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均抬起身躯,见她毫无动静,不觉大奇,复又俯低头去看她脸上神色。白娟娟突然一巴掌打在他颊上,双泪直流,阮均手足无措,瞠目道:“喂,你怎么啦?”她又一巴掌打来,阮均头颅一侧,便已闪开。
白娟娟虽是渔家贫女,但她自幼患了痹病,长年卧床不起,闲中唯有以书本解闷。故此实在已读了一肚子书,深知贞节两字之意。如今被阮均这样亲嘴和压在身上,以她想来,实是等于失去贞c,这叫她如何不苦心尽碎?她第二巴掌落空,便双手推去。阮均顺势跳下床。皱眉不悦道:“你可是疯了?”
白娟娟坐起来,这才看见阮均乃是昨日在窗外向她笑一下的童子。不过阮均面上虽是一团稚气,但身体强壮,绝不似十四岁的身材。故此她仍然羞愤之极。刚要骂他,一眼看见地上父母兄长的尸体,蓦地记起前事,悲痛攻心,登时呆若木j。
外面叱咤之声传将入来,阮均仓皇回顾,只见史思温仅剑力守,形势不妙。
这时白娟娟突然一震,突然干嚎一声。跳下床来,直扑向墙上,低头便撞。阮均反应甚快,赶紧一纵身,伸臂把她抱住。白娟娟挣扎哭喊道:“让我走,你放手让我走……”他摇头道:“值怎么成,我放手你便寻死。”
白娟娟如何挣得脱地的手臂?但打他抓他,也没用处。阮均亦没有闪避,只闭上眼睛,便任地抓打。她的指甲甚是尖利,划过他的皮肤时,却只有一道浅浅的白痕。她哭喊无效之后,突然心力松懈,身躯一软,抽咽不住地伏首在阮均肩头。
阮均手臂环抱住她忏弱苗条的身躯,忽然浮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这个纤弱的女孩子,已在残酷的命运之前屈服,而要求别人的可怜和帮助。但目下只有他能够给她一点安慰,他已是义不容辞。当下柔声呵慰地道:“白姑娘,你别胡思乱想,你的仇人正在外面,与我史大哥剧斗,你可知道?”
白娟娟身躯一震,从他肩上抬起头来,向窗外望去。只见那无情公子张咸口中嘿嘿冷笑,手中毒龙棒密如雨下,向史思温力攻打不休。她虽不懂武功,但从两人的神情上,已看出史思温屈处下风的危殆情形。
阮均蓦地把她放开,坚决地道:“你可站得住么?我要去帮史大哥一臂之力。”
白娟娟木然点头,阮均一声长啸,跃出屋外,他手无寸铁,却不碍事,随手抬起一块重达四、五十斤的石头,五指扣住石角,便纵过去。
原来昔年天鹤真人本以七十斤的铁木鱼,称雄一时。其后那具铁木鱼被鬼母冷婀的师父木灵子,一杖点落悬崖之下,他便不再使用铁木鱼。但他这一身绝艺,却传给阮均。故此际均臂力特雄,所使的铁木鱼有六十斤之重。今晨游湖,没有带在身边。此刻拾一块大石,其实也差不多。
他扑将过去,到得正是时候。史思温在数十招之后,便堪堪不支。若不是师门剑法博大精深,他早就得被那无情公子张咸的奇诡无匹招数,伤在当场。但挨打则必有予敌可乘之机,是以危殆之甚。
阮均加入战场,那方石头舞得呼呼直响。史思温配合他的凶猛攻势,改守为攻。一时平反了局势,大有起色。无情公子张咸全不在意,等阮均锐气略挫之后,毒龙棒奇招屡出,内力如山。五十招之后,复又将两人卷在棒影中。
“嘿嘿,青城派铁木鱼绝技,敢情尚未失传,可是天鹤那牛鼻子教你的?”
阮均大怒喝道:“你这恶毒的人,竟敢胡乱提我师父法号。”骂声未歇,叭地一声响,那无情公子张咸使个怪招,一棒抽在石头上,震得阮均踉跄而退。无情公子张咸又尽力迫攻史思温,却见史思温一味施展那套平生未见的剑法,精严无比,使他无法躁急轻进。
阮均手腕震得酸麻无力,站在战圈外喘息。无情公子张咸好像不将他放在心上,竟没理他。阮均回头一看,只见白娟娟周窗观看,登时雄心大起。他正要挥石上前,却见无情公子张咸突然一连数棒,分从四方向史思温进攻。
史思温苦战至今,蓦然大喝声,长剑震出千万缕剑气,完全封住敌人攻势,跟着一招“夜渡关山”,人随剑走。砉然一响,刺穿敌人棒影,跃出战圈。
无情公子张咸明知自己对付这两个敌人,稳c胜算,不过这已使得他颜面无光。只因还须苦战一、二百招不等,才有机会可以击倒那使剑的敌人。他压棒不追,冷冷道:“史思温你的剑法,已经足可独步剑术之林,你师父是谁?”敢情他自负博识天下武术,却认不出史思温这套剑法。
史思温傲然应道:“家师石轩中,天下妖邪闻名丧胆。”
无情公子张威面现喜色,颔首道:“咳,我怎的没想到是石轩中一派。”
史思温和阮均迷惑地对望一眼,只因这厮面露喜色,可能正因是石轩中的朋友。但如是石轩中的朋友,焉能如此邪恶,不但夺人所好,还下毒手击毙白家三人。
无情公子张咸仰天长笑一声,扬扬得意地在他们前面踱个圈子,蓦然站定,问道:“你师父现在何处?”
史思温没有立即回答,凝视他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与家师可是素识?”
无情公子张成焦躁地摆摆手,道:“我们不相识,但我正要找他。”
史思温呼一口气,道:“这就是了。”“是什么?”无情公子微怔问道。
史思温厉声道:“家师侠名满天下,如果早识得你,还住得你肆虐于世上么?”
无情公子张威怒目睁视着他:“你师父有什么了不起。遇上我时,叫他明白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他如今在什么地方?”
此言一出,不但史思温勃然而怒,阮均也不屑地哼一声。无情公子张咸知他们不服,傲然一笑,道:“这两日本公子身上有病,尚未复原,故而刚才没有施展出真正功力。你们俱是坐并观天之辈,哪知本公子的真正功力。呔,看招——”喝声未歇,一棒横扫过去。史思温一招“苍龙入海”,剑尖沉处,疾撩敌臂。跟着便有几下变式,乘隙反攻。
无情公子张咸大喝一声,杆捧上风声陡然锐烈刺耳。啪地一响,史思温手腕一麻,震开数步。只见无情公子张咸杆棒余势犹劲,呼一声直扫向一旁的阮均。阮均自恃力大。运石一架,啪地响处,阮均也被震开数步,持石的右手垂下,敢情已被痛麻得抬不起来。
若不是史思温先挡了一记,他手中石头不甩手飞开才怪哩。史思温大惊,暗付此人真有深不可测的功夫。这一招看来平淡,威力却大。甚似西康一派武功,专以勇力克敌。
无情公子张威果真是施展西康金沙一脉的独脚铜人招数,刚勇绝伦。但这一招之后,脸色发青,似是用力过度,身躯难以支持。但他仍不歇手,大喝一声,杆棒忽地飞起,由空中直砸下去。招数刚刚使出,忽见两个劲装疾服的大汉,一掠两丈余,捷如飞鸟,扑到当场。
其中一个面目凶恶,鼻钩如鹰的大汉,手持狼牙棒,尖锐的狼牙在日光下闪耀出万道寒芒。他大声叫喊道:“公子不宜过劳,小人等来也……”
无情公子张咸毒龙棒一收,微哼一声。另外那个汉子,面目倒甚清秀,年纪约在四十上下,左手持着一面半尺大的银盾,右手一支短剑,也自银光灿然。他的身法尤见迅疾,转眼落在无情公子张成身边,一语不发。
这两人来势神速凶猛,大有动手之意,但听无情公子张咸不悦地哼一声,立刻收煞住势子,全都卑谦地不敢动弹。无情公子张咸冷冷道:“你们不奉我命,现身出来干什么?”
那手持狼牙棒的大汉躬身禀道:“公子且释雷霆之怒,小的们本不敢违背公子严命,但公子你这两日玉体违和。而且收拾这两个鼠辈,何劳公子贵手?故此小的们大胆出来,请公子恕谅。”
这时史思温已看清楚这个面目凶恶的大汉,敢情只有右手,左臂已断,垂下的衣袖却甚特别,竟然有齐膝之长。又见此人面目虽然狞恶,但对这无情公子张咸驯如家奴,言语又甚流畅得体。不禁暗暗诧异,想不出这人来历。
无情公子张咸颜色稍霁,微笑道:“你言之有理,那么这两个人交给你们了。这个史思温的师父是石轩中,那个孩子的师父是前代高手天鹤牛鼻子。你们将他们擒住,不愁他们的尊长不出来。”
那鹰鼻大汉恭谨地应一声,旁边另外那个面目清秀的汉子,也点点头。无情公子张咸又笑道:“本公子去将那妞儿一并捉回去。”
一言方毕,腾身而起,方向直指白娟娟倚着的窗户。
阮均怒气填胸,暴叱一声,纵起半空,拦截敌人。无情公子张咸去势甚疾,转眼和阮均撞上。只见他冷冷一笑,双袖一拂,身形在半空居然转闪过去。
阮均一石砸去,刚打个空,万点光芒已照头罩下。原来是那个手持狼牙棒的大汉,跟踪跃起来,一棒当头砸下。阮均闪无可闪,运足气力,举石招架。轰的一声,人影分开飞坠落地。阮均暗中凛骇,自忖今番生命休矣。原来他手腕痛麻未消,复又硬架了这一下,石头也几乎抓不住。
那边史思温已和另外那人激斗起来,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原来他一上手,已知这个闷声不响的汉子,功力比之拦击阮均的更高。故此长剑挥处,便使出师门伏魔剑法。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今日只怕要栽,因为他刚才硬撩敌人一棒,手腕尚感麻木。此刻接战,真力甚感不匀。
对方右手银剑完全不动,仅以左手银盾护身,招数神妙异常。史思温每一剑都剁在盾上,故此有如打铁般当当连响。事实上假如史思温不是因手腕麻木,以致剑上好些精微变化使不出来。对方护身银盾的招数虽佳,也将无法抵御地伏魔剑法的攻势。
史思温连斩了十多剑之后,腕上更觉痛麻。忽听际均失声一叫,偷眼一觑。敢情阮均双手空空,那块权充兵器的石头,已被敌人狼牙棒砸飞。那独臂大双捧法勇猛无比,此时仍不罢休。五招不到,阮均身上衣服已被挂破数处,却没有流血挂彩。史思温怒骂一声:“不要脸。”但自家也觉难支,无法往援。
无情公子张咸横抱白娟娟出来,她不停地尖叫挣扎。阮均心头大震,微觉慌乱。对方大喝一声。左袖陡然飘飞起来,扫在他身上。阮均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白娟娟见际均倒地,尖叫一声,纤纤十指,直抓无情公子张咸面门。张咸头颅一侧,髻脚被她指甲刮乱,他怒哼一声,随手将她掷在阮均身上,她忍住疼痛,摇摇阮均,双目空自大睁,却不言不动。白娟娟怎知那鹰鼻凶恶大汉,使的正是内家流云飞袖的上乘功夫,将阮均x道拂住。以为他已死,玉面上垂下两道泪痕。
这时史思温形势危殆无比,原来那闷声不出的汉子,不复固守,右手银剑也开始进攻。这个不出声音的汉子,左右手招数仅自成一家,大有来历。那面银盾,使的正是邪派高手罗刹夫人睥睨武林的魔篮护身十大招。右手这银剑的招数,乃是当今两派的独门武功。一是称霸天下的鬼母冷婀玄y真经中的玄y十三式。虽然仅得八招,却已具见威力。一是星宿海于竹老祖的青竹杖法,也是仅得十数招。但两者揉合而用,刚柔各臻极妙。加上他左手银盾,防守得十分严密。史思温简直无懈可击,反而因手腕痛麻之故,封架不及。
但一连三次,那汉子因右手中银剑递入剑圈之内,史思温眼看大劫难逃,却不防他左手伸指一弹,便将厄难化解。那汉子手中银剑,三次都差点儿把持不住,飞甩出手。这种奇特的局势,看得无情公子张咸和另一个汉子,眉头大皱。
只见史思温忽又露出破绽,那汉子一剑戮去,直取胸腹。这一剑如若挨上,非肚穿腹破,登时身死不可。无情公子张咸喝了一声。那汉子剑力量陡减。史思温使出达摩三式中的弹指乾坤之式,左手食指一弹。刚刚弹在敌人剑上,忽觉有暗器袭到。这时欲闪不能,微吭一声,长剑撒手,翻身栽倒地上。
白娟娟尖声大叫,猛可起身扑向无情公子张咸。旁边那个大汉一掌把她拨开半丈。仆倒地上。她又爬起来,头发蓬散,花容惨淡,仍然扑向无情公子张咸。那大汉早一步拦上来。左袖拂过她身上,登时拂住x道,闷声不响地倒地不起。
无情公子张咸刚才忍耐不住,弹出一枚小石,以隔空打x手法将史思温打倒。但他性情甚傲,事后颇觉后悔,因此并不高兴。当下吩咐道:“吕声你把他们三个搬到船上,蒋青山跟我来。”
独臂大汉先应了,左袖一拂,卷起白娟娟。狼牙棒斜斜背好,将阮均抓起来,用牙齿衔住他的衣服。这才过去史思温那边,单手如提小j,直奔湖边。另外那个面目清秀的汉子,不声不响地过来,跟着无情公子张咸,走向白家。
花园一片零乱,花卉佳草都完全精塌掉。无情公子张咸果是无情,看也不看,跳入房内。他用脚尖将三具尸首,全踢在一隅,然后指指地上,蒋青山用银剑在地上画起来。先画一座山,然后在山脚处画了一头豺狼,最后在山顶上画一片云。他虽是随手而画,甚是快速,但那片云。那座山与及那头恶豺,都画得生动无比,直是一代丹青妙手的格局。
无情公子张咸道:“还得留点记号,好叫石轩中他们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候他们。”蒋青山颔首,想了一下,便画将起来。
这刻在小桃源中的天鹤真人和石轩中,都丝毫不知徒弟们有此大变。
直到下午时,石轩中才发觉不妥。只因为史思温为人最为拘谨,绝不会去了大半天,而不事先禀告之理。天鹤真人却不大在意。因为阮均一向性野,精力充沛,常日东奔西跑。好在天鹤真人功夫精深,不须三餐进食,因此阮均有时会外出整整一天才回来。
石轩中见天鹤真人不提及此事,便不好意思提起。而他苦练青城绝传的道家罡气,就是半日。是以偶然想起,一旦放过,重新用功,便又是半日时光。天色入黑,石轩中用完功,只觉天鹤真人亲自端了一个木盘进来,盘中有两大碗素面。石轩中大感不安,忙忙称谢。
天鹤真人霭然而笑,道:“轩中,你可是为了均儿那野孩子,把史思温不知带到什么地方去,因而感到不安么?”
石轩中笑道:“老仙长料事如神,但晚辈之虚,并非无因。史思温天性拘谨,不管如何说法,但他必会抽空回来一禀,然后再去都可。今天整日未见,大不合他的为人呢!”
天鹤真人不再言语。两人进食后,天鹤真人才道:“早先贫道怕你心急,故而不说。如今已食毕,不妨说出来。以贫道测度,他们两人气色晦暗,定在最近遇着凶险。天数如是,贫道亦无法挽回,是以不告诉你。”
石轩中惊道:“那么他们现在一定遇险了?”
天鹤真人面色一正,道:“贫道以为一定是遇了凶险,不过他们俱非夭折之相,相信终必无恙。”
话虽如此,但事实上凶险是遇定了。最后能否平安归来,却未可知。这叫石轩中如何能不忧虑起来,但他仍然沉得住气,问道:“晚辈意欲出去一摸他们下落,老仙长以为如何?”
天鹤真人道:“他们早上要去看那千载碧兰结实,贫道知在何处。反正没有舟楫,不能到湖上巡视。那一处则陆路可通。我们同去一看,如无异兆,便大费手脚哪!”
他们言罢起身,不久工夫,已走了数里之远。又走了一刻,到达那座村落。方一入村,便已感到不妥。
原来他们一入村子,便见到在村边的一幢屋子,灯光明亮,屋外有两个差役打扮的人,守在门外。
天鹤真人口中诵声善哉,遥指那幢房子,道:“该屋必曾发生事故。”
石轩中现已非昔比,江湖阅历增进不少,微一忖思,便道:“老仙长说得不错。一则贫苦村民绝不会这么浪费灯油。二则那两名公人守在门外,若有所待。一定是发生人命案,故而等候上司及验尸仵工,勘查现场。”
“你说得有理,我们得想个法子,进去看看。”
他们迅速地绕到后面,屋后却没有公人看守。原来大凡发生了凶案,官家有人来到现场,则凶手定必早已远扬。是以这两个公人毫不在意,一心等候上司及仵工赶来。
屋内有两条人影在活动。他们身手极为迅捷,而且因此刻窗门已用木板挡住,外间极难看见房内情形。他们愤怒地看堆在屋角的三具尸首,那白家之人与人无忤,面目甚是善良。
天鹤真人乃是江湖上的老行尊,略一审视,便低声道:“他们都是被功力绝高之士,点了死x。死后才踢在一起。可见那凶手之残酷。”
房内凌乱的情形,显示曾有恶斗痕迹。两人都暗自明白,可能两个小兄弟就在此地遇险。若非被人擒掳而去,便是恶斗之后,追蹑敌人下落。天鹤真人看见屋角那盆千载碧兰,叶色碧如上佳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