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地上的两具尸体,神通透过目光降落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化作两座石像。
她在石像间走过,两座石像站起来,朝着她跪下。
“常言道,跪天跪地,跪父母。”程锦年说,“凭什么孩子要跪父母?父母生孩子的时候,可没有问孩子想不想出生。我觉得爹娘天生欠我,爹娘不仅要跪我,还要跪给所有人看。”
仆人们看着尸体化作石像,站起又跪下,既没有尖叫,也没有惊慌,仿佛一群没有情绪波动的假人。
梁道卿跟着程锦年,寸步不离地举伞。
他早已见过她冷酷残忍的一面,也注意到她的爹娘和程家仆人对她言听计从,可他还是为她的言行感到心惊肉跳,又遏制不住地为她感到悲伤。
生而为女的她,无论出生在什么家庭都逃不掉女人的命运。
除非她变成男人。
但她是女人,如果她抛弃女性身份变成男人,那时的她还是她吗?
骄傲如程锦年,不可能否定自己,去扮演一个假男人。
走着走着,程锦年停下来,说:“我不想走了,梁道卿,我累。”
梁道卿试探地问:“我背你?”
“嗯。”她答应了。
梁道卿把伞递给仆人,在她面前蹲下。
程锦年不客气地趴在他背上,被他双手托着腿,背了起来。
她扶着他的肩稳住自己,嗅到他的头发散发茉莉花的馨雅香味,可能是涂抹了茉莉花香味的发油。
他的头发黑亮柔韧,浓密顺滑,如缎子。
程锦年随手拔了一根,用头发末端挠梁道卿的皮肤,想到伎院里头发稀薄还干枯发黄的女子。
同是出卖身体,梁道卿娇生惯养,得到她的宠爱,不干活也能吃好喝好,闲到有心思饲养一只小猫。
伎院里的女子被嫖客作践,挨饿受冻,一个个瘦骨嶙峋,眼神灰暗麻木,毫无生气,被迫怀孕,被迫打胎,被感染脏病……
她们的生活,过得连梁道卿养的猫都不如。
何其荒诞。
“梁道卿。”程锦年的五根手指插进他的发根,指腹摸着他的头皮,幽幽地说道,“我发现我对你太好了,待会儿,你想怎么死?”
“陛下想要我怎么死,我就怎么死。”连程延之都栽了,梁道卿早已料到自己逃不过一劫。
他背着她往宅邸深处走,脚步不紧不慢:“只要陛下高兴,我怎么死都行。”
“死一次没关系,反正我不舍得杀你,会将你复活。”程锦年说出他的心里话,“我不想杀你,我要你生不如死。你过得太好,让我恨。”
梁道卿委屈。
程延之过得比他好太多了。
程锦年说:“我也会让程延之生不如死。他现在可不就是生不如死?”
她轻笑,手指刺破梁道卿的头皮,触到黏腻温热的血。
身下的梁道卿跟着颤抖了一下,身体紧绷,压抑着痛苦的呻吟:“小姐,你……嘶,你弄疼……我了……呜!好疼——”
“没事,我会治好你。”程锦年划破他的皮下组织,拿指甲刮他的坚硬头盖骨。
指甲与骨头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响声。
她用神通强迫他在疼痛中保持清醒,另一只手拍了拍他,就像骑马的人拍着马儿:“走,继续走,别站着不动。”
梁道卿咬着牙,忍痛往前走。
血溢出发根,流过他的脸部轮廓,湿润了他的下巴,深入到衣领内。
她的指尖沾着他的鲜血,在他的头盖骨上刮擦、滑动,闲聊似的跟他说话:“我刚才去伎院,认识了染上脏病的小翠。她下半身溃烂,大小便shī_jìn,奄奄一息,整个人臭烘烘的,一件衣服也没得穿。小翠很惨,比你凄惨百倍千倍,我没见过那么惨的人……梁道卿,你说,凭什么她那么惨,同样依靠皮相的你却过得这么舒服?”
梁道卿不舒服,一点也不舒服。
他心里争辩,被疼痛刺激,脑海中的恶念就像春夏季的野草,蓬勃生长。
太痛了。
他忍不住憎恨程锦年,妄想报复程锦年。
尽管他很清楚他报复不了她,在她面前没有隐私。她会读心,他想什么她都知道,她像个恶毒残忍冷酷无情的暴君,以折磨人为乐。
“你有多痛?”她在他耳边说话,叽叽喳喳,如聒噪的小鸟,“有下半身溃烂那么痛吗?我不快乐,我想起小翠我就愤怒,折磨你并不能让我快乐,也不能平息我的愤怒,我很难过……”
他没有害过小翠,没有害过别的伎女,他很无辜!
程锦年咯咯笑:“程延之也没有害过我,但他是我爹娘偏心的受益者。你和他一样,都是男尊女卑的受益者。我憎恨你们,我嫉妒你们,你们越痛苦,我的内心越安宁平和。”她眯着眼,侧耳倾听,“……听到了吗?梅花在盛开,雪花扑簌簌落下,这世界多美!它无罪,它是我的,我绝不可能将世界让给你们,更不可能毁灭它,让它沦为你们的陪葬品!”
梁道卿听着她说话,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小、小姐,你是我的世界。”他不知道他是在表白她,还是在催眠自己缓解痛苦。
“叫我陛下。”程锦年冷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