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你妈妈啊!她现在都快走了你都哭不出来吗?你这个孩子到底有没有良心!我闻天明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天生的白眼狼!”
男人厌恶愤恨的指责声渐渐穿透了遥远的记忆,因为年纪还小,所以总是低着头木着脸的闻楹沉默地站在惨白的病床边上,黑沉沉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病床上枯瘦的可怕的母亲,脸上却面无表情,显得相当冷漠。
明明心里应该是难过的无以复加的,可是年幼的脸上可是别说是眼泪了,就连一丝伤心的表情都无法表达出来。
他其实真的很舍不得他妈妈,可是他真的哭不出来,他也不太明白到底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大哭和难过。
喜悦,悲伤,对他而言都像是很陌生很复杂的东西,他笨拙木讷的心无法去立刻领会,只能在父亲和其他人厌恶的呵斥声中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母亲,许久才拉着那个病床上的女人的衣袖轻轻地问了句。
“你……你还会回来吗?”
“我会回来的……阿楹……妈妈不会丢下你的……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妈妈和外公一样……只是被暂时种进了泥土里,只要你一直……一直不停地给我们浇水,等到来年春年,外公和我……就能再次发芽……然后再回来找我们的阿楹……”
女人断断续续的说着话的时候显得温柔又美丽,个子小小的闻楹听见之后认真地点了点头,接着就像块傻乎乎的小木头桩桩一样小声地冲自己病重的母亲保证道,
“我会记得每天给你们浇水的。”
这个承诺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又像是说给母亲听的,病床上的萧红闻言淡淡地笑了,在试图抬起手触摸自己唯一的孩子的时候,却堪堪地停下又慢慢地落回了床上,之后再没有一点动静。
冬天里死去的萧红被埋进了位于萧山的萧家墓地,那个她父亲当初也同样被埋葬的地方,从头到尾在自己父亲的谩骂声中,都没有为自己母亲流过一滴眼泪的闻楹每天都默默地过来在这里除草浇水,固执又木讷的心里只记得母亲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
可惜,一个冬天过去了,春天到来后,他的母亲并没有再发芽回来找他。
年纪还小的闻楹见状有点茫然,只能更努力地每天来上山来浇水,但是当这一年的夏天过去秋天也紧随其后,又一个冬天都快要到来时,有一天闻楹终于在自己新来到家里住下,却比他年纪要大两岁的哥哥闻榕嘴里听到了这样嘲讽恶毒的话。
“白痴才会信这种话,你妈早就死了,人死了才会被埋到土里活生生烂掉,你那个贱货妈妈早就在土里烂个光被虫子吃干净了,这里现在是我妈妈和我的家,你这样的白痴傻瓜就应该早点滚,听见了没有,闻楹,赶紧给我滚……”
闻榕的话听上去很不中听,但是的确,他成功地教会了傻瓜闻楹一个很正确的道理。
人死了,埋进土里,就再也长不出来了。
哪怕闻楹再努力地去浇水,他都等不回母亲了。
但是这个道理闻楹明白的实在太晚了,因为当他猛然间意识到这件事让他很难过甚至有点想哭时,他却发现自己的母亲早就不在了。
而就在那个临近初冬的寒冷晚上,打了出言侮辱自己母亲的闻榕之后又独自离开家,衣衫单薄的闻楹就这样一个人蜷缩在母亲和外公的墓碑前整整呆了一夜。
等第二天萧山上的护林员发现他并把浑身发着高烧的闻楹抱着送到附近医院去的时候,在一场几乎让他失去生命的可怕高烧过后,闻楹身体里那个原本已经有萌发迹象的嫩芽就彻底被冻伤枯萎了。
更甚至在之后的十几年间,他就真的再也没有发过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