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见我?
就是要做你的泄欲工具。他嬉皮笑脸的说。
我不要你。我说。
那天晚上,他来了,脸和脖子晒得红通通的。我们并没有分离;然而,那一刻,当他安然无恙的站在我面前,我竟然有着在茫茫人海中跟他重逢的感觉。也许,曾经有千分之一或者万分之一的机会,他遇到了意外,我们便再也没法相见。我整整一天惦念着他,牵肠挂肚,都是自己作的孽。女人要是诅咒自己所爱的人,最终受到惩罚的,原来还是她自己。
你不想见我吗?他问。
谁要见你?我说。
既然不想见我,那就合上眼睛吧。
为什么要合上眼睛?
那就再见不到我了!快点!
我唯有合上眼睛。他拉着我的两条手腕,我的双手突然感到一陈冰凉,他把一个小小的圆球放在我手里。我张开眼睛,看到我手上的一颗风景水晶球。
送给你的。他说。
那不是我们童年时常常玩的东西吗?不是已经绝迹了吗?
水晶球里面嵌着海底的风景。牛奶蓝色的珊瑚礁、绿色的海藻和黄色的潜艇,在水波里飘浮。几只纸折的、彩色的鱼儿轻盈地飞舞,缓慢而慵懒,在水色里流转。水晶球里,空气便是水,明净而清澈。我小时候也拥有过一个风景玻璃球,水y流波里,是古堡和雪景,雪花纷飞飘落,永远的重复着。那是童年时一个美好的回忆。玻璃球里,一切景物都是永恒的,让我们遗忘了变迁。
这个水晶球,是可以许愿的吗?我把它放在眼前。
你想的话,为什么不可以?林方文说。
为什么要送这个给我?
让你也看看海底的风景。
你看到的海底和我看到的海底是一样的吗?
只是没有潜艇。
也没有鲨鱼?
是的。
那太好了。我说。
那潜水员呢?我问。
躲起来了。他俏皮的说。
我把水晶球从左手掉到右手,又从右手掉到左手,它在我手里流转。如果真的可以许愿,我要许一个什么愿呢?是永不永不说再见的愿望吗?终于,我知道,要永不永不说再见,那是不可能的。
12
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在铜锣湾闹市里碰到葛米儿,她在那儿拍音乐录影带。水银灯的强光把漆黑的街道照亮了,工作人员利用一辆水车制造出滂沱大雨的场景。那里围了很多人,我走到人群前面,想跟她打招呼。她正低着头用一条毛巾抹脸,当她抬头看见了我,她迟疑了一会才走过来。
很久不见了!她热情的说。她的热情,却好像是要掩饰刚才的犹豫。
拍完了吗?我问。
还没有呢!看来要拍到半夜。她说。
一阵沉默之后,导演把她叫了过去。
她在雨中高唱林方文的歌,水珠洒在我身上,我悄悄的穿过人群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见面的那一幕,在我脑海里重演又重演。看到我的时候,葛米儿为什么有片刻的迟疑呢?她好像是在心里说:喔,为什么要碰到她呢?从前每次见面,我们也有说不完的话题;这天晚上,我们之间,却似乎相隔了一片云海。是她太累了,还是她在回避我?
睡觉的时候,我把那个风景水晶球抱在手里;时光流水,双掌之间,有着幸福的感觉。这一切是假的吗?水深之处,是不是有我不知道的秘密?林方文说的,彻底的盲目,才有彻底的幸福。在那个漫长而痛苦的夜晚,我多么讨厌自己是一个太敏感的人?
13
请给我一杯草莓冰淇淋。我跟年轻的女服务生说。
这个小眼睛、圆脸孔的女孩子,带着灿烂的微笑问我:
在这里吃,还是带走的?
在这里吃的。我说。
下班之后,我一个人跑到浅水湾这家麦当奴餐厅吃草莓冰淇淋。平常我是不会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的,而且只是为了吃一杯草莓冰淇淋。可是,那天晚上,我就是想这样。
从前,我是不太爱吃甜的;然而,那段日子,我忽然爱上了甜的东西。所有甜的味道,似乎总是能够让人感到幸福的吧?砒霜好像也是甜的。
童年时,我听过一个关于砒霜的故事。听说,有一个人吞砒霜自杀,临死之前,他在墙上写了一个字母s 。这个s ,到底是sweet 还是sour呢?没有人知道,砒霜是甜还是酸的,永远是一个谜。也许,那个s 并不是sweet 或sour,而是smile 或者stupid。那人是含笑饮砒霜。不管怎样,我想,砒霜是甜的,否则怎会含笑而饮?所有毒药都应该是甜的。
已经是冬天了,沙滩上只有几个人,也许都是来看日落的。日已西沉,他们也留下来等待星星和月亮。
上大学时,最刺激的事便是跟林方文一起逃课来这里吃汉堡包。怀着逃课的内疚,从香港大学老远的跑到浅水湾来,不过是为了吃一个汉堡包。这里卖的汉堡包跟市区的并没有分别;不一样的,是这里的风景和心情。我们常常拿着汉堡包和汽水在沙滩上等待一个黄昏。那个时候,快乐是多么的简单?
夜已深了,餐厅里,只是零零星星的坐着几对亲昵的情侣,格外显得我的孤独。偶尔抬头的一刻,我发现一个女孩子跟我遥遥相对,也是一个人在吃草莓冰淇淋。她看到了我,微微的跟我点了点头。
她不就是韩星宇的女朋友吗?我们在电影院外面见过了。
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她身上穿着黑色的裙子,旁边放着一件灰色的大衣和一个黑色的手提包,看来是刚刚下班的样子。这一身庄重的打扮跟她手上那杯傻气的冰淇淋毫不相配。那张聪颖的脸孔上,带着苦涩的寂寞,跟那天在韩星宇身边的一脸幸福,是完全两样。她为什么来这里呢?原来除了我之外,还有人是特地来浅水湾吃草莓冰淇淋的吗?那是怎样的心情?
我也微笑的跟她点了点头。我们并不认识,也不知道彼此的心事,素昧平生。然而,在目光相遇的那一刻,却有着相同的落寞。她是失恋了么?还是依旧在情爱的困顿中打转?
今夜,月是弯的。我看到的月光,跟林方文看到的还是一样的吗?从前的快乐和背叛总是千百次的在我心里回荡。他是我一直向往的人。他是不是又再一次欺骗我?人有想象是多么的无奈?想象强化了痛苦,使痛苦无边无涯,如同我这刻看不见海的对岸。
漫长的时光里,跟我遥远相对的那个女孩子,也和我一样,低着头沉默地吃着手里那杯久已融掉了的冰淇淋。当我看不见她时,她是在看我吗?我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我自己,她是不是也在我身上找到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慰藉?我们那么年轻,在这样的晚上,不是应该和心爱的人一起追寻快乐的吗?为什么竟要流浪到这个地方,落寞至此?我们由于某种因缘际会而在这里相逢,是命运的安排吗?
最后,店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形影相吊。月是缺的,是要我们在遗憾里怀缅圆满的日子吗?
14
请你给我一个汉堡包。我跟那位年轻的女服务生说。
她依旧带着灿烂的微笑问我:在这里吃,还是要带走的?
带走的。我说。
风很冷,我把那个温热的汉堡包抱在怀里。我要带去给林方文吃,给他一个惊喜。这不是一般的汉堡包,这是浅水湾的汉堡包,带着浅水湾的气息和心情,也带着我们从前的回忆。
下车之后,要走一小段路才到。我愉快地走在风中,也许,待会他会告诉我,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幻想,根本从来没有发生。
然而,我终于知道这一切不是我的幻想。
我在那座公寓外面见到葛米儿。她穿着鸭绿色的羊毛衣和牛仔裤,身上斜挂着一个小巧的皮包,从公寓里神采飞扬的走出来,那张微红的脸上带着愉快的神色。那种姿态心情不像是来探访一位朋友,而更像是探访一位情人。由于心情太愉快了,嘴巴也不自觉的在微笑,回味着某个幸福的时刻,以至跟我擦肩而过也没有来得及发现我的存在。那股在我身边飘飞的味道,竟仿佛也带着林方文的味道。
我多么渴望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觉?然而,当我发现葛米儿把身上那件鸭绿色的羊毛衣穿反了,牌子钉在外面,我沉痛地知道,一切都是真实的。
把羊毛衣穿反了,也许不代表什么。我也有过这样的经验,在朋友家里玩,因为觉得热而把外衣脱下来,穿回去的时候,却不小心穿反了。葛米儿也是这样吗?有谁知道呢?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吧?那又不是内衣。我又没看见他的内衣穿反了。
我打开门的时候,林方文正好站在那个小小的阳台上,他转过头来,看到我时,脸上闪过了一丝愕然的神色。他站在那里干什么?是要目送别人离去吗?
你来了吗?他说。
我望着他眼睛的深处说:我在楼下见到葛米儿。
她来借唱片。
说这句话时,他看来是多么的稀松平常?然而,他的眼睛却告诉了我,他在说谎。
是吗?我说。
他若无其事的坐下来。
忽然之间,所有悲伤的感觉都涌上眼睛了。我以为林方文是我最熟知的人,结果,他却是我从不相识的人。
我了解他么?他深爱着我么?这一切一切,仿佛多么的遥远。
他为什么要骗我?葛米儿身上那个小皮包,根本放不下一张唱片,她的羊毛衣也没有口袋,她手上并没有拿着任何东西。
你是不是爱上了她?我问林方文。
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他还在否认。
不是这么简单的吧?我盯着他说。
而他,居然沉默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还给我的,依然是一片沉默。
你这个骗子!我把汉堡包掷向他。
他走过来捉住我的胳膊,说: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吗?
我推开他,向他吼叫:你可以伤害我,但请你不要再侮辱我的智慧!
他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你是不会为我改变的吧?我流着泪问他。
没等他回答,我说:如果是这样,我们为什么要重新开始呢?
爱火,还是不应该重燃的。重燃了,从前那些美丽的回忆也会化为乌有。如果我们没有重聚,也许,我会带着对他深深的思念活着,直到r体衰朽;可是,这一刻,我却恨他。所有的美好的日子,已经远远一去不可回了。
我哭着骂他:没有人比你更会说谎!什么为我写一辈子的除夕之歌,根本是骗我的!林方文,你太卑鄙了!从今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拉着我的手求我:留下来好吗?
我告诉他我不可以,因为我不会说谎。
我从他家里走出来,卑微地蹲在楼梯底下哀哀痛哭。为什么我爱的男人是无法对女人忠心的?我只能够接受他而无法改变他吗?
15家里的电话不停的响,我坐在电话机旁边,听着这种悲伤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落空了。我竟比我自己想像的坚强。也许,只有彻底的绝望,才能够换到彻底的坚强。上帝有多么的仁慈?同一个人,是没法给你相同的痛苦的。当他重复地伤害你,那个伤口已经习惯了,感觉已经麻木了,无论在给他伤害多少次,也远远不如第一次爱的伤那么痛了。
多少年来,我爱着的是回忆里的林方文吗?他是我在青涩岁月里的初恋,他是我第一个男人。每一次,当他伤害我,我会用过去那些美好的回忆来原谅他。然而,再美的回忆也有用完的一天。到了最后,只剩下回忆的残骸,一切都变成了折磨。
也许,我的确是从来不认识他的。
16
英文书店里那些失恋手册全都是印刷得非常精美的,许多还配上可爱的c图。除了失恋手册之外,还有一套五十二张失恋扑克,提供五十二个有效的方法,帮你度过失恋的日子。
失恋,原来也是一种商品。
为什么世上只有性商店而没有失恋商店呢?市场既然为大家提供了性a的慰藉,也该同时提供失恋的慰藉,才是公平的。也许,商人们太知道了,失恋虽然是一种商品,却没有太多人会快乐地抢购。
只有我,抱着一大堆失恋手册离开,用来慰藉自己。
我没有失恋,可是,书店里也没有写给被背叛者的手册。我把书和扑克铺在床上,彻夜拥抱着别人的失恋经验。
这些书为失恋者提供了许多治疗的方法。譬如说:淋浴治疗。那就是穿着衣服洗澡。
我已经照做了。我穿着我最喜欢的一件黑色羊毛大衣洗澡,那是我花了大半个月的薪水买的,只穿过两次。从此以后,这件只能干洗的大衣不能再穿了。破坏,原来是非常痛快的。难怪有些人会带着罪恶感去破坏别人对他的爱和信任。
然而,另一个方法却不适合我,那是情歌治疗。作者说,她会选一首悲伤的情歌跟着唱,然后放声的痛哭。发泄了,也就会好过一点。这个方法,对我是不行的。最悲伤的歌,不就是林方文写的歌吗?他曾经抚慰了多少在爱情中受创的心灵?对我,却是残忍的折磨。更何况,那些歌是葛米儿唱的。
我发觉所有的失恋手册也不约而同地提出一个治疗方法,那就是:让它过去吧!
谁不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可是,这是不容易做到的吧?
最后,我找到了自己的方法,那就是甜点治疗。
除了砒霜之外,我疯狂地吃甜点。
吃到甜的味道时,的确有片刻幸福的感觉;反正,幸福也不过是虚幻的。
17
失恋手册建议的治疗方法,还包括友情治疗和凭吊治疗。
友情治疗一向是最有用的,朱迪之和沈光蕙陪我度过了不少艰难的时刻,我也同样陪过她们。女人之间的友情,往往是因为失恋而滋长的。
所谓凭吊治疗却悲情许多。为了一解思念的痛楚,唯有去凭吊已逝的爱。比方说:每次想起他,便在他的房子外面徘徊,回味和他一起的时光。又比如说:趁他不在的时候,再一次来到他的家,趴在他的床上,瞻仰爱情的遗容。
我把两个治疗一起用了,只是稍微改良了一下。我要朱迪之开了陈祺正的车子陪我去相思湾。
夜里,朱迪之把车子停在路边,我们在车上守候。
朱迪之一脸疑惑的问我:你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来这里应该是找晦气吧?怎会是凭吊?
我是来凭吊的。我要让自己死心,不再相信有复活的可能。
寒风凛冽,我们瑟缩在车上。
不知道葛米儿什么时候才回来?朱迪之说。
我甚至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也许,她已经住进林方文的家了。
她回来的时候,你会怎样?朱迪之问我。
我像是个会找晦气的人吗?我说。
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来这里,你不会要她把男朋友还给你吧?
放心,这一点尊严,我还是有的。况且,不是林方文不要我,是我不要他。
复合还是不应该的,那就是等于让对方再伤害自己。所以,我从来不吃回头草;当然,那些回头草也没有来找过我。
她又说:我也可以写一本失恋手册。最有效的方法,是新欢治疗。失恋之后,尽快再爱上别人,那才可以忘记从前的那一个。一个女人的情伤,是要由另一个男人来抚慰的。这是我持之有恒的方法。
我苦笑:读了那么多治疗方法,我也快要成为专家了。
她是不是回来了?朱迪之指着反光镜上的一点光线说。
那点光线愈来愈近,一辆车子缓缓的驶进来,我看见葛米儿坐在车上。那一刻,我突然很后悔自己来了,万一给她发现了怎么办?她也许会认为我是个可怜的女人,是来求她离开林方文的。然而,要逃跑也已经太迟了。
葛米儿把车停在屋外。关掉引擎之后,她从车上走下来,到行李厢去拿东西。她口里一直哼着歌,两条手臂轻快地随着身体摇摆。即使是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是在微笑的,在在告诉身边的人,她是一个沐浴在爱河中的女人。
林方文并没有因为我的离开而离开她吧?
本来我有点恨她;然而,这一刻,我不觉得她有什么可恨。我能怪她么?要怪的话,只能怪林方文。如果他对我的爱是足够的,又怎会爱上别人?
也许,我连林方文也不应该怪责。把葛米儿从那个遥远的岛国召唤回来的,不是林方文,而是命运。第一次听到葛米儿的歌声时,林方文是和我一起听的。那个时候,我们怎会想到这个结局?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不是命运的安排吗?还有她脚踝上的莱纳斯,不就是一个警号吗?就像电影《凶兆》里,再世投胎的魔鬼,身上不是有三个六字吗?
葛米儿把行李厢的门合上,拿着一个大包包走进屋子里。屋里的灯亮起来,灯影落在纱帘上,我看见她放下了那个包包。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又脱下了裙子,穿着内k在屋里走来走去。她和林方文已经上床了么?
在她身上,我忽然看见了林方文的影子。也许,她是比我更适合林方文的。在林方文最低潮的时候,让他重新有了斗志的,并不是我,而是葛米儿。我已经不能够为他做些什么了。我们要走的路,也许已经不一样。一起之后分开,分开了,又走在一起,然后又分开。这样的离离合合,到底要重演多少次?也许,我们本来就是不适合的,我们一直也在勉强大家。
屋子里的灯关掉了。朱迪之问我:
你在等什么?
我是来凭吊的,在情敌身上凭吊我的爱情;而我,的确因此死心了许多。
我们可以走了。我说。
车子缓缓的退后,离开了那条漆黑的小路,人却不能回到过去。爱情是善良的,爱情里的背叛,却是多么的残忍?
18
最后的一个治疗法是:不要瞻仰爱情的遗容。看着遗容,思念和痛苦只会更加无边无涯。
我把那个风景水晶球收在抽屉里。这并不是真的水晶球,我看不见未来,它也不能再给我幸福的感觉了。何况,送这个水晶球给我时,林方文也许已经背叛了我。
读了那么多的失恋手册,似乎是没有用的,每个人的失恋,都是不一样的吧?痛苦也不一样。电话的铃声已经很久没有再响起了。我常常想,两个曾经相爱,曾经没有对方不行的人,一旦不再找对方,是不是就可以完了?直到老死也不相往来。谁说爱是痴顽愚昧的?爱,也可以是很脆弱的。
只是,漫长的夜里,思念依然泛滥成灾。他怎么可能不来找我呢?就这样永远不相见吗?终于,他来了。
我打开门看到他时,他一定也看到了我的脆弱吧?
沉默,像一片河山横在我们中间。这是我熟悉的人么?我们曾经相爱么?那又为什么会弄到这个境地?
终于,我说:你来干什么?
他沉默着。
如果没有话要跟我说,为什么要来找我呢?不过,我其实也不会再相信你!我流下了眼泪。
在一片模糊里,我看见他的眼睛也是湿的。然而,我太知道了,他擅于内疚,却不擅于改过。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他骗倒。
他做完七日和尚之后,不是带着一个故事回来的吗?那个故事说得对,爱会随谎言消逝。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我哭着说。
他想过来搂着我,我连忙退后。
根本我们就不应该再一起!我抹掉眼泪说。
你到底想怎样?他问我。
他还问我想怎样?
林方文,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种事是会不断重演的。
他可悲地沉默着。他来了,却为什么好像是我一个人在说话?是的,我在瞻仰爱情的遗容,遗容当然不会说话。我再不能爱他了。
我求求你,你走吧!我说。
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我但愿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哀哭着说:请你走吧!
我把钥匙从抽屉里拿出来还给他:这是你家的钥匙,我不会再上去了。
你用不着还给我的。他说。
我从他脸上看到了痛苦;然而,这一切已经太迟了。
终于,他走了。他来这里,是要给我一个怀抱的吧?我何尝不思念那个怀抱?可是,我不会再那样伤害自己了。我所有的爱,已经给他挥霍和耗尽了。耗尽之后,只剩下苦涩的记忆。他用完了我给他的爱,我也用完了他给我的快乐。我对他,再没有任何的希望。一段没有希望的爱情,也不值得永存。
19
今晚很冷呢!沈光蕙躲在被窝里说。
我家里只有两张棉被,都拿到床上来了。朱迪之和沈光蕙是来陪我睡的。沈光蕙自己带来了睡袍。朱迪之穿了我的睡衣和林方文留下来的一双灰色羊毛厚袜子。
你不可以穿别的袜子的吗?我说。
你的抽屉里,只有这双袜子最厚和最暖。她说。
半夜里醒来,看到穿着这双袜子的脚,我会把他踢到床底下的。我说。
她连忙把一双脚缩进被窝里,说:你不会这么残忍吧?这个时候,你应该感受到友情的温暖才对呀!
就是嘛!沈光蕙说,友情就是一起捱冷!幸好,我们有三个人,很快便可以把被窝睡暖。
床边的电话响起来,我望着电视机,心情也变得紧张。近来,对于电话的铃声,我总是特别的敏感。我竟然还期待着林方文的声音。
找我的。沈光蕙说。
我拿起电话筒,果然是余平志打来找她的。沈光蕙爬过朱迪之和我的身上,接过我手里的电话筒。
她跟电话那一头的余平志说:是的,我们要睡了。
朱迪之朝着电话筒高声说: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