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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部分

1010字第十三号  黛二(女)二十三岁  孔森(男)二十六岁  自愿结婚,经审查合于本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特发给此证。  我和他各持一份。我们都知道那张纸厚如铁板又薄若蝉翼。飞翔的仪式  黛二小姐终于再次出现在第一○三医院牙科诊室的第一○三号诊椅上,是在她结婚之后的一天下午。她的气色格外好,脸颊散发一股柔媚的光彩,那双惊恐的大眼睛已不复存在,她的目光像一个闪闪烁烁的星座散发着耀人的神韵。  她坐上那把诊椅宁和而自信,像主人命令侍从般地对身旁那个年轻牙医说:  “我们开始吧。”  年轻的牙医右手举着注满药y的针管,针头空空地冲上,像举着一只填满火药的随时可以发出响亮一击的手枪,他把它在黛二小姐眼前晃了晃,说:“真的没问题了吗?”  黛二笑起来:“当然。”  她张大嘴巴,坦然地承受那只具有象征意义的针头戳入她的上腭。一阵些微的胀痛之后,温馨而甜蜜的麻醉便充满她的整个口腔。阳光进入她的嘴里,穿透她的上腭,渗入她的舌头,那光在她的嘴里翩翩起舞,曼声而歌。一抹粉红色的微笑从她的嘴里溢到唇边。  年轻的孔森医生俯下身贴近她的脸孔,尽管白色的大口罩遮挡了他的嘴唇,但黛二仍然感到一股热热的气息向她扑来。牙医用右手举着刀子和钳子,左臂作为支撑点压在她的胸部,这种重量带给她一种美妙绝伦的想像。年轻的牙医很顺利地拔掉了黛二小姐左边和右边的两颗已经坏死的智齿。他们一起用力的时候,黛二小姐没有感到疼痛,她是一个驯服而温存的合作者。他们好像只是在一起飞翔,一次行程遥远的飞翔,轻若羽毛,天空划满一道道彩虹般的弧线。那种紧密的交融配合仿佛使她重温了与丈夫的初夜同床。  当年轻的孔森医生把那两颗血淋淋的智齿当啷一声丢到r白色的托盘里时,深匿在黛二小姐久远岁月之中的隐痛便彻底地根除了。  dsm…iii是精神医学里一个多轴分类系统,接受评价的行为是在不同的轴上或方面加以评估,从而全面而准确地诊断出患者的障碍所在。&nbsp&nbsp&nbsp&nbsp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时光与牢笼(1)

1  飞翔的外婆  水水坐在沙发四周弥散着夜晚的静谧怀想,思绪涌动,内心爬满真实的或者虚构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水水所从事的最经常最习惯最不可缺少的事情之一。可是,想什么呢?该想的都想过了;不该想的也想过了。  岁月是一只鸟,它飞翔的痕迹把水水往日的和来日的那些单薄抑或厚满的日子串起来,水水甚至清晰地看到了那条岁月流动的弧线,在那条黯淡又辉煌的弧线的始末之间,水水仿佛像流水一样流。  水水在想有关外婆的事情……  外婆去世后,全家老小乱了起来。外婆已经很老了,八十有余,满身的风烛残年已不再那么看重生离死别。她甚至已经完全丧失了那种思三想四、牵东挂西的精神活动。老实说,她的去世无论对她本人还是对她身边的人都是一种解脱。去世前,外婆在床上吃拉哭乐,还整天叫喊,叫喊的全是早已死去几十年的旧人。有时,水水外婆的眼睛痴呆呆地盯住窗子,忽然嘶哑着没声的嗓子大叫一声:“窗台上卧着一只老虎,快把它赶跑!”那咝咝的声音像丝绸店里售货员小姐的扯布声。于是,二舅舅或家人赶忙走到窗前,拿着手里正攥的报纸轰老虎:老虎快走,老虎快走!然后学一声虎啸以表示老虎仓皇而逃,结束这场战斗。二舅舅一家以及近邻早已厌倦了这一切。  水水目睹了外婆去世前在医院里的情景。外婆睁大木呆呆的眼睛(那曾经是一双断文识字,通晓四书五经的眼睛;曾经顾盼流连,满盛一潭春水的调过情的眼睛),脑袋像风干的核桃(那里曾经是一张娇艳妩媚像寂夜里跳跃的烛光一样照亮男人心房的脸颊),干枯的灰白头发野草一般滋生在枕头上蓬向不同的方向(那曾经是一帘神秘的夜幕,黑漆漆地荡漾在风中),干瘪的身子淹没在覆盖过无数个死去的人之后又拆洗过的被子下边(那身子曾经是一株绽满花朵的榕树在晨风中招展,芳香四散),一只被抽空血r的茹房从被子一角l露出来,斜垂着如一只倒空的奶瓶(那曾经是跳跃的鸟儿在胸前饱满地舞蹈),外婆的腿间甚至像shī_jìn的婴儿一样夹着厚厚的n布(那曾经是穿着粉红色内k,诞生过水水的前辈们的出生地)。  外婆的“内心景象”已无法描述,水水相信那里只是一片衰退了的沉睡的沙漠,不再能滋生情感与思想。那里只剩下一片混沌。  在阳光明媚的午日,水水外婆那昏花的眼睛看到一串串艳丽的彩灯从她眼前鱼贯而过。她一声叠一声狂怒地高喊:“关灯,关灯!我要睡!”  水水目睹了衰老的残酷。人们想像中的衰老永远是诗化的,死亡之前真正的衰老是丑恶的。水水甚至希望外婆那生命之灯早一刻熄灭,让她的灵魂早一刻安息。  水水的外婆终于去世,二舅舅以及近邻又像失去珍宝一般哭嚎一番。毕竟是一个人一生的结束和收场,毕竟是一个人一生的盖棺论定。  火化后第二日,水水母亲一夜无眠,倒不是伤心悲痛熬磨得夜不能寐,而是一只长腿的大花蚊子在这冷秋的深夜,在水水母亲的耳畔整整嘶鸣了一宿,驱之不去,逐之无影,只是一片嘹亮的嗡嗡声弥漫长夜。  水水母亲想,水水外婆准是有什么心事放不下,变成了一只大花蚊子来倾诉。于是,水水母亲就努力想水水的外婆到底还有什么心事未了,整整想了一夜。  第二天清早,水水的丈夫在家里的阳台上抓到一只美丽的信鸽,那信鸽怎么轰也不走,水水丈夫就把信鸽捧在手上喂它水喝,喂它食吃。水水丈夫说这不正常,是不是外婆变成了鸽子?  于是,全家在水水的外婆后事完毕之后又乱作一团,举家发动脑筋,想老人到底需要什么。终于,还是水水的母亲最疼爱外婆,想起来老人去世后嘴里的假牙没有装上。外婆在去世前早已不能吃东西和说话,她的嘴只是用来喘气,所以用不着牙。现在,老人到了y间,是不是在向家里讨要那副假牙?这时,全家才猛然想到那假牙遗忘在抽屉里了,没有和外婆的身子一起火化烧掉。想到这里举家上下一齐内疚。  水水想起了中国古代的事。古书上说,旧时历代太监有个传统,凡是净身之后,阉割下来的阳物用油炸透,再用油纸包好,垂吊在高处僻静的房梁上。太监死时,亲属必须将他那个东西放在棺内。连最贫穷的太监的亲属也不会忘记这件事。其说法是:这辈子虽已六根不全,来世还可以变成个整身子。  水水对家人说,没关系,明天把外婆的假牙用油纸包好,投到火炉里烧掉,外婆准能在她现在的住处收到牙齿,完了她的身。  水水和母亲又寄了纸钱给外婆。水水出手一向大方,她在那一堆纸钱上写了很大的数字。然后水水和母亲把纸钱烧掉。很快,外婆又托梦给水水的母亲,说汇款是收到了,就是钱数太可观,她活着时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可是,钱太多了,她那里的银行提取不出来。  水水的母亲又不安起来,怎么就没想到十几万元不好从银行提取呢……  一声尖利刺耳的电话铃叫水水打了个冷战,她从思绪里猝然惊醒。水水起身拿起电话筒,是母亲打来的,母亲说十分钟前外婆在医院里故去了,死得很安详,外婆的灵魂升天了。水水的母亲还说,一会儿就可以回家睡觉了。&nbsp&nbsp&nbsp&nbsp txt小说上传分享

时光与牢笼(2)

水水跌坐在弥散着夜晚的沙发里感到一阵恐惧。  外婆死了。  外婆真的死了。  外婆第一次死了。  水水的心脏伴随着墙壁上挂钟的滴嗒声向前跳进,而她的思绪却迅速倒转回逆,想抓住并衔接电话铃叫之前心里流动的真实抑或虚构的东西。但那东西像一股青烟飞走了,抓不到了。水水模模糊糊感到一种潜藏的恐惧。  水水仿佛看到外婆的r体正躺在界石之上,躺在“在”与“无”的交叉路口。这仰躺的尸体像一只从久远年代漂移过来的古船残骸,那曾经千娇百媚之躯业已千疮百孔,时间、历史、生活、欲望、情感、痛苦正从那疮孔之间流失殆尽,并且永远不再返回。那尸骸双颊扁塌,颜色枯白,若风中草木。灵魂正游离她的躯体,踏上天国之旅。  水水从来都把死亡当作一个自由人的圣地。她知道,所有人——年轻的抑或垂老的心灵——都将在某一天把他们自己的躯体拖到死亡这块永恒的界石上;甚至有一些急躁的心灵,无法等待它的躯体安然抵达死亡之地,便过早地抢先地把精神放在这里,完成哲学意义上的死亡。  外婆真的死了。  水水知道十分钟前外婆的第一次死亡在她心里已是第二次死亡;  水水知道清明节到来的时候,外婆将经历第三次死亡;  水水知道下一个清明节和下下一个清明节到来的时候,外婆将经历第四次死亡,第五次死亡……  外婆要经历无数次活人们强加给她的死亡。活人们很累。  窗外,月升风住。飞翔了一白天的风声全都躲到疲倦了的树木之上。这是冷秋的一个夜晚。这忽然冷却静寂下来的一切,带给水水一种时光似风,岁月如水的轻叹。水水只想冲着天空中飞翔的美丽禽物叫一声——外婆。  水水起身,慢慢走向厨房。她取出一只高脚杯,又取出一瓶长城牌干白,自己斟上半杯端回卧房,重新跌坐在沙发里。水水让那透明得让人身心放松酥软的y体,热热地流进腹中。她还频频地把杯子举到空中独自碰杯,那清脆的玻璃碰撞声便把这个完整而连贯的夜晚搅碎了。后来水水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似有似无地在哼吟:“谁能——与我——同醉——653│ │2—│”  卧房里只有水水一个人,水水的丈夫这时正在卫生间里洗漱。于是她知道那声音只能出自自己。歌子的后半句她忘记了歌词,就哼哼音符替代。水水一向是羞于在有公众和无公众的任何场合唱歌的。然而水水却在这个冷秋之夜把这句歌子哼了无数遍。这并不是由于水水喝了酒的缘故,只是由于水水很清楚这个世界没有谁会与谁真正同醉。水水一边哼哼一边流下泪来,但这也同样不是由于水水那牢不可破的自控力量的丧失,水水坚信会流泪的眼睛是拥有生命的眼睛,永远干涸的眼睛是死亡的眼睛。在这已不再容易拥有悲伤与欢乐的年龄,水水只是纵容自己的泪水像时光一样慢慢流淌,它使得水水浑身清爽。  水水说:“我们睡吧。”  水水望望夜空,望望已经飞翔着外婆了的绚丽的夜空,在心里说一声:外婆安息!  然后她平静地无声地哭了。  这是水水面对生死离别以及无法逆转的一切的选择。  水水的笑不再年轻。 又一次初夜同床  就在冷秋里那只与外婆有关的长脚大花蚊子在水水母亲的耳畔长鸣之夜,水水完成了一个女子和一个男人的已不再是初次的又一回第一次交h。  这天夜晚,就在水水的外婆去世的那个夜晚,水水和丈夫早早就躺到床上了。水水由外婆叹及自身,感慨生命真是像水一样流,往事如过眼云烟。  水水在经过了三年里三次婚姻的离异后的二十八岁芳龄上,终于再一次果敢地向前迈了一步,做出了婚姻的第四次选择。而这时水水已经完全冷下一条心,不再抱任何幻想,不再做任何属于她这个年龄正应该做的梦。水水明白了浪漫这东西通常总是以和另外一个人保持着某种距离为前提的。失去距离便失去浪漫,而婚姻是无法保持距离的一种关系。心理成熟起来的水水依然文弱苗条,温婉柔媚,一派小鸟依人模样,一点也看不出岁月在她心里刻出的沧桑。  水水想起第一次结婚时她二十二岁,天真纯净,丈夫是一个欧美文学专业的博士生,水水嫁给了爱情。丈夫出国后,天各一方,日东月西,先是鸿雁传情,尔后渐渐变成热烈而空d的贺卡,再渐渐就没了声息。  第二次婚姻,水水嫁给了金钱。水水以前把生活中的种种困境归咎为金钱的匮乏。后来她明白了有钱人和没钱人一样忧愁和烦恼。  第三任丈夫是罗伯斯,水水嫁给了美国护照。金钱既然不能拯救水水的精神于水深火热之中,那么罗伯斯会带给水水一个崭新的世界。后来,水水又明白了全世界都一样,无论在哪儿,没有哪儿是天堂。西方人一样空虚孤独,西方人一样小心眼儿患得患失,一样冷漠麻木……水水不再做任何选择。  三次婚姻水水一无所获,但也可以说获得了全世界最重要的——她走完了一遍人生。这是许许多多的人用活了整个一生的时间也不一定能得到的经验。水水觉得生活已向她罄其所有,二十八年的时间是完全可以走完八十二年的生命历程的。从某种意义上讲,一年甚至更少的日子完全可以把一辈子的内容过完。&nbsp&nbsp&nbsp&nbsp

时光与牢笼(3)

水水心理上的时间从来与物理上的时间有着不同的刻度。  水水和丈夫躺到床上后,打开电视。水水的母亲还没有从外婆的医院赶回来。水水便和丈夫有一搭无一搭看着荧屏上的影子晃来晃去。电视机像患了感冒似的不断发出咳嗽一般的刺耳的交流声响。  水水丈夫说:“这么吵不如关掉它。”  水水的丈夫比她小四岁,身材瘦瘦的,面庞俊秀,一脸纯真。干起洗碗烧菜、搬运重物这些活儿,一丝不苟,只要不要求时间,对于这些家务c作他会做得滴水不漏,无一差错。每当这时,水水就感到安慰和温暖,她从后边抱住丈夫的腰,感到年轻的丈夫宛若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挺拔的将军,使她安全而有所依靠。水水对此向往已久,找个本分安稳的年轻男子一起踏踏实实过日子,平庸些放松些。生活的意义已所剩无几,所有的人和物都正在无可奈何地一任自己的本质与自身脱离散尽,所有欢悦的酒杯都正在被功利填满。然而家,毕竟是全世界惟一使人卸下伪装面具、放松防卫机制而敞开身体与思想的最后的城堡啊。懂得了放弃浪漫与奇异之想的水水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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