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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天惶惶地惶惶 > 第 10 部分

第 10 部分

听说,她临死的时候,还在生我妈的气。

只为了一件衣服。

那是一件紫s的对襟袄,是我爸进城办事,回来时给我妈买的,39块钱。

当时,我nn正巧在我家,她就生气了,对我爸说:“自打你参加工作,就没有给我买过一件衣服!”

人老了,有时候就像小孩一样不讲理。

我爸有点不耐烦地说;“等我下次进城一定给你挑一件。”

我nn把头一扭,眼睛恨恨地盯着雪白的墙,不说一句话,一口接一口地抽烟袋。

没等我爸再进城,她就死了,死在了那个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老头怀里。她是半夜咽的气。

有一天早上,我妈突然叫起来,她说那件紫s的对襟袄不见了。

她东翻西找,终于没找到,她急着去上班,赌气地走了。

家里只剩下我一个5岁的孩子。我坐在门槛上晒太y。

偶尔一回头,看见了y森森的堂屋里我nn的那张遗像。我打个冷战:那张遗像突然变成彩s的了!

准确地说,她的脸还是黑白的,只是,照片中的她竟然换上了那件紫s的对襟袄!

她定定地看着我。我傻傻地看着她。

我想跑,可是院门锁着。我把堂屋的门关上,走到院子里的榆树下,坐下来,静静地想,我nn怎么穿上了我妈的衣服。

以上不是梦。

在暖暖的太y底下,我睡过去了。

我梦见那个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老头,他像猴子一样灵巧地蹬着遗像底下的八仙桌,把那件紫s的衣服从遗像上脱下来。

醒来后,遗像上的我nn果然又恢复了黑袄黑裤。

傍晚,我爸妈回来后,我对他们说了这件事。他们吓坏了,骂我:“八瞎!”八瞎是东北土话,即说谎话的意思。

我没有八瞎。

(从那以后,我每次听到有关仇杀的案件,即使再血腥,我都觉得无比正常了。)

我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我恍恍惚惚走在一片花地里。

那天是童年的天,蓝得有些恐怖。那个太y似乎年轻,正生气勃勃地在空中照耀。

那些花开得正鼎盛,它们灿烂而轻浮地荡漾。香气铺天盖地,令人眼饧骨软神醉情迷。

我藏在花草中,望着远处那座熟悉的青砖房。这里是镇郊,很宁静。

那里面住着一个神秘的女子,她r夜被这花气浸染,脸庞千娇百媚。一次,我路过她的门前,她正巧出门泼水,我看了她一眼,从此念念不忘。

我想送给她一个信物,可是,我没有钱,我就捡破烂,什么酒瓶,废纸,草绳,塑料,碎铜烂铁……

我终于攒够了钱,买了一件草绿s的裙子。

我把那裙子装进挎包里,背上,想送给我朝思暮想的女子。

现在,她出来了,坐在窗下的马扎上,望天。

我穿过摇曳的花草凝视她,觉得她长得全世界第一美。她的眼睛像这头上的天一样纤尘不染。

我不知道她的姓名,不知道她的来历。据我观察,她好像没有什么职业。

青砖房前面有一条乡间土道,空空荡荡,没有一个行人。土道旁有一棵柳树,撒下浓荫一席,坐着两个闲散的老者,在无声地对弈。

我鼓了鼓勇气,把挎包往上提了提,朝她走过去。

可是,这时候,我看见土道上出现了一个胖子,他穿着一身西装,蹒跚地走进草房。一般说,胖子都是有钱人,果然,他的那身衣服一看就很值钱。

我停住了脚步。

那个女子甜甜地笑起来,站起身,迎上前去。

那个胖子也甜甜地笑。

他们就这样甜甜地走进了青砖房黑糊糊的门。

窗上的帘子慢慢拉上了。上面的龙凤伸腰亮翅,尽情飞舞。

我被隔到了局外,心中有点酸楚。

我跑过去,机灵地来到了房前,发现门已经闩死了。

我的心像罂粟一样扑朔迷离,蹲在窗下窃听,里面无声无息。

我只好又退回花地里,埋伏起来。

过了好半天,那个女子终于走出来了,但是不见那个胖子。

那女子又坐在了窗下,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继续悠悠地望天。

她穿一件红红的吊带裙,胸前马虎地敞着,露出嫩嫩的香r。

有一只蝴蝶飞过,她站起来追赶,没捉住,又坐下来。

一阵大一点的风吹过,花软软地动起来,她的黑发软软地动起来,她那迷人的眼神软软地动起来……

——远处又走来了一个男人。他长得人高马大,像个赳赳武夫。

那女子急忙站起身,一步三摇地迎上去,挽住了那个人的手臂,说说笑笑地走进了青砖房。

我看着那窗帘龙飞凤舞,心里难过极了。

过了好长时间,那个女子走出来了,却不见那个武夫。

那女子又闲闲地坐在窗下的马扎上,双手支腮,望天。

天空万里无云,太y毒辣似火。我一直藏在花草里,一动不敢动。

太y偏西了,我看见土道上又有一个戴草帽的老头走过来,那女子站起身,迎上去,搀扶着他走进了青砖房……

那扇黑dd的门,好像是一张嘴。当那个女子再次走出来的时候,天s已经有点暗淡,我依然不见三个男人有哪个出来。

我悄悄退出了那片花地,来到了那两个下棋的老者身旁。他们专心致志,一个举棋不定,一个沉吟不语。

“爷爷,为什么总有男人走进那个青砖房?”

他们抬头看看我,冷冷地说:“那是窑子。”

我愣了半天才说:“可是,他们都没有出来……”

“那一定是有后门。”

我垂着脑袋走回镇里,伤心至极。

我路过一家服装店,打折把挎包里的那条草绿s的裙子换成了钱,然后,我再次来到那座神秘的青砖房。

天一点点黑下来,我看见那青砖房里亮着幽幽的灯光。

我朝她走去。夜路坎坷,星河昏暗,我走得踉踉跄跄。

她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摘耳坠。她浓妆艳抹的脸在台灯的光晕中显得有点吓人。

宽大的床上花花绿绿的被褥散乱堆叠。

她在镜子中看见了我,停下手,回头问:“你g什么?”

我把钱往她面前一摔,说:“我要跟你睡觉。”

她笑了,竟然没有拒绝,爽快地说:“好吧。”

她一下就关了灯,把我搂到了床上。我闻到一股香艳的气息。

幔帐周全地垂下,围住一方温柔地富贵乡。

窗外的月光流淌进来,房间内更加幽暗微茫。

她一件件脱了衣裳,平平地躺下来,一动不动。

我的手在她的身上摸索……

突然我停下了手,骤然感到了恐惧!

她的身体凉凉的,硬硬的,哪里是人!

我爬起身子,借着月光细细看她——竟是一具塑料模特儿。

塑料模特儿突然哑哑地说:“你看看,这个房子有后门吗?”

是啊,这个房子根本没有后门。

(……凡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这个人即使再坏,却至少有一点自律——从来不嫖妓。但是,他们都不知道这竟然与一个梦有关。)

我的太太出差了。

她去的那个地方很远,好像是地球的另一端,那个地名我学世界地理的时候都没听过。

她似乎走了很久。

我一直盼着她出差,好放纵几天,可是,现在我已经盼着她快点回来了。

这天傍晚,她突然回到家中,提前根本没打电话。

我打开门,看见她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她没胖也没瘦,穿的还是走的时候穿的那身衣服,只是买了一个旅行包,很大,我急忙接过来。

她打开那个旅行包,拿出很多那个地方的工艺品。还给我买了一件异域风格的大衣。

这天晚上,不知怎么搞的停电了。

我跟她亲热了一番,下厨做饭。吃完后,她去洗澡。

她去洗澡了。我坐在烛光中等候她出来。

水声“哗啦啦”响。

我突然感到有点不对头。

有什么不对头呢?我仔细地回想。

这个人好像不是我太太。我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得一哆嗦。

她长得跟我太太一模一样,还敲响了我家的门,而且还跟我亲热……应该是我太太啊。可是我怎么都驱除不了心中那丝怀疑的y影。

她跟我太太好像有点不一样。

哪不一样呢?

眼睛略微宽了些?不是。嘴略微大了些?不是。个子略微矮了些?不是……

但是,我敢断定,她跟我太太至少有2%的差异。这2%的差异都融化在了她的方方面面。比如相貌、表情、语调……等等,我很难说清。

她终于出来了。

我一直在观察她。我怀疑她乘坐的飞机失事了。

她坐在我对面,说:“你好像情绪不太好。”

“是吗?”

“从你的眼神里看得出来。是不是我走的这段时间被哪个女孩勾去魂了?”

“我感觉你有点不像你了。”我突然说。

“是吗?”

她突然用手拿起自己的一只眼睛,往鼻子那儿移了移:“现在呢?”

我傻傻地看她。

她又把嘴朝两边拉了拉:“再看看!”

——我蓦然发现,经过她用手工修改,她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正是那个在她出差之后和我鬼混一夜第二天就死于煤气中毒的女子。

(这个梦是一个书法家赐予我的,因为他送给了我一幅作品,写的是——要想不知,除非不为。)

梦是最诡秘的一个世界。它在现实的背面。

在梦中,我们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片薄薄的叶子,被激浪裹胁,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和方向。

梦是荒诞的。

朋友突然变成了仇人。

老婆突然变成了别人的。

一贫如洗转瞬变成腰缠万贯。

德高望重转瞬变成身败名裂。

绵羊突然变成恶狼。

兔子突然变成明星。

青春突然变成衰老。

灯红酒绿的城市转瞬变成荒凉的废墟。

没有翅膀却在天空上飘飞。

地球变成眼前的一粒灰……

看啊,跟现实多么相似啊。

我奔跑在一条凸凹不平的路上。人间很暗淡。

身后有一条恶狗在追我。它好像一直追在我身后,我不认识它,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像影子一样不肯放过我。

路边有一些影影绰绰的人,不知道他们在g什么,好像我们开长途车时见过的那些在路边卖土特产的当地农民。

我拼命朝前跑。

突然,有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我的面前。我记得十分清楚,她的脸上有一颗黑痣,在左嘴角上边。

她大声喊:“齐德东!”

“你叫谁?”

“叫你啊。”

“我姓周!”我感觉这个“齐”姓加在我身上很不舒服。

“你就是齐德东。”

“你是谁?”

“我是你老婆啊!”

我愣住了。她虽然把我的姓说错了,但是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觉得她还是有点来头。

“我一直都在找你!你怎么连家都不要了呢?”

“你认错人了。”我说。回头看,那条恶狗已经不见了。

她拉起我的手抚摸着,眼泪落下来,一边叹气一边说:“你离家出走都三年了。你一定是得了失忆症。”

“你叫什么?”

“我叫齐红——你老婆!”

“咱家住在哪里?”

“咱家住在齐村啊。”

“咱家有……孩子吗?”

“河子,江子,海子,你都忘了?我一个人供不起他们上学,他们都在家种地呢。”

我的内心感到极度恐惧。

“走吧,咱们回家。”她擦擦眼泪说。

“咱家离这里远吗?”

“十几里路。”

我就跟她走了。

我有一种直觉:她不是精神病,也不是在表演。

一路上,她讲起了我坎坷的童年。漏雨的土屋,补丁的裤子,不充足的饭菜,没有光亮的前途……

她讲起了我跟她结婚后的贫穷岁月。她说我初中二年级都没有读完,没有文化,惟一的本事是种地。我家的那几亩薄田收成总是不好,一年到头没有一分零花钱。养了两头猪,辛辛苦苦刚刚养大却都死了……

她讲起了我衰老的父母。她说我妈是气管炎,整天坐在炕上像一个泥塑,呼吸成了她一项艰难的劳动;她说我爸得了老年痴呆症,天天坐在院子里望天……

我好像在听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噩梦。

我记得我的太太叫巴槐,一个爱吃鱼的女子。她做贸易,年纪轻轻就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她跟我结婚后,我们买了楼,买了车。接着,她在出版社给我自费出了一本书,花钱请知名评论家给我写了数不清的文章,又买通电视、报纸、广播把我包装成了一个公众人物……

遇到了巴槐,我才知道我是一块金子,是她把我的价值发掘出来。现在,我到处签名售书,搞演讲,到处都是鲜花和掌声……

我怎么就只会种地呢?

越接近那个村子,我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强烈。

终于,这个叫齐红的女人领我走到了一座破败的农家院落,我感到这户人家真的十分熟悉,也好像在一个很遥远的梦中出现过。

突然,我听到狗的叫声。

“这是谁家的狗?”我警觉地问。

她说:“咱家的狗啊。就是它把你领回来的呀。”

我跨进院子后,果然看见一条狗虎视眈眈地站在树荫下。我一下就呆住了,在我身后追赶我的就是这条恶狗!

我恐惧地快步走进房门。

在昏暗的光线中,我看见了一个老太太和一个老头子,他们的长相十分陌生,他们默然看着我,一言不发。还有三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他们见了我,都停止了嬉闹,愣愣地站在那里。

“看看,你的孩子。”齐红说。

“这就是你的父母。”她又说。

我的眼睛扫到屋子的一角,瞪大了眼睛——在酸菜缸的y影中,趴着我的太太巴槐!她漂亮的嘴上长出了几根胡须,双眸闪着幽幽的绿光。她懒洋洋地看了我一眼,就心不在焉地闭上

了眼睛。

齐红说:“你看,咱家的猫都不认识你了!”

……我猛地从这个噩梦中醒来,抬头看见太太巴槐正在灯下吃鱼,嘴角还粘着一根鱼刺。她说:“你不睡觉看什么?”

(我不怕世人骂。我坚持认为梦中的那条狗该杀掉。)

《晚报》有一个人采访我。

他长得高高大大,不像一个记者,更像一个摔跤运动员。

当时,我和他坐在一辆车上,那车朝着幽深的远方行驶。

本来那辆车就很狭小,他一个人占据了很大的空间。在黑暗中我有点透不出气来。而且那辆车密封很严,没有一丝缝隙。

他没有问“为什么写恐怖小说”之类的问题,而是问了我一个很古怪的问题:“假如,你和另外一个人,只有一个生的机会,而你有选择权,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我卡了壳。

我记得有这样一个绝问:“假如你的爱人和孩子同时落进了水中,你只能救一个,你救哪一

个?”

如果我把生的机会让给另一个人,那么我就只有死。我热爱生命,不会这样放弃。

如果我把生的机会留给我,让另一个人去死,那么我就是一个恶人。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寻求人x的答案。

假如,那个人是个孩子,或者是个孕妇,那么我也许会……

假如,那个人是个政客,或者是个商人,那么我也许会……

我早就说过,我是一个善良的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此表示怀疑。现在,我的犹豫证明了我确实是一个善良的人。

我突然说:“我好像梦见过你。”

那个记者说:“是吗?”

我说:“那是一个噩梦。我梦见我横穿斑马线过一个路口,迎面有一辆汽车开过来,那个司机的脸长长的,极其丑陋,他把我撞倒在地,车轮从我的脑袋上碾过去……那一瞬间,我看见你站在路边,呆呆地看着我……”

他似乎不愿意听这个故事,把头转向了另一侧。

几天过去了。

这一天,我在报摊上看到那个记者写我的文章登出来了,就买了一份。

头条,标题是《与恐怖作家谈梦》。

我坐在路边的椅子上看。这个虎背熊腰的记者文笔很不错。

这时候,有一个老人走过来,坐在了我旁边,也看报。我瞟了他拿的报纸一眼,是一份跟我一样的《晚报》,正巧他也翻到了有我新闻的那一页——第24版。

这很正常,《晚报》在本市卖得很好,几乎人手一份。

不正常的是,我发现他的那张《晚报》的第24版似乎和我的不一样——我这张有一则报道《三屯路出现一起车祸》,黑s标题,极醒目;而他那张的相同位置却是另一则报道《我市三环路今早通车》,红s标题,同样很明显。

我愣住了——同一种报,同一天报,同一版面,怎么可能内容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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