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站住!”温雅喊住他。“今天你一定要解释清楚。为什么随随便便抛弃人家?”
雷枫樵僵住身子,好一会儿,嘲讽一笑。“我不认为我有解释的必要,这是我个人的隐私。”
“你……你这样就想甩掉人家了?”温雅气得嗓音发颤。
“不然还要怎样呢?”雷枫樵冷声反问。
“你!”
愤慨的热血冲上脑,温雅再也顾不得礼貌,倏地展臂揪住他肩头,右脚往他小腿用力一踢——
“我赏了他一记过肩摔!”温雅愤然宣称。
“你……什么?”何湘滟不敢相信地瞪大眼。
“我给他一记过肩摔。”温雅重复。“柔道的招式,你应该晓得吧?”
“天!”何湘滟惊呼一声,总算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她刷白了脸,抓住餐桌对面温雅的手。“他还好吧?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瞧你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温雅不赞同地颦起眉。“他没事,好得很。摔他一记有什么了不起?顶多让他头晕眼花而已。”
“是吗?”何湘滟长吐一口气,这才放下一颗着慌的心。“他没事就好了。”她说,微微苦笑。
温雅翻白眼。“拜托!湘滟,这男人负了你耶。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到底把你当什么啊?你干么还这么为他担心?”
“我——”何湘滟张唇,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得端起咖啡,浅浅啜饮。
温雅望着她怅然若失的动作,神色一缓,嗓音一柔。“你别再想他了,湘滟。雷就是那种男人,他不定性的,爱上他只是徒增痛苦而已。”她拍拍她的手,表示安慰。“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还忘不了他,不过为了那种男人牵肠挂肚真的不值得。”
“谢谢你关心我,雅。”何湘滟低声道,敛眸望着咖啡杯。“不过雷没告诉你我们分手的原因吗?”
“还用说吗?还不就是他腻了烦了!”温雅冷哼。“我追问他半天都不肯说,肯定是作贼心虚!”
“……他是为了保护我。”何湘滟扬起眸,眼神澄澈而哀伤。
温雅一愣。“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湘滟叹息,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娓娓说清楚,未了,幽幽加上一句——
“全世界的人都以为他负了我,可其实……是我骗了他。”
“原来是这么回事。”温雅惘然,没想到听到的竟是这样一个故事。“难怪雷会生气了。”
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如此用心,却遭到对方欺骗,再怎么脾性温和的男人怕都会受不了吧。
她真不该一时冲动就动手的。这冲动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呢?
温雅叹口气,美眸掠过一丝懊恼。“那他……跟他父亲怎么样了?”她追问。“他真的不理他了吗?”
何湘滟摇头。“他有来医院看雷伯伯,只是不肯现身。护士小姐告诉我,他几乎天天打电话来问雷伯伯的情况,前天我去医院时,也远远地看到他的背影。一她顿了顿,神情惆怅,鼻尖漫上一股酸。”他瘦了好多。他这阵子一定吃不好睡不好,都是因为我——“她垂下头。
“别这样,湘滟。”温雅柔声劝慰她。“你也是好心想帮他们父子俩,你只是想让他们和好而已。”
“不不,是我不好。”何湘滟痛楚地摇头。“是我对不起雷伯伯,更对不起雷。我把整件事搞得一团糟,弄得雷伯伯现在看不到儿子,雷也痛苦得要命,都怪我,是我不好。”她不停地自责,脸上的表情像恨不得甩自己几个耳光。
温雅望着她,一阵心疼。
她说雷瘦了,她自己何尝不是呢?脸颊凹进去了,眼下浮着黑色淡影,就连从前乌亮的发丝也失去光泽,整个人看来憔悴不已。
她说雷吃不好睡不好,她自己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明明相爱的两人,何必如此互相折磨呢?
“你打算怎么办?”温雅温煦地看着何湘滟,替她拂拢微微凌乱的发缙。“不想找个机会跟他解释吗?”
“我当然很想。可是他……”何湘滟深吸一口气,抑制不争气的哽咽。“不肯见我,连电话也不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
“那家伙!”温雅无奈摇头。“发起脾气来,也真够固执的。”
何湘滟抽出纸巾,按了按眼角及鼻尖。“雅。”她哑着嗓子唤,闪烁不定的眼神掩不住仓皇。“你想他……还爱不爱我?”
“我想应该还爱吧。”温雅浅浅一笑。“不然以他那种漫不经心的个性,被女人骗了顶多一笑置之,照旧过自己潇洒自在的生活。会那么郁闷,就表示他真的很在乎你。”
“真的……是那样吗?”何湘滟犹豫着,看得出来很想相信她的话,却又不敢放纵自己怀抱希望。
“你不相信吗?”温雅笑望她踌躇失措的神态。
再怎么聪慧的女强人,谈起恋爱来,也会失去一向的自信呵!
“如果真是那样,那我想——”何湘滟出神地瞪着桌上自己紧紧交握的十指。“试一试。”
“试什么?”
“我要追回他。”她忽地扬起容颜,神态是一种近似倔强的坚定。“这一次,换我来追他。”
“雷,你的仰慕者又送便当来喽!”
会议室外,响起半戏谑的呼喊。
正在跟几名制作助理讨论新节目的雷枫樵身子一僵,脸色明显一沉。
“这次又是什么好料啊?”外头继续传来令人生气的无聊对话。
“咦?是寿司耶!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义大利面、三明治、炒饭、米粉、广东粥、中式便当……这女人还满多才多艺的嘛。”
“上礼拜六晚上还炖j汤来呢,你都不知道闻起来有多香!还有彭大海,给他润嗓子。”
“那今天晚上会不会有?雷待会儿不是要做现场节目吗?”
“肯定有!我跟你打赌……”
会议室门扉陡地被拉开,露出雷枫樵y沉暴怒的俊脸。“那便当随你们要吃掉还是丢掉都行!别在我开会的时候在门外吵!”
“真的可以吗?那我们就不客气喽。”
“哼!”雷枫樵冷哼一声,狠狠踢上门。
室内几个年轻助理难得见他发脾气,都是噤若寒蝉,呆呆望着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看什么?”他怒瞪他们。“继续开会!”
“啊,是。”助理们连忙唯唯应诺。
反倒是雷枫樵转着原子笔,一面听着助理说话,一面y沉地转动思绪。
那女人究竟想怎样?连续两个礼拜,她每天送便当来,有时候一天送两、三回,偶尔会穿c鲜花、巧克力等礼物,前两天还送了他一条名牌领带!
她当自己在干么?就算他这几年习惯了女人仰慕他、追求他,也从来没碰过像她这么厚脸皮的。
送送礼物也就罢了,竟还每天算准时间送便当来!害得他天天被电台同事取笑,说他不知从哪飞来的艳福。
她以为这么做他就会原谅她吗?简直可恶!
一念及此,雷枫樵不禁怒而拍案,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室内其他几个人一跳,面面相觑。
他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继续沉思。
话说回来,她的厨艺有这么好吗?在农场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她下厨没错,可煮来煮去也就那几样,什么时候新学了那么多各式料理了?
而且听护士小姐说,她还天天到医院探望他父亲,每天往返台北苗栗之间,又要挖空心思为他准备这些便当,她哪来的美国时间?
不累吗?
上回温雅打电话向他道歉,顺便还有意无意暗示说她瘦了很多,整个人都憔悴了,几乎不成人形。
她真的瘦了很多吗?真有那么憔悴吗?
活该!谁教她无聊?没事不好好吃饭休息,偏要天天忙着做那些劳什子便当送给他。
是她自己不懂得爱惜自己。笨蛋!傻瓜!他可不会同情她!
雷枫樵y郁地想,紧紧扯着笔,一个用力过猛,竟断成两截。
几个助理更加吓得脸色发白。
“咳咳,雷?”眼见雷枫樵还是对自己做了什么毫无所觉,其中一名助理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我们要不要改天再继续开?”
沉默。
“雷、雷?”
还是沉默。
根本就没在听他们说话嘛。助理们无奈地交换一眼。
看来今天这会是开不下去了。
“雷,我们散会吧。你也该去准备一下今晚的现场节目了。”
“嗄?什么?”雷枫樵总算回过神来。
“时间。”一个助理比了比墙上时钟。“你差不多该上”花花世界了。“
“好吧,那我们今天先到这里,礼拜一再继续。”
交代完毕后,雷枫樵站起身,收拾好文件资料后走出会议室。
一路上,同事们看着他的表情都是调侃含笑的,一个女同事还当场交给他一束艳丽的红玫瑰。
“我想应该又是那个何小姐送的。”她朝他眨眨眼。“很漂亮的花呢。”
他蹙眉,长长瞪了花束好一会儿。“你想要给你吧。”他漠然推回花束。
“好啊,那我不客气了。”女同事迅速接过。“不过你起码该收下这张小卡片吧?好歹也是人家一份心意。”她抽出一张小卡递给他。
他接过卡片,打开浏览。
原谅我。
卡片里,只有简简单单三个字,没多说什么,也没署名。
的确是何湘滟送的,他认得出她的笔迹,也确信没有任何其他女人会求他原谅。
他下颔一凛,胸膛蓦地窒闷。
那女人要他原谅她?下辈子吧!
他板着脸,走进播音间,随手将卡片撕成两段,抛入垃圾桶。
坐进椅子,戴上耳机,他好一阵子只是愣愣对着麦克风,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直到助理在隔壁敲敲玻璃,暗示他节目开始。
他定定神,推高音轨。
“嗨,各位听众朋友大家好,我是雷。”透过麦克风的嗓音,不知怎地,听来比平常还喑哑几分。“又到了我们”花花世界的时间。首先请大家听歌——“
漫不经心地播完歌后,同样要助理提醒,他才记得接受call…in。
“……台北市的何小姐,请说。”
“雷,晚安。”温柔沙哑的嗓音传来,瞬间冻住了雷枫樵整个人。
他抓紧桌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
“雷,你在吗?”
是她!真的是何湘滟!她怎么敢打电话来?
他面色一变,瞳光y沉。
“……我在。”天晓得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从齿缝中出这两个字。
“雷,我——”她深吸一口气,声嗓听来疲倦而压抑。“我欺骗了一个男人。”
“哦?”
“他是个很棒、很好的男人,我不是有意欺骗他。”
“哦?”浓浓讽刺的回应。
“因为某种原因,我故意去接近他。我把自己变成那种妩媚妖艳的女人,我知道他会被那种女人吸引。”她幽幽道:“他果然为我动心了,我的计划也能顺利进行。”
“你……了不起啊。”他一字一句迸落,拽着桌缘的手因极度的愤怒而发颤。
“在接近他以前,我做了很多功课,我自认为我很了解他。所以我虽然有些良心不安,却觉得自己应该不会伤害到他,因为他用情不专,就算迷恋我也不会太久。”
“……”他没说话,气息粗重。
“可我错了,我真的伤了他。我没想到……他会真的爱上我——”
“哈。”他瞪着声音来源处,咬紧牙,眼角肌r不停抽搐。“你确定吗?就算他真的爱你好了,你以为在你骗了他之后,他还会继续爱你吗?”
“……我不知道。”沉默数秒后,她凄楚回应。“你认为他有可能还爱着我吗?”
“绝不可能!”他斩钉截铁。
她呼吸一碎,气息急促起来,像是哭了。
一阵沉默。她没说话,他也不语,就这么在空中无言相对。
玻璃墙隔壁的助理可急了。这可是现场播音的节目啊,怎么能出现这种冷场呢 ?虽说这个故事听来是很吸引人,不过也不能就这么僵着啊!
他轻敲玻璃,提醒雷枫樵接下一通电话。
后者却不理他,定定瞪视麦克风良久后,忽地哑声开口。“你放弃吧。我看你们之间不可能了。”
严厉的评论让电话另一端的何湘滟喉头倒抽一口气。
“我、我知道他一定很恨我,我也知道他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想再见到我,可我……没办法放弃。”她哽咽着。“我放弃不了。因为我……爱他,我爱他啊!”
破碎的呐喊牵动了雷枫樵的心,排山倒海的激动袭来,教他一时无法克制,倏地抬起手背,狠狠一咬。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完了。我知道自己不该爱上这个男人,我知道跟他谈恋爱对我们两个都没好处,我猜到自己有一天会受伤。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不可以,不可以爱上他,不可以跟他牵扯太深,可是我……还是爱上他了。”她绝望地倾诉。“我爱上他了。这感情……收不回来了。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他,他不会原谅我,可是我……收不回来了。”
又是一阵沉默。空中,只听见两人细微的喘气声。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眼见情形不对,助理正想自作主张切断电话,却在眼角瞥向雷枫樵时,动作一僵。
雷的眼眶泛红了。
他从来不曾见过他情绪如此澎湃,却又如此压抑。他正在拚命克制自己,克制自己不哭——
老天!一向风流潇洒、玩世不恭的雷,也会哭?
年轻助理望着他,彷徨无助,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地,他拉下音轨,也不管现在正在播音中,直接冲出大门。
“雷,雷!你去哪儿?”助理连忙哀嚎追上。“你不管节目了啊?”
“我去找人。”他大踏步,头也不回。“你先播歌顶一顶。”
她就坐在电台大楼门口的台阶上。
不是在苗栗农场,不是在医院,也不是在任何一个离他遥远的地方。她就在这里,就在这里等着他。
望着她的背影,雷枫樵慌乱的心逐渐安顿,却也逐渐揪紧。
她真的瘦了,那纤细的倩影看来只要风一吹便会散了似的。
她真的清减了不少——为了他吗?
他悄悄来到她身畔坐下。她惊动一下,像只兔子般仓皇地展袖拭泪,然后才转过头来。
一见是他,哭肿的眸圆睁,身子瞬间凝成一尊石像,动弹不得。
他看着那明显凹下去的玉颊,胃部一沉,片刻,才找回说话的声音。
“那是给我的吗?”他问,指了指她捧在怀里的保温壶。
她一时迷惘,仿佛搞不清楚他在问些什么,一会儿,才愣愣点头。“嗯。”
“是什么东西?”
“汤。”她吸吸鼻子。“罗宋汤。”
罗宋汤?他扬眉,那得花多少时间力气备料熬汤?
“为什么不送进去?”他看着她,语气更柔。
“我哭成这样……”她微微苦笑,又拿手指按了按眼角。“没办法进去。”
“傻瓜。”他叹气,忽地展臂将她揽向自己,下颔顶住她的头。“我该拿你怎么办好呢?”他无奈似地自问。
这温柔的举动,温柔的呢喃,再次挤出了她的眼泪。她拚命忍住哽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对不起,雷,我真的、很抱歉。”
“我知道。”
“你……愿意原谅我吗?”她好小声好小声地问。
“不原谅你怎么办呢?”他沙哑道,大手抚着她秀发。“谁教你这么聪明打电话到我节目里来哭,我一颗心都被你给拧碎了。”听来像是淡淡抱怨的言语,其实蕴涵了无限宠溺与包容。
何湘滟气息一颤,终于哭出声来。眼泪一颗接一颗落下,没几秒便沾湿了整张脸。
“怎么又哭了呢?”雷枫樵急了,安抚地拍着她起伏不定的背。“好了,好了,我都说原谅你了啊!别哭了。”
“我……不是的——”她在他怀里摇头,连自己都不明白这出闸的泪水从何而来,只是当他说为自己心碎时,她就忽然好难过好难过,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以哭泣来向他撒娇。
“我爱你,雷,我真的爱你。”她偎向他,凄楚又深情地轻喊着。“真的,真的,真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柔声哄她,抬起她的脸替她拭去满颊泪痕。“我也爱你啊。滟滟。”
滟滟!
他又这么叫她了。用那么迷人性感的嗓音,像唤着最心爱的宝贝那样唤她。
她闭了闭眸,忽然觉得胸口好满好满,充盈着幸福的滋味。粉唇一扬,微笑了。
“瞧你,又哭又笑的,真拿你没办法。”雷枫樵再度叹息,好无奈地捏了捏她脸颊,只是当手指触及那瘦削处时,心脏又是一拧。“你怎么瘦了这么多?都没吃饭吗?嗯?”
她没说话,只是傻傻地微笑。
那深深沉浸于甜蜜幸福中的模样,让他又是心疼,又是迷恋,禁不住低下唇,在她前额亲了一口。
“走吧。跟我进去。”他拉起她的手,带她走进电台大楼。一面走,一面柔声吩咐。“待会儿你就乖乖在外面喝汤等我。等我做完节目后,我们再一起去医院,好吗?”
“去医院干么?”她傻傻地问:“你不舒服吗?”
“傻瓜!去看我父亲啊。”雷枫樵朗声大笑,不顾走进办公室时,同事们惊奇异样的眼光。他眼底只有何湘滟,也只看见她迷惘痴傻的反应。
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你千方百计绕了这么大一圈,不就是想要我跟他相认吗?”
她这才恍然大悟,迷蒙的眼也渐渐清澈。
这么说,他也愿意原谅自己的父亲,与他相认了?
她望着他,又想哭,又想笑,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在这里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