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铭择一面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咖啡,一面仔细环顾四周,不放过每一位进门的顾客。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了,咖啡都喝凉了,却不见期待遇见的人出现。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关於他的,关於她的,关於他们的,关於她父亲的……太多太多了,可是上次去“依人”时,她对他的态度却急转直下。该不该见她?该以什麽方式在什麽地点见她?是个问题,令他很是烦恼,所以他只能在这里碰运气了。
为什麽不直接去她家里呢?为什麽傻傻地坐在这里守株待兔呢?顾铭择越想越觉得郁闷,他不是那个幸运的农夫,这家咖啡店也不是那座木桩,而辛念齐更不是那只兔子!他真是傻啊!直接去那个女人家里,就算被轰出来也总比在这里祈祷那个或然率接近於零的事实发生来得强啊!
顾铭择等得耐x全无,欲起身离开坐位时,却见一个穿着浅色牛仔裤和白色羽绒服的女人推开门,这正是他日盼夜盼着的女人啊!顾铭择又退回原位坐下,准备静静地观察她。然而辛念齐没有马上进来,而是回头去召唤她身後的朋友--一个男的,他不认识。
顾铭择远远地注视着那名男子,对方似乎不太情愿进“听雨轩”。三个人几乎在一条直线上,顾铭择有时想多看一眼那名男子却刚好被辛念齐挡住了,而对方同样也看不到他,所以他这个位置可以说是安全的了,他可以毫无顾虑地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而不会被发现。
另一方面,杜靖宇尽管约好了今天跟辛念齐来“听雨轩”,但真正站在这家店门前时,他却感到举步维艰。他後悔来这儿之前没有再确认一下那位女老板的心思。如果可以,他宁愿选在垃圾堆听辛念齐说出自己的决定,也不要在这里!
透过那扇被推开的门往里看,杜靖宇看到店老板正忙着煮咖啡,但她显然已经在不经意间看到了辛念齐,所以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杜靖宇扫了一眼咖啡店里的顾客,里面都是些“安全人物”,但他忍不住又重新确认了一下每个人的面貌,结果还是一样,於是他紧张的神经稍微得到缓解。可走到门口时,直觉又告诉他,这里是是非之地!他又神经过敏地看了一眼咖啡店里的人,这回不看还好,一看吓得他差点失态发狂!那个被辛念齐挡着的视觉死角坐着一个男人,一个危险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正注意着他和她!他一定看到她了!而她虽然背对着他,但刚才推门的时候她是脸朝里的,不知她是否看到了他!
此时此刻,顾铭择就在辛念齐身後不到十米的地方,不需要五秒锺的时间,他就可以大跨步走到她身边,然後告诉她:他曾是她的未婚夫,由於种种原因,他和她分隔两地多年,而今又幸运地重逢,然後他们俩再一次坠入爱河,再一次踏上红地毯,再一次步入礼堂,再一次登记结婚,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他杜靖宇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像y沟里的野鼠,偷偷mm的,永远见不得光,只能眼睁睁看着到口的美味不翼而飞。
一时间,震惊、妒忌、愤怒、心慌……各种极端的情绪充斥了他的所有神经,杜靖宇近乎失控地拉着辛念齐逃离现场。
杜靖宇那一系列变幻莫测的表情都被顾铭择收在眼里。看着辛念齐被这个陌生男子拉走,顾铭择心里隐隐觉得不舒服,但此刻没有时间去探究自己的心理,他的心思全被那名男子的举动所吸引,就像当初那个乞丐一样,看到他像见了鬼似的,跑得比谁都快,实在诡异!难道这个人也因为知道他的过去而受尽各种迫害?不,他显然与落拓的乞丐不一样!也许可以让戴墨镜的提供他一些资料。顾铭择思忖着,伸手拿起咖啡杯才发现已喝完,於是干脆起身走了出去。
想起那名特殊的乞丐,自从他去米兰回来後,似乎好多天没见到他了,不知他现在过得怎麽样了?顾铭择决定到上次那个老地方与他会一会。
赫本在柜台处忙着磨豆煮咖啡,待她有空闲抬头看门口时,已不见辛念齐,她把整个咖啡店都扫视了一遍,也见不到她的朋友,甚至刚刚还坐在那里打发时间的男人也一并消失了
难道辛念齐是因为看到她,想起上次不愉快的事才决定离开?赫本叹了口气,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恢复这段友谊,但那可能意味着要以辛念齐的未来幸福甚至生命为代价!想起陌生男子的劝告,赫本不由得怀疑那些话的真实x,她曾与辛念齐相处那麽长的时间,遇到不少大喜大悲的事,然而辛念齐从未过分沈溺於悲喜之中,她几乎做到了古人所谓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如此乐观的人,实在难以将她与“轻生”二字挂钩啊!
赫本决定下次遇到辛念齐或者刚刚还在店里的那个男人时,一定邀请他们与自己的双亲见上一面,可是他们什麽时候会再出现呢?下个周末?下下个周末?还是明年?赫本微蹙浓眉,为此次错过他们懊悔不已。
☆、57 苦r计
“靖宇,你怎麽了?”看到杜靖宇突然面如土色,辛念齐焦虑地问道。话刚说完,她就被莫名其妙地拉走,然後被他塞进车里,跟着紧张兮兮地坐在急驰的车里远离了“听雨轩”,又看着他像逃避妖魔鬼怪似的猛踩油门。
杜靖宇没有回答她,他没空回答。周末的车流量比平时更大,他要尽快远离那座咖啡店,又得保证自己和辛念齐的生命安全,必须专心开车,任何有关刚才那个场景的问题都能轻易分散他的注意力,使他失控。
直到出了市区,他的大脑才得以正常运作,稍微了放慢车速。
“发生什麽事了,靖宇?”辛念齐再一次焦虑地问道,杜靖宇只是回以一笑,那笑容更令辛念齐担心。
十几分锺前的歇斯底里此刻已得到平息,他在郊区一家饭店门前停车,解释道:“我突然想到这个地方,所以想带你来。五年前你经常一个人来这儿吃饭的。”
“一个人?五年前?”他的话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辛念齐不打算深究,她说道:“靖宇,谢谢你带我亲临旧地,我知道你想借此帮我回想起过去,但是我想,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有你和玲玲两个朋友,还有我对服装设计的梦想,这些就够了。”
“真的!”杜靖宇惊喜地瞪大眼,但随即意识到自己过分高兴,即时降低自己的兴奋度才说道,“你能这麽想真是太好,我一直担心你会沈溺在不可恢复的过去中。”
“不好意思,让你忧心了,以後都不会让你担心了。”辛念齐对他微微一笑。
“既然来了,就进去尝一尝这家厨师的厨艺吧!”说着,杜靖宇就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下车为她开门。
坐在这家陌生的饭店里,陌生的菜谱,陌生的装潢,一切都像是第一次见到的,不管是出於本能还是有意识的回想,辛念齐对这个地方毫无印象。事实上,杜靖宇跟她提到过的或亲自带她去过的地方,她都没有印象。他们是朋友,所以她没有想过怀疑他说的话。他没有必要编故事骗自己,辛念齐总是这样告诉自己。甚至李明祖出现後,给她提供了一些不一样的信息,她仍偏向於这位结交了五年的朋友。
一顿饱餐之後,杜靖宇没有多说什麽便带着辛念齐离开,既然她已经不执着於恢复记忆,他也省得去编故事了,所以尽管惊讶於她的转变,但这对他来说应该是好现象。
他今天本来打算向辛念齐求婚,即使她没有当即答应,他也可以动之以情,再加上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j湛演技,一定能说服她在结婚证上签名,但是,顾铭择的出现把他的一切美好计划全毁了!在此之前他以为只要防止他们见到彼此就天下太平了,可今天亲眼见到他们俩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地点时,他却如临大敌,分秒难安!辛念齐一天没答应跟他结婚,他就一天不能安心!
车开进市区,看到行人和车辆明显增多,杜靖宇内心突然萌生一个y险的计划。他看到前面十字路口的绿灯即将转黄,并没有减速的打算,而是以原来的速度继续行驶。等辛念齐发现异样并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时,他才一脸紧张地说:“刹车好像卡住了,踩不下去!”说着,他不断抬脚碰刹车板,做出已使力但不见效的无奈表情,他又慌乱地用手臂擦拭了一下额头。
那刺眼的红灯离他们越来越近,两边原本并行的车都在线内停下来,他们的车却一直往前滑行,虽然已经完全松开油门,但由於惯x,车子不能马上停下来,此时右手边的车已经开出来了。
“念齐,别担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杜靖宇向她保证道。
眼看着那辆车越来越靠近,辛念齐只能不知所措地大口喘气,x口大幅度地起伏着,死死地盯着那辆车,祈祷它下一秒就静止不动。
在这紧急时刻,杜靖宇突然猛打方向盘,方向盘逆时针转了好几圈,车身在几秒内转了一百八十度,轮胎与地面磨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啊--”辛念齐尖叫着,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下意识地抓住车顶的扶手,车子停稳不到一秒,她便感觉到整个车体包括她自己和杜靖宇都强烈地晃动了一下,伴随着一声巨响和玻璃破碎的声音,同时有几片玻璃碎片飞过来,她本能地用手护住头部。车上两个安全气囊都打开了,但她听到杜靖宇发出一声闷哼。忍着昏眩,辛念齐推开驾驶座的气囊,看到另一边的车门已被刚刚开过来的车撞得严重变形了,此外杜靖宇咬紧牙关,整个脸几乎要皱成一团,像在经受着什麽巨大的痛苦似的,随即她发现他的左腿被撞凹进来的车门卡住了。
“靖宇!靖宇!”看着杜靖宇越发苍白的脸,辛念齐惊慌地从包里翻出手机拨了一二零。
“快点接听!拜托快点接听!”电话里间隔很长的“嘟嘟”声更使人神经紧绷,辛念齐一面伸手替杜靖宇擦去额头上的虚汗,一面对他说些鼓励的话。
紧急电话五秒锺後接通了,辛念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跟对方说明事故地点及现场情况,挂了电话她的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救护车很快就会来了,你要坚持住啊!”
杜靖宇侧过脸看她,笑得很虚弱。他原想制造轻微的擦伤,没想到从侧面开来的车子跑那麽快。左腿传来的巨痛慢慢侵蚀着他的意志,他感觉有一股股热y在往外喷s,他的眼皮越来越无力,但看到心爱的女人为自己流泪,再重的伤都值了!
“他还好吗?快上我的车去医院吧!”
杜靖宇闭眼之前,窗外有个熟悉的声音朝车里喊着,他努力地扭过头去看对方的脸,对方竟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人!但他连皱眉头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58 冤家路窄
“明明交通灯已经转红了,你们为什麽还不要命地开出来?还在十字路口表演汽车旋转特技?难道生命是这样践踏的吗?”顾铭择开着车,双眼一直看着前面的路况,没有回头。
副驾驶座的瘸腿乞丐见他怒气冲冲,没敢吭声。但坐在後座的人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唬到,辛念齐同样气愤地回道:“刹车失灵有什麽办法?难道让我们跳车吗?明明看到我们的车,你还开那麽快,把人撞成这样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看到杜靖宇被血染红的裤子,辛念齐几乎要再次落泪,但她的愤怒占了上风,眼泪被她硬生生地逼了回去,此刻她绝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但她又听到对方理直气壮地说道:“你没见我正赶着送我朋友去医院吗?”
朋友?乞丐乍听这两个字,受宠若惊地转头看顾铭择,後者一直用侧面对着他。
“是你?”辛念齐一看到乞丐的侧面就认出他是咖啡店里遇到的那个乞丐。
“呵呵,是我。”乞丐扭头跟她打招呼,傻笑得很可爱,一点也不像前不久才被人打瘸了腿的可怜虫。
“你怎麽跟他成了朋友?”
“呃?”乞丐被这麽一问,感觉受到污辱,羞愤之余却说不出话来。
辛念齐解释道:“我是说你怎麽愿意跟他这种人做朋友?”
“呃……”乞丐苦想着如何得体地回答她而不至於得罪顾铭择,但顾铭择让他省了些脑细胞,他侧着脸对後座吼道:“别得寸进尺!我现在送他去医院完全是出於好心和顺路!我随时可以丢下你们不管!”
辛念齐本想说没有他,救护车也会在十分锺内到达;但看到杜靖宇苍白的脸,她只好忍气吞声,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到达医院。
顾铭择也没再说话,他也恨不得快点到医院。一个小时前,他在小胡同里看到乞丐时,差点反胃得吐出来--乞丐的左腿断得惨不忍睹,膝盖骨碎得血r模糊,因为天气冷又没有及时得到治疗,伤口上已大面积化脓。若不是表皮和几g藕断丝连的筋连接着,他的小腿部分几乎要与大腿脱离了!
乞丐告诉他,半个多月前,小胡同里突然来了一群人,围着他便是一阵毒打,他们离开前还一个个轮流用b球棍对着他的左腿猛打!
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要做得如此灭绝人x?顾铭择想不透。
到了医院,杜靖宇和乞丐同时进了急诊室。走廊外一分锺前的嘈杂和忙乱突然消失,现在变得格外冷清,顾铭择和辛念齐分别坐在长椅的两端,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没有说话。
後来,顾铭择先开口了:“他是我们过去的见证人之一,也许他也是。”
辛念齐一时没弄清他所说的两个“他”是谁,只是疑惑地看着他,没有回话。
“那个乞丐,你知道的,我们以前一起去米兰看时装秀时,他也偷偷跟着去。而你那位……朋友,是吧?”顾铭择猜测着询问她,辛念齐谨慎地点了一下头,他又说道:“他看到我就跑,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一定认识我!”
“靖宇?他什麽时候看见你就跑了?”辛念齐半信半疑地睨着他。
“今天下午,在听雨轩门口。”顾铭择如实说道。
“你也在那儿?”
“我一有空都会去那家咖啡店,那里对我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并不是因为那名乞丐告诉我我们过去经常在那里约会。第一次发现这家咖啡店时,我潜意识里就想靠近它,我想你也有同样的感受!”顾铭择替辛念齐下了结论,目光在她脸上定了很久,但他得到了意外的回答:
“我潜意识里排斥它。”
“你……”顾铭择不解地看着她。
“要恢复记忆是你个人的事,”辛念齐冷冷地说道,“如果你打算利用我帮你找回那些记忆,我劝你早点放弃!”
“这怎麽是我个人的事?你也是当事者!”顾铭择激动地站起来,气势很是逼人,辛念齐被他突如其来的愤怒吓了一跳,坐着抬头看他,一动也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这时,一个护士闻声走来朝他们警告道:“在医院请小声说话!”
顾铭择才稍微较低音量,说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辛念齐并没有因此觉得危险系数降低了,因为他俯身怒视着她,好像下一秒要对她做出什麽暴力的举动似的,她瑟缩了一下,垂下眼,不敢与他对视,怕泄露了自己的恐慌。
“我并不是自私地想恢复自己的记忆,我也希望你恢复记忆。不管将来怎样,我们毕竟曾经相爱过,我希望你想起过去,就算没有想起我,至少能想起你那位年迈的父亲。他一个人长年流浪在意大利,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日思夜想的女儿,却因你提前回国而错失良机!”顾铭择想起那位落拓的画家时,还是忍不住为他惋惜,当时无论他用什麽办法说服他,那位老画家都不愿跟他回国。
“父亲?哼!这又是谁杜撰的故事?”辛念齐对他讲述的不以为然,她想起小时候那段记忆,nn曾告诉她:她的双亲在她出生时就逝世了。现在从顾铭择口中凭空出现个“父亲”实在可笑了!
“你竟怀疑我说的话?他的画作签名跟你的一模一样!他也亲口说出了你的名字!你那种眼神是什麽意思?”顾铭择气急败坏地捏住辛念齐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逼她看着自己。
四目相会的一瞬间,两人记忆深处仿佛有某g神经被触动!同一个动作,同样的表情,仿佛在另一个时间上演过……
顾铭择耳边回荡着一个熟悉的男声:“你那种眼神是什麽意思?下次再这样签名我跟你没完!”脑中同时出现一个女人愤懑的脸。等他回神回到现实时,那张脸又变得模糊了,只见辛念齐微皱眉头,愤懑地瞪着他。
“你为什麽皱眉?你是不是也想起了什麽?”他迫切地问道。
“我没有!”辛念齐喊着拍开他的手起身跑开了。
她绝不承认每次与他对视时,那个梦魇总是一次比一次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那个梦魇不能是真的!绝对不能!
☆、59 冤家路窄2
“阿姨,你的手机。”
女人回头一看,一个稚气的小女孩踮着脚,小手抓着手机举得老高,想递给她,於是她稍微弯身去接……
辛念齐甩甩头,盯着镜中那张熟悉的脸,忍不住又去想那个梦,那个女人伸出去接手机的手,戴着白色手套,皮肤白皙,俨然就像她自己的手!而铺在地上那一段长长的白色婚纱拖尾像是她衣服的一部分……她下意识地学着梦境中的女人--转身,微俯身,斜向下伸出手……但她只看到洗手间的地板,其他什麽也没有,脑中也没有什麽新的影像。
“毕竟只是个梦啊!我在想什麽呢?”辛念齐自语着,拧开水龙头,双手捧着水往脸上泼,试图让自己清醒,再抬头看镜中的自己时,冰凉的水似乎真的起了效,她是辛念齐啊!不是梦中的女人!
辛念齐做了一次深呼吸,从一旁的纸筒里抽了几张纸擦干脸,便匆匆走出洗手间。
自刚刚从顾铭择眼皮底下逃离,她已经在洗手间里呆了半个小时之久,不知杜靖宇是否已脱离危险?
走回急诊室门外,顾铭择还在那儿坐着,一听到脚步声就抬起头来。接触到他温和的目光,辛念齐低下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同是失忆的人,她也曾执着於回想起过去,只是领教了周围的人对她的敷衍了事和异样目光之後,她失去了信心;同时那个梦更加频繁地出现,甚至连白天她闭目养神的功夫也能清晰地重演,每一次有新的状况出现,她却突然醒来,梦中的情景好像在向她传递着什麽信息。每一次,都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悲恸和不详的预感向她席卷而来;每一次,都消减了她面对过去的勇气。而顾铭择也许没有这样那样的心理障碍,所以他可以大胆地、无所顾忌地追寻过去,甚至大费周章,飞了半个地球只为和她看一场服装秀,可她却一声不吭地独自回国。
仔细想来,顾铭择是顾铭择,她是她,她没必要去配合他恢复记忆,但他每一次出现,都迫使她不得不去回想过去--有关她和他的过去。尽管每一次脑中出现的都是些空白的画面,她却本能地排斥它们,同时也排斥顾铭择,所以他和她沦落到今天这种尴尬的关系。
正犹豫着要走过去坐下还是离他远远地站着时,顾铭择走到她身边,生硬地道了歉,又说道:“我对你没有恶意,也不是有意要逼你回想过去,但我说的关於你父亲的事都是真的,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我……”
顾铭择正要说重点,急诊室的门这时被打开了,随之传来一阵吵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乞丐学人家打什麽架?要打架还当什麽乞丐?”女人责骂道。
乞丐马上反驳道:“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是无辜的!整个过程我一直是被打的那个,你有没有同情心的?学人家当什麽医生?”
顾铭择看到乞丐坐在轮椅上被後面的女医生推着出来,整条左腿打了厚厚的石膏,直直地架在半空,他换上一身整洁的病人服,身上脸上的灰也被擦干净了,看上去很j神,黝黑的皮肤并没有掩盖他的斯文气质,但他与女医生说话的口气却大出他和辛念齐所料。
女医生把乞丐推给顾铭择,对他叮咛了一些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同时递给他一袋烂泥般的照片,说道:“他的衣物都扔了,只有这个他坚持要留着。”
“送给你的,我实在没别的东西能表达谢意了。”乞丐感激地说道。
看到顾铭择欣然接过透明袋还对他由衷地说了声谢谢,在场的其他人都惊讶不已。辛念齐尽管好奇,却找不到发问的理由。
最後,女医生离开时不忘加一句:“有些人天生只适合爬格子,还是乖乖在室内呆着比较安全,小心出门都会被太阳晒伤!”
乞丐听出她话中的讽刺意味,立马警告道:“你嚣张什麽?小心明天报纸的社会版……”说着,见女医生在他腿上的石膏轻敲了两下,乞丐即刻变了态度,嘻皮笑脸地说:“报上会出现一篇报导,赞美贵医院全体医生,特别是骨科医生,呃……善待病人,医德无量……呵呵,医德无量……”
“请问我那位受伤的朋友怎麽样了?”眼看着最後一个医生也要离开,辛念齐急忙问道。
“你男朋友没告诉你吗?”那位女医生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她和顾铭择。
辛念齐更是大惑不解,扭头看顾铭择,後者解释道:“你朋友已经被送到病房去休息了,相信不用多久就会醒来,只不过,他可能有一段时间需要这个……”他指了指乞丐坐的轮椅说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太担心。”
“这个?是哪个?难道……”辛念齐吸了一下鼻子,痛苦地向他确认道,“难道他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吗?”
“你先别激动,听我说,这只是暂时的,也许两三个月後他就能站起来……”
“也许?是什麽意思?难道……”辛念齐联想到杜靖宇也像眼前的乞丐一样,将面临与轮椅共度下半生的命运,不禁红了眼。
女医生见状,好心安慰道:“只要他积极配合复健,是可以缩短这个时间的,在此之前也有一个月就能正常走路的例子。”
“他现在在哪儿?我要去看他!”辛念齐向女医生询问了杜靖宇的病房号,准备去看他,但顾铭择阻止了她,他捉住她的手臂问道:“他是你男朋友?”
“呃?脚踏两船?”女医生疑惑地看向乞丐,後者耸耸肩表示不清楚。
“什麽?”辛念齐觉察到两人的目光交流,狐疑地盯着他们。
女医生指着乞丐说:“是这个人告诉我的。而且顾先生也帮你那位朋友付了医药费和住院费等所有费用,难道他不是……”
听到这里,辛念齐打来提包,转向顾铭择问道:“多少钱?我还给你!”
“不用拿了,我想你不会带那麽多现金在身上的。”顾铭择说道,“虽然这次事故不全是我的错,但我也有一部分责任。”
“责任?你说得倒轻松!坐轮椅是什麽滋味,你知道吗?他中午还好好的,现在却变成这个样子,本来被撞到的人应该是我的,如果他没把车转过来的话,现在躺着的人就是我了!他是为了我才伤成这样的……”说到最後,辛念齐已泣不成声。
顾铭择机械地松开她的手,缓缓地说道:“快去看看他吧,也许他已经醒来了。”
看着辛念齐急切地跑去看杜靖宇,顾铭择无奈地闭上眼。
“那个……你就这样让她走了?”乞丐无不惋惜地问道。
“就算我们过去真如你说的那麽亲密,也已成往事。现在她已结交了新的朋友,何况我们都不记得彼此,再多相遇也是枉然。”说着,顾铭择与女医生道别,推着乞丐出了医院。
☆、60 收留乞丐
打开车门,顾铭择把乞丐抱上车时随口问道:“你叫什麽名字?”他不想每次都以“乞丐”的名字称呼他,况且他现在这副模样也跟乞丐挂不上勾。
“呃……我……”乞丐一时被欣喜和激动充斥了大脑,说不出话来。五年来第一次被问及自己的姓名,此刻他终於又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受尊重的社会人了!
“忘了?”顾铭择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麽,想给对方更多时间思考,於是他默默地把轮椅折叠好放在副驾驶座,然後坐到驾驶座,关上车门,一连串动作下来,乞丐却还纠结在自己的名字上。回想起刚被丢到一个印尼的孤岛时,他虽能稍微听懂当地人的语言,但对他来说却不是好事,因为他听得出那些人在称呼他“异族人”时那种鄙夷的态度。偷渡回国後,由於他的穿着不得体,每个见到他的人都喊他“乞丐”,就连同行也鄙视他,因为他总是张口就习惯x地讲外语,一个说着外语的乞丐要麽是自视清高;要麽是某些社会上层人士无聊当有趣,想体验别样的生活,故意抢乞丐们的饭碗,而这两种情况都使他不能完全融入乞丐的群体--他们宁愿跟同样出身卑微、文化水平低下的乞丐相处,所以他挂着“乞丐”的名,既被普通人瞧不起又遭同行排斥。当然,除了那个哑巴乞丐,他是由衷的崇拜他。
“你……没有名字?”顾铭择见乞丐仍没有回答,便停止发动汽车,扭头正视着他,後者才傻傻地笑道:“呵呵,我原名叫……裴然,那张报纸上的报导就是署我的名字呀。”
“报纸?对了,我一直想知道,为什麽见到那张报纸的人都有很大的反应?”想起张允甫的知情不告和丁玲玲的反常,顾铭择仍想不透报上的内容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力。
“也许跟我当年莫名其妙的遭遇是同样的原因。这五年来,我一直在想,这其中一定有人在幕後c纵,否则你和辛小姐去过的大部分地方为什麽都改头换面了?当年连我们一家小小的报社都不放过,更何况其他大大小小的媒体,要封锁所有的消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的势力绝不可小觑!”
“难道你的腿伤也是他们的杰作?”顾铭择从後视镜里看了一眼裴然横摆着的石膏腿,神色凝重地发动汽车。
汽车一路开进了繁华小区,裴然终於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家。你暂时就住在我家吧。”顾铭择替他做了决定。
“这……”裴然惊愕地瞪大双眼看着前座的人,但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顾铭择专注地开着车,没去理会他的惊讶,直接把车开进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直到顾铭择把他推进电梯,裴然仍不停地表示这样安排欠妥,他仰着头对这个自作主张的恩人说道:“你知道吗?我以前可是个记者啊!”
“我知道。”顾铭择以下巴对着他,简短地回答,不让对方找理由拒绝。
“我最喜欢写东西揭他人之短,特别是针对有钱和有权的人,你就不怕我知道你太多事?”
“我希望你知道得越多越好,特别是我以前的事。”电梯到达九楼,“叮”一声後,门开了,顾铭择把裴然推出去。直到他开门的那一刻,裴然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这个决定会给他带来怎样怎样的不便。顾铭择推开门,回头端详了他两秒後说道:“你喜欢干你原来那一行吗?”
“呃?喜欢,但这……”跟我们讨论的内容无关啊!
顾铭择没让他说完下句,便抢先说道:“很好!我想你对我即将成立的杂志社总监的位置会感兴趣。”
“又开杂志社?那你的calvin怎麽办?”
“calvin在中国的办事处不过是我想回上海找回记忆的幌子,我找到合适的人选後就会把它丢出去,然後一心经营我的杂志社。不过,”顾铭择边说着边把裴然推进屋里,随手关上门,又问道:“你说‘又开杂志社’是什麽意思?”
“你以前办过杂志的,只不过五年後我再去那里时,已经改装成写字楼出租了。你们发行第一本杂志时,我就盯上……呃……”接触到顾铭择威慑的眼神,裴然马上改口说:“我就注意到你了,包括後来你和辛念齐小姐的感情发展过程,当时都是我独家追踪的。令人气愤的是我们报社的老板不知收了谁的什麽好处,每次我辛辛苦苦写的j彩报导和偷拍来的照片通过审核,排版ok,一切准备就绪了,到最後印刷出来的报纸头条却换成其他无病呻吟的小文!直到五年前的那一篇报导才成为我们报社的最後一个头条,也许是我们老板没有收到任何好处了,也许是老板怀着侥幸心理想借这条爆炸x的独家新闻成名……哎,都过去了。当我以为人生就要这麽窝囊地结束时,却遇到了你们,当时我差点失常发疯,可是後来你的执着感染了我!”说到这里,裴然抬头看着顾铭择,眼神里闪着激动的情绪,说道,“不管他们怎麽对我,流浪异国也好,当乞丐也罢,甚至打断我的腿,只要我活着,我就一定会让真相毫无遮掩、毫无保留地面世!”
坐轮椅的人说得慷慨激昂,顾铭择也深受影响,几个小时前被辛念齐浇熄的希望又复燃。看来真是“善有善报”,救了一名原本不相干的乞丐对他确实有很大意义上的帮助。但,很快地,顾铭择也深刻体会到“有利必有弊”这句话的含义--
黄昏将至,顾铭择像平常一样做了几个菜招待这位病人,後者看到一盘盘刚出锅的食物时,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麽难听的话,却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实在让顾铭择不满。半夜里,在裴然几句中气十足的“顾铭择,我要去洗手间”後,他再也不认为自己救了人还让这人呆在自己家里是个明智的决定了!
我不马上找个保姆来搞定他,我就叫择铭顾!凌晨,最後一次上床睡觉的时候,顾铭择握紧拳头对自己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