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维兹四下扫视一遍,发现周遭没有其他人。他耸了耸肩,“嗯,现在是大清早,居民可能大多在室内,有的甚至可能还在睡觉。不过话说回来,我不认为这是个人口众多的地区。”
他转过头对其他人说:“我出去跟那个女子谈谈,她若能说些我听得懂的话,那么你们……”
“我倒认为,”宝绮思以坚决的口气说:“我们一起出去比较好。那女子看来完全没有危险,而且反正我想出去伸伸腿,呼吸一下这个行星的空气,也许还能张罗些这个行星的食物。我也要菲龙着温置身一个世界的感觉,此外,我想裴会希望在近距离检视一下那名女子。”
“谁?我?”裴洛拉特脸上顿时出现红晕,“根本没这回事,宝绮思,但我是我们这个小组的通译。”
崔维兹又耸了耸肩。“好啦,一起行动。不过,虽然她看来毫无危险,我还是打算带着我的武器。”
“我可不信,”宝绮思说:“你会想用它们对付那个年轻少女。”
崔维兹咧嘴微微一笑。“她很迷人,对不对?”
崔维兹首先离开太空艇,殿后的是裴洛拉特。宝绮思走在中间,一只手在背后拉住菲龙的小手;菲龙则紧跟着宝绮思,小心翼翼地走下斜梯。
黑发年轻女子仍然兴味十足地看着,没有向后移动半步。
崔维兹喃喃说道:“好,让我们试试看。”
他将原本按着武器的双手抬起来,开口道:“我向你问好。”
那年轻女子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我问候尊驾,亦问候尊驾之同伴。”
裴洛拉特兴奋地说道:“太好了!她说的是古典银河标准语,而且发音字正腔圆。”
“我也懂她的意思。”崔维兹说着又摆了摆手,表示他其实并不是每一个字都听得懂。“我希望她懂得我的意思。”
他露出一副友善的表情,微笑着说:“我们从遥远的太空飞来,我们来自另一个世界。”
“甚好,”年轻女子以清脆的女高音说:“尊驾之太空船自帝国而来?”
“它来自一个遥远的星体,这艘太空船就叫作远星号。”
年轻女子抬起头,看了看太空艇上的字样。 “那是其含意吗?若果如此,又若果第二字为‘星’,那么注意看,它给印反了。”
崔维兹正准备反驳,裴洛拉特却欣喜若狂地说:“她说得对,‘星’这个字的确是在两千多年前反过来的。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遇到了活生生的古典标准语,让我可以详细研究一番。”
崔维兹仔细打量这位年轻女子。她身高只有一百五十几公分,胸部虽秀挺却不丰满。伹她看来并非尚未发育成熟,她的茹头不小,茹晕颜色也很深,不过后者或许是棕色皮肤造成的结果。
他说:“我的名字叫葛兰·崔维兹;这位是我的朋友詹诺夫。裴洛拉特;那位女士是宝绮思;那个小孩叫作菲龙。”
“那么,尊驾来自的远方星体,是否存在为男子取双名之惯例?我名为广子,为广子之女。”
“你的父亲呢?”裴洛拉特突然c嘴。
广子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答道:“他的名字,我娘亲说唤作史慕尔,然而这毫无重要,我并不识他。”
“其他人在哪里?”崔维兹说:“似乎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迎接我们。”
广子说:“多数男子在渔船上,多数女子在田间。我这两天休假,因而有幸目睹这伟大场面。然而人们都好奇,太空船降落时会被目击,即便位于远方亦如是,他人很快将来到。”
“这个岛上还有很多人吗?”
“总数超过二十五仟。”广子答道,语气中透着明显的骄傲。
“海洋中还有其他岛屿吗?”
“其他岛屿,尊贵的先生?”她似乎十分困惑。
崔维兹认为这句问话无异于回答。整个行星上,这里是唯一有人居住的地方。
他说:“你们如何称呼你们的世界?”
“它唤作阿尔发,尊贵的先生。我们教科书中,提及其全名为‘半人马之阿尔发’,不知此一全名对尊驾是否更具意义,然而我们只唤它阿尔发,瞧,它是个美景世界。”
“什么世界?”崔维兹问,同时茫然地转头望向裴洛垃待。
“她的意思是美丽的世界。”裴洛拉特说。
“的确没错,”崔维兹说:“至少此地,此时此刻。”他抬头望着清晨淡蓝色的天空,其间偶尔有几朵云彩飘过。“今天是个大好的晴天,广子,但是我想,这种天气在阿尔发不多见。”
广子愣了一下。“我们要多少有多少,先生。我们需要雨水时,云朵便会飘来,然而大多数日子里,天空晴朗似乎对我们更有助益。在渔船出海的这些日子,我们当然极需晴朗的天空与温和的风。”
“这么说,你们可以控制气候喽,广子?”
“若我们无法,葛兰·崔维兹先生,我们将给雨水淋得湿透。”
“但你们是如何做到的?”
“并非身为训练有素之工程师,先生,恕我无法向尊驾解释。”
“你和你的族人居住的这个岛屿,不知其名如何称呼?”崔维兹问。他发现自己已受到影响,也学起这种古典标准语的华丽腔调(他实在极想知道自己的文法是否正确)。
广子说:“我们这座位于汪洋之中,有如天堂般的岛屿,唤作‘新地球’。”听到这个答案,崔维兹与裴洛拉特惊喜交集,不约而同地转头瞪着对方。
76
他们没有机会继续讨论下去,因为许多人陆续来到,总数有好几十个。崔维兹心想,这些人一定都没出海,也未在田间工作,而且住处离此地不太远。大多数人都徒步前来,不过他也看到两辆车——都相当老旧粗陋。
显然这是个科技水准不高的社会,但他们却能控制气候。
众所皆知,科技发展未必能面面顾到,即使某一方面落后,其他方面仍有可能相当先进。可是像这么不均衡的发展,也实在是个罕见的例子。
前来观看太空艇的人群中,至少有一半是年长的男女,也有三、四个小孩子,其他人则大多数是女性。不过没有任何人表现出恐惧或疑虑。
崔维兹对宝绮思低声道:“你在c纵他们吗?他们似乎——相当稳静。”
“完全没有。”宝绮思说:“除非有必要,我绝不轻易碰触他人的心灵,我现在关心的只有菲龙一个人。”
对于曾在银河任何一个正常世界凑过热闹的人而言,现在的围观者根本不算多;可是对于菲龙而言,她才刚刚适应了远星号上的三个成人,现在这群人在她眼中无异是黑压压的一群。菲龙的呼吸变得非常急促,眼睛半闭起来,几乎是受到了惊吓。
宝绮思轻轻地、反覆规律地抚摩着她,嘴里发出安抚的声调。崔维兹十分肯定,此时她还正以无比轻柔的方式,仔细着组菲龙的心灵纤丝。
菲龙突然喘息似的深深吸一口气,接着她甩了甩头,大概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然后她抬起头,以比较正常的目光看了看周围的人群,随即又将头埋进宝绮思怀中。
宝绮思让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将自己的手臂围在菲龙的肩头,每隔一阵子收拢一下,彷佛再三强调她的保护依然存在。
裴洛拉特目光扫过这群阿尔发人,表情似乎相当愕然。“葛兰,他们彼此间的差异可真大。”
崔维兹也注意到这一点。他们的肤色与发色有好几种,其中一人行着火红的头发、碧蓝的眼珠,以及满是雀斑的皮肤。至少有三个明明是成人,却长得跟广子一般矮小,另有一两人则比崔维兹还高。好几个男女的眼睛都与广子类似,崔维兹想起来,在菲律星区那些商业繁荣的行星上,这种眼睛是当地居民的特征,不过他自己从未造访那个星区。
所有的阿尔发人腰部以上一律赤l,女性的胸部似乎都不大,在崔维兹眼中,那是她们最接近一致的身体特征。
宝绮思突然说:“广子小姐,我的小朋友还不习惯太空旅行,她吸收的新奇事物已超过她的消化能力。可不可以让她坐下来,也许再给她点吃的暍的?”
广子现出困惑的表情,裴洛拉特便用流行于帝国中叶、听来较为华丽的银河标准语,将宝绮思的话着复了一遍。
广子听了赶紧用一只手掩住嘴,盈盈地屈膝半跪。“我恳求您恕罪,尊贵的女士,”她说:“我未曾顾及这孩儿以及尊驾的需要。这件事太过稀奇,将我整个心思占满。请尊驾——请您们诸位访客——前往食堂进早膳如何?我们加入您们,以主人的身分招待可好?”
宝绮思说:“你实在太好了。”她说得很慢,每个音都发得很仔细,希望能让对方比较容易了解。“不过,最好能由你一个人招待我们,这样孩子才会觉得自在,她不习惯同时和太多人在一起。”
广子站了起来,答道:“一切遵照尊驾的吩咐。”
她从容地走在前面,带领他们穿过草坪。其他的阿尔发人紧跟在两旁,他们似乎对这些访客的衣着特别感兴趣。其中有个人挨近了崔维兹,好奇地摸摸他的轻便夹克,崔维兹索性将夹克脱下来递给他。
“拿去吧,好好看个够,不过要还我。”然后他又对广子说:“要保证我能拿回来,广子小姐。”
“不在话下,必将物归原主,尊贵的先生。”她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崔维兹露出微笑,继续往前走。在轻柔温和的微风中,他觉得脱掉夹克更舒服了。
他默默观察周围的人群,看不出有任何人身上带着武器。而对于崔维兹携带的武器,好像也没有人表现出恐惧或不安,甚至没有表现出好奇,这点令崔维兹感到很有意思。很可能他们根本不知道那是武器,根据崔维兹目前观察的心得,阿尔发很可能是个完全没有暴力的世界。
此时,一名女子加快脚步,超前宝绮思一点,然后转过头来,仔细检视宝绮思的宽松上衣,并且说:“尊驾具有茹房吗,尊贵的女士?”
但她似乎等不及对方回答,便迳自伸出手轻轻按在宝绮思胸前。
宝绮思微微一笑,答道:“诚如尊驾所发现,我确实拥有。它们或许不如尊驾那般秀挺,然而我遮住它们,并非由于此等原因。在我的世界上,不适宜让它们暴露在外。”
说完,她转头对裴洛拉特耳语道:“你觉得我对古典标准语的窍门掌握得怎么样?”
“你掌握得很好,宝绮思。”裴洛拉特说。
那间餐厅相当大,里面有许多长型餐桌,每张餐桌两侧都摆着长椅。从这些陈设,可以明显看出阿尔发人惯于集体用餐。
崔维兹觉得良心十分不安,由于宝绮思要求独处,这么大的地方只能给五人享用,害得其他阿尔发人被迫留在外面。不过仍有许多阿尔发人不愿离去,他们与窗子保持礼貌的距离(所谓的窗子,其实只是墙壁上的一些隙缝,甚至没有装纱窗),想必是为了观看这些陌生人的吃相。
崔维兹不知不觉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下雨的时候会怎么样?当然,雨水只有在需要时才会落下,雨势一定恰到好处,也不会伴随太强的风,而且总是适可而止。此外,下雨的时间必定会提前预报,因此阿尔发人可早做准备,崔维兹这么想。
崔维兹对面那扇窗子可以望见海洋,在远方地平线上,崔维兹似乎能看见一片云层,看来与其他各处的云层无异。想必除了这一小块人间仙境,整个天空都布满那种乌云。
气候控制的确有莫大好处。
终于有人出来为他们服务,那是一位踮着脚尖走路的年轻女子。她没有问他们要吃什么,只是默默将食物端出来。每个人都有一小杯羊奶、一中杯葡萄汁、一大杯白开水。食物包括两个大型荷包蛋,旁边配着些白色r酪片,此外还有一大盘烧鱼,缀着些小块的烤马铃薯,下面铺着清凉鲜绿的莴苣叶。
看到这么多食物摆在面前,宝绮思现出十分为难的表情,显然不知如何下手才好。菲龙却没这个问题,她大口喝着葡萄汁,就像渴了几天一样,而且露出明显的赞赏神情,然后又开始大嚼烧鱼与马铃薯。本来她差点要伸手去抓,宝绮思及时递给她一根前端有尖齿的大汤匙,菲龙便接过来当叉子用。
裴洛拉特满意地笑了笑,开始切他的荷包蛋。
崔维兹说:“现在可以着温真正的蛋是什么滋味了。”说完也开始切荷包蛋。
广子看着客人用餐的模样(就连宝绮思也终于开动,而且显然吃得津津有味),不禁满心欢喜,竟然忘了吃自己那一份。最后,她终于开口说:“好吗?”
“好得很。”崔维兹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看得出这座岛屿食物充足——还是你们太客气,招待我们的食物丰盛得过分?”
广子定睛专心聆听,似乎领悟了这句话的意思,因为她的回答完全切题。“不,不,尊贵的先生。我们土地物产丰饶,我们海产更加丰富。我们的鸭子会生蛋,我们的山羊能提供r酪与鲜奶,此外我们种植谷物。尤其重要的是,我们的海洋满是各式各样鱼类,数量多得不计其数。整个帝国都能上我们的餐桌,也不会将我们海中的鱼消耗殆尽。”
崔维兹暗自微微一笑。这个年轻的阿尔发人,对于银河的实际大小没有丝毫概、念,这点十分明显。
他说:“你们管这个岛屿叫新地球,广子,那么旧地球又该在哪里?”
她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旧地球,您是这么说的吗?我恳求您恕罪,尊贵的先生,我不解尊驾的意思。”
崔维兹说:“在新地球出现之前,你们族人一定住在别的地方。他们原来住的那个‘别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我一概不知,尊贵的先生。”她的神情极其凝重,“这块土地在我有生之年是我的;在我之前,是我娘亲、我外祖母的;我也毫不怀疑,在她们之前,是她们的外祖母、曾外祖母的。至于其他的土地,我根本一概不知。”
“可是,”崔维兹改用温和的方式说理,“你说这块土地叫作新地球,你为什么这样称呼它?”
“因为,尊贵的先生,”她以同样温和的方式答道:“大家都如此称呼,女性又未曾表示反对。”
“伹它却是‘新’地球,因此是较晚出现的地球。一定还有个‘旧’地球,一个较早的地球,用的是同样的名字。每天早上都是新的一天,这表示在此之前还有旧日子,你难道看不出必然如此吗?”
“不然,尊贵的先生。我仅知晓这块土地叫什么,对其他土地不知情。我也无法领会尊驾的推论,那听来极似我们这里所谓的强词夺理。我并非有意冒犯。”
崔维兹摇了摇头,心中充满挫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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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维兹凑向裴洛拉特,悄声道:“不论我们来到哪里,不论我们做些什么,总是得不到所需要的讯息。”
“我们已经知道地球在哪里了,所以又有什么关系呢?”裴洛拉特仅仅蠕动嘴唇回答。
“我想对它多少先有个了解。”
“她很年轻,不太可能是知识的宝库。”
崔维兹想了一下,便点了点头。“有道理,詹诺夫。”
他转头对广子说:“广子小姐,你尚未问及我们来到你们这里目的为何?”
广子垂下限睑,答道:“如此有欠礼数,必须等待您们吃饱暍足,休憩完毕才能发问,尊贵的先生。”
“可是我们已经吃饱,或者说几乎饱了,而且我们刚刚也休息过,所以我准备告诉你,我们为何来到此地。我的朋友,裴洛拉特博士,他是我们那个世界的一名学者,一位饱学之士。严格说来他是一名神话学家,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不然,尊贵的先生,我不知。”
“他专门研究各个世界流传的古老故事,那些古老故事通称为神话或传说,裴洛拉特博士对它们非常感兴趣。在新地球上,有没有什么饱学之士,知道有关这个世界的古老故事?”
广子的额头微微皱起,看得出她陷入沉思。她说:“这方面我自己并不嫺熟。我们这附近有位老者,喜爱谈论古老的日子。他究竟打哪儿听来那些事,我可不知晓,依我看许是他凭空杜撰的,或是听那些故事杜撰者讲的。尊驾那位饱学的同伴,欲听的八成即是那些,然而我不会误导尊驾,在我心目中,”她左顾右吩一番,仿佛不愿被他人偷听。“那老者不过是个话匣子,偏偏很多人乐意听他说话。”
崔维兹点了点头。“我们想找的就是这种话匣子,能不能请你带我的朋友去见那位老者——”
“他唤自己为单姓李。”
“——那就去找这位单姓李。你认为单姓李是否愿意跟我的朋友谈话?”
“他?愿意谈话?”广子以轻蔑的口气说:“尊驾其实该问,他是否有闭上嘴巴之时。他仅是个男性,因而若果情况允许,会不眠不休说上十天半个月。我无意冒犯,尊贵的先生。”
“你没有冒犯我,现在你就能带我的朋友去见单姓李吗?”
“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行,那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