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思温不肯做出冷箭伤人之事,朗声道:“卓栋不必装傻,史某这就要动手了。”
卓栋倏然抬头,双目直视着他。史思温见了他的眼色,为之微愣。原来对方那对眼中,说不尽多么灰心气沮,只有伤心绝望之情,而没有丝毫斗志。他为之停止攻击的动作,忽然想起倒地未起的上官兰,立刻转身去瞧。只见她侧卧地上,刚好面向这边,因此入眼便恰恰瞧见她一双眸子,正在瞧他。
“你怎样了?”史思温大声问,一边纵将过去,脚沾地时,忽然觉得胸中一阵微痛,不由得暗暗一凛,知道旧伤又要发作。他略一审视,已知上官兰被点住什么x道,弯腰替她拍开。她哇地叫了一声,便爬起身来。
这时上官兰反倒欢容满面,愈发叫人觉得娇艳。她道:“你完全复原了?”声音中无法抑制得住欢喜之情。史思温见她一起身便关心自己的伤势,不由得十分感动。但另有一缕惆怅,悄悄地伴着感动的情绪,侵入心头。“我完全好了。”他大声答道:“但你呢?你没事么?”
她摇摇头,美眸凝注在他面上,并不移开。他仿佛能够读出她眼光中的含意,这使得他为之战栗一下。脑海中忽然浮起一幅图画,在一处树木郁苍的深山,一座金碧辉煌的道观,庄严地矗立在山巅。悠悠钟声与猿啸乌啼的声音,在山林间旅绕,这幅景象是这么恬静和庄严,但却寂寞了一些。
现在他又想起来了,以往当他想像这么一幅画之时,并没有一丝儿寂寞孤凄之感,反而十分神往。于是他诧异地眨眨眼睛,沉思道:“为何现在我会觉得崆峒山上清宫会寂寞呢?数年来热烈和坚持地向往的所在,难道在短短的几天功夫便变成了另外一种境界?那么,何以会这样转变了观感呢?”
沉思之中,上官兰凝视着史思温那深邃的眼光,忽然觉得自己不能了解他。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那卓栋忽地咬咬牙,转身奔去,手中仍然握着那支半截的钓竿,眨眼间便奔个无影无踪。
这样两人静默了半晌,都突然被一种声息惊醒,史思温机灵地顾视四周,却没有发现异状。上官兰款款走过去,极自然地搂着他的臂膀,仰起脸庞,温柔地一笑,道:“刚才我已看见你矫健的身手,那时候我虽不能动,但我是多么欣喜快慰啊!”
史思温不愿拦她高兴,便暂时不说出自己旧伤仍在的实情,也微笑道:“你为什么要转回来呢?早先真把我吓死。幸亏吉人天相,到底化险为夷。”
“我越想越不对,故此跳下车来。我想,纵然有什么厄运,但我们死在一块儿,在泉下也将不怕寂寞,对么!”她含笑说,面上真情流露,却极为自然。
他被那寂寞两字,不觉又勾起心事,想道:“死了还怕寂寞,那么将来我自个儿孤居山中,度过漫长的岁月,岂不是更加难受?”
“啊,我真怕你这个样子。”她几乎像喊嚷似地说。
“吓!”他愕然惊视着她,问道:“你怕什么?”
“你好像已变了一个人,一个不属于我能够了解的人。唉,其实我真有点儿傻气,因为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什么人,纵然是玲姑姑。她有时一陷入沉思中,就变得十分奇怪。好像她已去了十分遥远的地方,而在我眼前的躯体,已不复是她了。宫大叔有时也会这样。”
史思温叹口气,惘然道:“其实只有你最了解我,我在那一瞬间,的确到了非常遥远的地方去,可以说已不在尘世上……”说到这里,本来想问她谁是玲姑姑和宫大叔,但恰好觉得一阵轻微的憋闷,袭上胸口。忽地一个念头掠过他的脑海中,使得他不暇说什么话,匆匆道:“我有点儿不妥,要到大石上躺一会儿!”
她登时玉颜大变,连连问道:“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史思温见她着急,便豪气地笑一下,道:“不要紧,那块大石能够医好我哩!”说罢,走到石边,却不敢腾身纵上石顶,便四肢并用地爬上去。
上官兰在后面推着他,一直爬上石头。史思温拿开那丛杂树,然后躺将下去。但没有把那丛杂树抛掉。她等他躺好之后,才问道:“你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么?”
他一躺下去,石上的冰冷立刻使他觉得舒服得多。这时他本应立刻运功调息,这样伤势因那寒星冰玉的冷气,进入体内,助他导引真气,并且克服着先天一气功的残毒,便可以很快痊愈。不过史思温却先顾着回答她道:“你可感觉到这块大石特别冰凉?对了,这就是我要利用之处。我虽然不知道这块大石有什么来历和古怪,但我的内伤,本来已经变重,然而只在这凹槽中躺了一会儿,便差点儿完全复原。”
她恍然地啊了一声,喜孜孜地道:“那么,快点儿躺好,这才是上天有眼哩!”
他为之失声一笑,然后深深呼吸一下,只听她又问道:“你拿着这丛杂树干什么?”
史思温立刻觉得一阵y影,布在心上。他道:“你可能忽略了,刚才那姓卓的曾经发出讯号。我料他一定是早已发现了我,但又不敢下手,便发出暗号,召请好手赶来。以我推测,来人最可能便是那y阳童子龚胜。”
上官兰道:“那么你准备用这丛树掩住身形么?呀,这个主意不错,我到下面去替你把守头一关,危急时又可以把他引开。”
史思温知她不明白那老魔头的厉害,以她这刻的功夫,大概和人家走不了五招,还说什么拦头阵和诱敌离开的话。根本上人家连半刻工夫也不需要,便可以把她收拾掉。只见她似乎要纵下石去,不由得急起来,叫道:“你……你别下去,听我说……”叫声中已坐起来,一手拉住她。这时本以为拉不到她,因此得出了一点力气。但手掌到处,正好捏住她柔软暖滑的玉手,纤纤五指,柔若无骨。
他力气用大了,把她扯得站脚不牢,扑倒在他身上。但他管不了这么多,赶快道:“我有个主意,但我却怕你误会,因此不敢说。”
她忽地驯服如羔羊似地蜷缩在他胸前,低声道:“你说吧。”
“我想要你也躲在这里,但因地方太小,那样子不免……”不免什么?史思温弄了半天还说不出来,便干脆不说了。上官兰心里明白,顺从地道:“你的主意很好,那么我就和你躲在一起……”
话犹未毕,忽听十余丈外传来一声尖锐清劲的哨声,响遏行云。听入耳中,甚是刺耳。足见那个发出哨声的人,内力之强,不比等闲。
史思温悄悄道:“定是那魔头来了。”说时,已和她一起躺下,那道凹槽甚狭,容不下两个人,因此上官兰倒有一半身躯覆在他身上。两个r体相触,如通电流,都为之颤栗起来。史思温把丛树移到身上,刚好用手臂圈绕住她,这时便闭上眼睛,努力要自己忘掉她是个美丽女性的这回事。
两人心跳之声,都彼此听到。这种极为奇异的感觉,使得他们都如陷身茫茫大海中,四万八面都无边无际,简直说不出心中滋味来。
一个人在对面树林中缓步走出来,身形短小,一望而知乃是玄y教内三堂香主之一的老魔头y阳童子龚胜。他跨过广场,面向着大石这边走过来。上官兰和史思温都瞧见了。她虽未见过那y阳童子龚胜,但从这童子模样装扮,也能瞧得出是他。这刻心中又惊又悔,想道:“唉,若不是我罗罗嗦嗦和史思温说了许多话,也许他这刻已能恢复原有功力,那么还怕这老魔头何来。现在看那老魔头一直走过来,莫非是已发现我们的踪迹?”想到这儿,心中一急,便想低声问问史思温。
史思温知她想说话,暗吃一惊,只因这种大魔头功力不比等闲,耳目灵警无比。周围一里之内,他只要留神,连落叶之声也能听得真切。这时不遣警告,赶紧把她抱个结实,又腾出一只手掌,掩住她的嘴巴。
现在形势完全不同,早先是两人挨在一起,现在却被搂紧怀中,袭人心头的味道,大不相同。史思温陡然觉得全身发热,血气翻腾上涌。此刻他已被上官兰那丰软香滑胴体,刺激起他生平未有过的原始欲望。往昔的修行苦功,在这一刹那间全不管用。上官兰也自玉颊飞霞,眼波欲流。但觉全身都松松软软,再也没有半点气力。
那y阳童子龚胜毕直走过广场,在大石前四丈之远,才止住步,弯腰捡起一件东西。原来是清江钓徒乐予的独门兵器,即是被史思温拗断的那支钓竿。半截已被卓栋携走,剩下这半截,却留在地上。y阳童子龚胜面色微变,眼光瞅住那半截钓竿,略一寻思,便又向前开步。
史思温在这万分紧急的关头,反而沉住了气,平心静气地寻思逃命之法。一面却调元运息,尽力作一点准备。但见那y阳童子龚胜一直走到大石根处,略一踌躇,便向左方走去。
史思温为之大大松一口气,向上官兰微微一笑。上官兰却突然挣扎一下,举手指指上面。史思温抬目一瞧,上面是蔚蓝长天,并无异兆。他不解地瞧瞧上官兰,但又不敢出言相问。上官兰这身躯蓦然一震,又指着上空。
史思温忍耐不住;便凑近她耳边悄悄道:“上面有什么?”说话时掩她嘴巴的手掌已松开,上官兰哇地大叫一声。史思温急忙抬头,只见上面一个面庞,正俯视着他们。
那张面庞因是由下看上去,变成倒转过来,显得十分奇形怪状。但史思温只须一眼,便瞧出是那y阳童子龚胜来,不由得怔了一怔。在这一刹那间,忽然明白上官兰心思聪慧。因见那y阳童子龚胜见了半截钓竿,也不拾起来检查,同时自出现时起,直到最后在石根处踌躇一下,也没有向这大石投以一瞥。这分明是他早已发现他们藏在石上,因而故意装模作样。等绕到大石后面,这才跃上石项。
这时主客形势已经大变,敌人居高临下,出手一击之势一定强不可挡。史思温功行双臂,猛可抽出来,准备硬挡敌人,跟着上半身也耸立起来。
y阳童子龚胜果然早就瞧见他们,但因羞于见到史思温之面,是以没有立刻现身。这时他本已得到史思温病倒的消息,可是又见史思温无恙站立,深恐情报不确,是以又多一层顾虑。及至他见史思温爬上大石,身形迟滞,登时大喜,便想现身出来。不过他这个老江湖并不浮躁,反而到十余丈外的树林中发出一声哨声,然后才现身。
当他走到广场中,忽见卓栋的半截钓竿,不由得为之微凛。估料这一手定是史思温所为,于是又怀疑那史思温到底是不是真病,抑是诱敌之计。
他知道这个少年灵警异常,计谋甚多。自己若不是中了他诱敌之计,那天晚上便不至于惨败。于是又深怀戒心,故意绕到大石后,这才纵上石预。忽见那史思温面孔凑在上官兰面颊上,他可不知道史思温在作耳语,不禁大大愣住。只因以石轩中这个一代大侠,他的弟子绝不能为非作歹,向女性胡乱来一气。
现在史思温仰起半身,双臂蓄势欲发。y阳童子龚胜目力何等厉害,已看出那史思温半点伤病之色也没有。焉敢贸然下扑,便冷笑一声,纵下地去。史思温猛可长身纵下大石,身形尚在半空,已撤出背上长剑。他一心一意要对付敌人,故意甚狂,是以忘掉身上伤势之事。
要知这寒星冰玉,最能克制一切外门毒功,史思温虽然仅仅躺了没一会儿,但已生灵效,暂时又把伤势遏抑住。若果他有时间多躺半个时辰,定可不药而愈。否则内伤不比寻常,任他战意最旺,也无法强撑。
y阳童子龚股从石后转出来,这时他已没有动手之意。以他的身份名望,昨夜刚吃瘪在这少年剑下,今日怎样也难出手。他只想交待两句场面话,便飘然离开。
史思温为人也甚稳重,并不胡乱发言。这时上官兰也纵下来,手中兀自拿着y阳童子龚胜的扇子。这还不打紧,那y阳童子龚胜见了她手中的y阳扇,面色微变,正待开口。上官兰已尖声道:“思温不必怕他,他的扇子没有了,看他怎生动手。”
y阳童子龚胜面上挂不住,厉声道:“本座昨夜不过中了诡计,岂是真败?如今本座就以一双r掌,和你们这双狗男女周旋。”
这几句话也自招恼了史思温,但听他冷笑道:“老贼口中干净点儿,凭你这点道行,也敢吹牛冒大气。”
上官兰也冷笑一声,推波地讽道:“噢,这可不能怪他。大多数人都会这样,输了的话便会替自己找个借口。嘿,楚霸王自刎之前,还说是非战之罪。老贼何不仰天大叫一句天亡我也?”
y阳童子龚胜平生那受过这等大辱,不由得双眼冒火。暗中运动先天一气功,面色登时变白,正想暗中下手先弄死上官兰。史思温记得他昨夜运功时正是这副模样,踏前一步,长剑疾挥。但见平地涌起一堵剑墙,隔开这老魔头。
y阳重子龚胜立刻又把全副精神贯注地这少年身上,要知他如今单用一双r掌,对付这位青年剑客,实在不敢大意。固然昨夜之败,对方有点儿诡计夹杂其中,但史思温也有一手,纵然使诡弄诈,也难得逞。这刻他明白只要击倒史思温,余下那可恶的女孩子便不怕她会飞掉。
两人对峙片刻,史思温首先发难,剑尖微翘,指着对方上盘,剑风直s敌人眉宇之间。这一式“仰观天象”,乃是五十手大周天神剑的起手式,稳辣兼具。
y阳童子龚胜哼一声,滴溜溜斜绕过去。举掌一拍,呼地一股掌力,暗涌如山。这一掌发出,更不停留,又自移宫换位,再攻一掌。这样子连攻三拿,果然把史思温迫得不能源源攻出下面精奥的招数。但史思温却化险为夷,长剑斜挺,身形随着对方旋转,剑尖只吞吐两寸之微,便已把对方掌力破解。观战之人如非高手,绝难看出他长剑曾经移动的痕迹。
y阳童子龚胜不敢让对方缓过手来,掌法续施,连演绝学。“浪涌千里”、“八仙过海”、“灰飞烟灭”,一连三大绝招,每一招变式繁复,最少也攻了七八掌之多。霎时掌风呼呼,人影飞舞,那史思温以静制动,每一剑吞吐不及一尺,但已恰把对方的攻势完全消弥。
上官兰这时不由得芳心凛惧,只因这到亲眼目睹,名震一时的老魔头,功力不仅高绝,同时掌法精奇。她所学的本就博杂之极,但这老魔头每一抬出手,她都为之瞠目结舌,捉摸不到来龙去脉。当下为了不让对方趁机过来,一下子把y阳扇夺去,便退开老远,挨在大石旁边。
那边两人座战方酣,人影乱闪,剑光掌风,令人目眩神骇。她暗自在心中直祷告神明,别让老贼得势。忽然发觉p股凉飕飕的,回手一摸,触手冰凉。但这种冰凉的感觉,却不似摸着冰雪那种不舒服的寒冷,反而立刻感到心头平静,遍体清凉。一种十分畅恬之感,充满了全身。
上官兰微感讶异,一面瞅住鏖战中的两人,一方面摸索着大石。手掌刚刚移开原位,便觉出大不相同,再往四面移动,便发现除了巴掌大一块地方,是这么清凉括畅之外,其余的地方虽比普通石头不同,却不像这一处般令人觉得特别有异。但她这时可没有时间回头觉察,只用手指摸索那块特别冰凉之处抓挖。许多石屑簌簌地随着她手指挖处,掉落在地上。
这时广场中情势紧张。史思温已力图反攻,但y阳童子龚胜造诣不凡,招数精奇,同时又以游斗方式和史思温对耗,故此史思温暂时无法可想。上官兰心中却十二分着急,因为她明白史思温的身体不会支持得很久,最忌的正是这种消耗战,故此她特别紧张,恨不得那史思温能够一剑把那老魔头杀死。悬念中,她的手不知不觉,已抓入了石中大半尺深。那个d只有巴掌大,除了中心的石质特软,可以不费力便挖进去之外,其余的地方都十分坚硬。
史思温一剑刺去,这一剑出了一半,便运内家真力抖成三点剑尖,疾刺对方胸腹三处死x。可是当他运力一抖,虽然化出三点寒星疾制敌人,但却忽然觉内力有不继之象,猛然想起自己身受内伤之事,登时汗流泱背。
y阳童子龚胜不敢大意,斜闪开去,忽见史思温捧剑疾奔,他微微一愣,立刻就放步追赶。两人如流星赶月,转眼间已超过广场,投入树林之内。
上官兰见他一路,立刻明白他的用意,这刻五指忽然握住一颗鸽卵般大的东西,入手特别冰凉,同时也使得她情绪十分稳定,冷静地思忖自己该如何办才好。她也没有瞧瞧手中的东西,便放在囊中。银牙一咬,决定纵使也得陪着为自己舍命的史思温一同死,便持扇追去。
要知史思温疾奔而去的用意,正是想趁自己余力犹在之赶快逃得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