆有些意外,经过十余年软禁,已经变得有些怯于任事的父亲,头一回表现出一家之主的担当。

他并不知道,是马车上的那番父子对话,令贺泰意识到危机感,又激起些斗志来。

兄长们在说话的时候,贺湛始终没有出声,直到众人各自散去,他依旧坐在原地,动也不动。

贺融伸手过来,揉揉他的头顶:“怎么,傻了?”

自从十岁之后,贺湛就不喜欢别人摸他的头顶,这大抵是少年们的一点别扭,但眼下贺融作这个动作时,贺湛连躲都没躲开,可见完全心不在焉。

“五郎?”

贺湛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三哥,我与你一起去吧!”

贺融有些讶异,随后失笑:“别说笑了,你好好在京城待着,不需要你逞能。”

“我不是逞能!”贺湛有点急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冒险,你又不会武艺,还……总之,有我在,这一路上,彼此也有个照应,你该不会是怕我分薄你的功劳吧?”

连激将法都用上了?贺融挑眉,有点好笑,但更多的是感动。

为什么这么多兄弟里,他独独对贺湛另眼相看?除了贺湛小时候喜欢跟前跟后,两兄弟比较谈得来之外,还因为贺湛这孩子看着热情外向,实则内心是有些冷淡的,难得对人倾力付出,但只要他觉得值得,就会义无反顾。

这世上,只有很少的人,能够看见贺湛的这一颗真心。

贺融慢慢道:“五郎,你现在这样就很好。在禁军,以你的能力,不怕没有出头之日,你与那些空有高贵出身,却没有相应能力的纨绔子弟不同,陛下迟早能够发现你的光芒,到那时,你就已经走在他们前面了。而我,与你不一样。出使西突厥,对别人而言,可能是灾难,但于我,却是机遇。这个险,我愿意去冒。”

他望着贺湛着急中隐含焦虑的脸:“你有一条光明的坦途,我不能把你拉到悬崖上,让你陪着我披荆斩棘。”

贺湛的心又酸又软,攥作一团,有种想要流泪的酸疼,脸上却挤出一个笑容:“如果我坚持呢?”

贺融:“那还不容易?告诉二哥,让他把你打一顿关在家里,你就老实了。”

贺湛气急:“三哥!你怎么能这样?”

贺融拍拍他的肩膀,起身往外走。

贺湛:“三哥!”

贺融驻足,微微转身,从门外铺洒进来的光线,在他身上描绘出一层淡淡光晕。

“任何事情,想要成功,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五郎,我并非抱着视死如归的悲壮,你不必为我感到难过,又或者同情我。”

对方逆着光,贺湛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贺湛能想象出来。

他的三哥,自然从来就不是什么软弱悲情的人物。

或许别人看贺融可怜,但贺融从来就不觉得自己可怜。

贺湛吸了吸鼻子,为自己方才生出的悲悯感到惭愧。

贺融:“把眼泪鼻涕擦擦吧,真难看。”

谁难看了!贺湛想反驳,但他看着三哥递来的手,最终还是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
[综]播主每天都在改造世界我有四个亲哥哥宋记穿越六十年代之末世女王轻松吐槽无脑文先敬罗衣后敬人武七七我能看见经验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