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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

作品:说不尽的张爱玲

作者:陈子善

内容简介:

张爱玲已成了中国文学史的一部分,她的文字成就确实是说不尽……

《说不尽的张爱玲》里的部分文章曾收入《文人事》 不妨先在序里把该书推介一下。

《文人事》长达四百五十多页,乃陈子善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前二十年的光辉成果。

所集文章六十多篇,篇篇言之有物,内行读者看了,只有点头称善的份,不得不同意作者自己对其整个成就之明确了解。

作者简介:

陈子善,1948年生,上海人。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现代文学资料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导师。长期从事中国现代文学史料的搜集、整理和研究。著有《遗落的明珠》、《中国现代文学侧影》、《文人事》、《捞针集》、《生命的记忆》、《海上书声》、《陈子善序跋》、《发现的愉悦》等。编订周作人、郁达夫、梁实秋、台静农、叶灵凤等现代作家的文集和研究资料多种。发掘张爱玲早期佚文多篇,编订《私语张爱玲》、《作别张爱玲》、《流言》图典本和“阅读张爱玲”等。

正文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以后,中国大陆学界逐渐开放。到%八七年。在专治现代中国文学的大陆人之间,上海华东师范大学的陈子善先生已是最为我重视的一位了。那年香港《明报月刊》正月特大号的封面上载有一条《张爱玲的中篇小说(小艾)重现眼前》的绿色大标题。除了二十八页《小:吏》正文之外,该期还载有陈子善《张爱玲创作中篇小说(小艾)的背景》这篇文章。它不仅详叙张爱玲写此小说时的生活背景,也交代了陈子善自己怎会去发现这部连作者出国后也并未提起过的作品的。凭我早在《明报月刊》上看到的几篇文章,陈子善不是专研二三十年代的作家的吗?怎么一下子他又变成了一个道地的张爱玲专家了呢?那几年大家都想看到几篇张爱玲的佚文,但谁:疋有陈子善的本领和福气,能找到一篇从未出过单行本的中篇小说呢?

陈子善发现《小艾》之后,接着几年,他又发现了好几种张爱玲的少作、佚文,以及有关话剧《倾城之恋》、电影《太太万岁》的种种评论和;》议。陈子善寻找资料如此有把握,主要因为他学识丰富,不辞艰苦,幸运的帮助实在是极有限的。他读书的计划比较宏大,不是单看作家的文集就算了。他往往坐在图书馆里,从容不迫地翻看二、三、四十年代整套的旧报、杂志。他于一九七六年十月参加了《鲁迅全集》书信部分的注释工作,才走上研究和教授中国现代文学的不归路 (《文人事》跋,页四五二)的,因之,左右派的作家他都看。但凭其个性和兴趣,他显然对自由派或信奉自由主义的作家更为喜爱。研究他们的作品和生平也更成绩斐然。他当然敬爱鲁迅、茅盾,但真正花时间去研究的则为周作人、张爱玲等当年在中国大陆未受重视的作家。

一九八七年七月号《明报月刊》刊登了陈子善《(知堂集外文编) (一九四九一九六四)琐谈》,我知道他为周作人所编的那本佚文集已经出版了。很为高兴。更让我高兴的是陈子善有勇气给了周作人最高的评价: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以至整个现代文化史上,无论就声望还是成就讲,周作人都是曾与鲁迅相颉颃的第一流大作家,其影响之大,是谁都无法否认的。翌年,我在《联合文学》五月号上写了篇赞扬胡适、周氏兄弟的小文《五四三巨人》,就引用了陈子善上面那句话,表示我同他的意见完全一致,同时也让台湾读者知道。进入a年代下半期后,大陆的文学研究者,态度上要比过去开放得多了。

一九九五年陈子善编了一册《私语张爱玲》 (浙江文艺出版社),集了他自己同台、港、沪各地已发表的有关她的文章。可惜书尚未出版,张爱玲已于九月间离开了人世。陈子善接着又编了一本悼文集《作别张爱玲》(文汇出版社,一九九六年)。因为书里有我的那篇悼文《超人才华,绝世凄凉》,他也航寄了我一册,并附函谓我还记得先生曾在一篇谈五四新文学的文章中对我整理周作人佚文表示肯定,对此我深感荣幸。从此我们二人书信不断,有时还要隔洋通电话。去年十月下旬,我为老友刘绍铭教授所邀,飞香港参与了一个张爱玲与现代中文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在会场上与不少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重聚,当然高兴,但同子善初次会面,因为二人志同道合,趣味相投,更感到一种特别的快慰。

因为他偏爱文艺界自由主义这个传统,我想即是在未同我通信之前,我们兄弟的中英文著作只要能在上海图书馆找到的,陈子善都已看过了。但大陆一般读者看不到这些书,因之,他在信上不断提到要为我们出书的事,且自告奋勇同出版社接洽,不计麻烦地为我们校阅书样。到了今天,已出版的有辽宁教育出版社的《夏济安日记》、《人的文学》,上海三联书店的《j窗集》。即将出版的还有《夏济安选集》和我的《中国现代小说史》。陈子善对先兄早年发表的文章也有兴趣去搜集,不久前他在香港《纯文学》复刊第三十二期(二o00年十二月号)上刊出了一篇《夏济安的佚文》,倒要感谢他费心去找到了先兄大学时期所写的两篇书评。

《说不尽的张爱玲》里的部分文章曾收入《文人事》 (浙江文艺出版社,一九九八年),不妨先在序里把该书推介一下。《文人事》长达四百五十多页,乃陈子善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前二十年的光辉成果。所集文章六十多篇,篇篇言之有物,内行读者看了,只有点头称善的份,不得不同意作者自己对其整个成就之明确了解:聊可z慰的是,我研究的重点一直放在对现代文学史料的挖掘整理上,一直放在对现代文人生平行谊、著译佚作的考证辨析上,在这些方面。我多少有些新的发现。对一些长期有争议或真相不明的文学史悬案多少有所澄清,对若干被忽略和被歧视的重要作家的研究也多少有所推动 (《文人事》跋)。

除了张爱玲外,《文人事》里占篇幅最多的文人乃是郁达夫和徐志摩、梁实秋等新月派作家。在中国大陆,郁达夫可能不算是一位被忽略和被歧视的作家。他同郭沫若、鲁迅的友谊多少保障了他的地位。但他有颓废的倾向,旧文人的气质也很重。陈子善同我一样,对他也特别有好感。此外,《沉沦》出版后大受攻击,周作人受郁达夫之托,仗义发言,这个文坛佳话,陈子善特别重写于《研究(沉沦)的珍贵资料》一文里,良有以焉。陈子善写现代文人交往的故事,多少有意为散文家吴鲁芹所谓文人相重的传统作证。现代文人相轻、相骂的例子实在太多了。

关于叶公超,《文人事》只载有一篇《一笔重要的文学遗产(叶公超佚文专辑)前言》,比同书谈论其他新月派大将的文章少得多了。但写这篇《前言》,陈子善先得去发掘很多资料,才能在《联合文学》第一o六期(一九九三年八月)上刊出这个专辑,所花的时间与精力实在是很可观的。叶公超病故于台北,而《联合文学》特委一个上海学者去主编此专辑,这表示陈子善在台湾的身价也非常高了。

陈子善终于在一九九八年编出了一部《叶公超批评文集》 (珠海出版社),所集文字要比秦贤次所编的《叶公超散文集》多得多了。我原先只以艾略特派诗学专家目之,看了《批评文集》才知道叶公超读书极多,对二三十年代的英美前卫作家和主流文学都非常熟悉,不说半句外行话。陈子善把他同周作人、梁实秋、朱光潜、李健吾并称为评论大家,很有见地。但此四人一个也称不上是现代英美文学专家的。梁实秋留学哈佛,受了白璧德教授的影响,看不起英美现代文学,终生吃了大亏。

《文人事》所谈论的作家,以郁达夫、梁实秋、张爱玲三人的篇数最多。《说不尽的张爱玲》则是陈子善研究张爱玲文章最完整的结集。书中除了收入他这些年来查究张爱玲佚文逸事的一系列考证和解读,还附录了四十至五十年代初上海文学界对张爱玲话剧、电影和小说的一些评论,都是我当年未及注意的。很有意思。陈子善在香港张爱玲研讨会上宣读的那篇有趣的关于张爱玲的《(天才梦)获奖考证》,是他最新的研究成果,也已收入在这部论文集里了。

我很高兴看到张爱玲已成了中国文学史的一部分,她的文学成就确实是说不尽的。因此,尽管我患有心脏病,笔力已不如前,我还是乐意为子善花了很多心血才完成的这部书作序,向张爱玲作品爱好者和研究者郑重推荐。

2001年3月于美国纽约

2004年4月改定

无心c柳柳成荫

我已经不止一次的说过,由于一次偶然的机缘,我闯入了张学领域。但具体情形语焉不详。现在可以稍为详细地说一说了。

一九八五年,长沙钟叔河先生编选的《知堂书话》问世,我十分喜爱,冒昧地写信向他表达一个普通读者的敬意。没想到钟先生函嘱参与周作人集外佚文的搜集编订工作。盛情难却,何况这也是一个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者的应尽之责,即不自量力地应允下来,又邀请天津南开大学张铁荣兄共襄盛举,于是就产生了后来颇获好评的《知堂集外文亦报随笔》、《知堂集外文。49年以后》和《周作人集外文49年以前》(上、下)三部书。

也就在查阅周作人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发表于上海《亦报》、《大公报》的佚文时。我无意中见到了署名梁京的连载中篇《小艾》。当时我已读过美国张学专家水晶先生的《论张爱玲的小说艺术》一书,记得书中透露梁京是张爱玲的笔名,而且是惟一的笔名,张爱玲本人也已经承认。但《小艾》从不见张学研究者提起,夏志清先生的名著《中国现代小说史》中未提,水晶先生书中也未提。因此,我几乎不需考证,就断定这是张爱玲的佚文。欣喜之余,立即影印了寄给远在香港担任《明报月刊》助理主编的黄俊东先生。

我之所以把《小艾》寄给黄俊东,有两个原因:一是由金庸先生创办的《明报月刊》在海外华人文化界享有很高的声誉,六、七十年代发表过不少张爱玲的散文;二是黄俊东本人与张爱玲有过通信往来,也是张爱玲在香港出版的她的第二本散文集《张看》的责任编辑。果然,黄俊东慧眼识宝,立即嘱我撰写一文介绍《小艾》的发现经过,与《小艾》一起在《明报月刊》发表。黄俊东认为《小艾》的重见天日,必将对海内外的张学研究形成冲击。

后来的事实证明黄俊东的估计是对的。《明报月刊》一九八七年一月号刊出《小艾》后,在海内外引起很大反响,海峡两岸的反应尤为热烈,《联合报》副刊马上转载,大陆也很快推出单行本,香港更有盗版本出现,以致引起张爱玲的不快。张爱玲最信得过的友人宋淇(林以亮)先生曾形容这次发现为张爱玲震撼。

就这样,无心c柳柳成荫,收在本书中的《张爱玲创作中篇小说(小艾)的背景》成了我研究张爱玲的第一篇评论。如果钟叔河先生不委托我编订周作人佚文,我就不会去查阅《亦报》,不可能发现《小艾》,也就可能与张爱玲无缘。其实,我当时的研究课题很多,郁达夫研究、周作人研究、梁实秋研究、台静农研究,我均有浓厚的兴趣,对这些作家生平和创作史料的搜集整理也都初具规模。但我意识到张爱玲研究在大陆还刚刚起步,还有许多工作要做。特别是对张爱玲史料的搜集整理几乎无人问津,这既是不正常的,也是与张爱玲在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上越来越重要的地位所不相称的。我应该潜下心来。花上数载,致力于我所擅长的关于张爱玲生平史料和佚文的查考。我相信持之以恒,一定会有收获的。

从此以后,我一直把张爱玲作为我的主要研究对象之一,而上天也特别眷顾我,让我不断地有所发现。当然,也使我沉湎于张学而不能自拔。张爱玲一九九五年九月初的一天在美国洛杉矶悄然谢世之后,我的工作也没有停止。相反倾注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对张爱玲作品的考辨发掘也从文学创作扩大到美术领域。我还编选了《私语张爱玲》、《作别张爱玲》和《名著图典:流言》等书。后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系主任王德威教授在香港岭南大学主办的张爱玲与现代中文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上称我为目前在海峡两岸三地(张爱玲)书目学上最重要的学者,我当然是愧不敢当的。

二o0一年七月,承已故的台湾远景出版公司主持人沈登恩先生的美意,我把历年所写的关于张爱玲的主要文章汇编成书交远景出版台湾版。我在这本题为《说不尽的张爱玲》的张爱玲史料考证文集的自序中说:在并不算短的十多年时间里,我发掘张爱玲早期佚文,考证张爱玲生平事略,自以为对客观、公正、全面地评价张爱玲提供了新的资料。对张爱玲研究的深入略尽了绵力。我还表示。出版此书的目的是为自己的张学研究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然而,这个句号没有划圆。这两三年来找我谈张爱玲的有增无减,我也并没有在张学研究上罢手,并没有淡出张学领域,仍在继续耕耘,继续有所拓展。我越来越认识到张爱玲史料研究的完备与否直接关系到对张爱玲的整体评价。也越来越体会到张爱玲其人其文确实是说不尽的。现在,上海三联书店拟推出《说不尽的张爱玲》大陆版,我欣然同意之余,又对全书作了修订,补充了近三年来的新作,以期更完整地展示我在张学研究上的心得,让读者共享,也请读者指教。

是为序。

2004年5月14日于沪西梅川书舍

天才起步略谈张爱玲的处女作《不幸的她》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海内外张学界一直认为一九四0年发表的散文《天才梦》是张爱玲的处女作,张爱玲本人也曾如是说。笔者六年前发现张爱玲一九三六年在其就读的圣玛利亚女校《国光》半月刊发表的小说《霸王别姬》和《牛》,已经推翻了这个论断。最近,笔者又发现张爱玲一九三二年发表的短篇小说《不幸的她》,从而使张爱玲璀璨多姿的文学生涯又提前了整整四年。彻底解决了张爱玲何时开始其文学创作这个困惑张学界多年的难题。如果计算篇幅,《不幸的她》仅一千四百余字,按台湾文坛的习惯说法,只是极短篇,按大陆文坛的习惯说法,是微型小说或小小说。当然,文章的价值不能以字数长短来衡量。现先把《不幸的她》造录如下:

秋天的晴空。展开一片清艳的蓝色,清净了云翳,在长天的尽处,绵延着无边的碧水。那起伏的海潮,好像美人的柔胸在蓝网中呼吸一般,摩荡出洪大而温柔的波声。几只洁白的海鸥,活泼地在水面上飞翔。在这壮丽的风景中,有一只小船慢慢的棹桨而来:船中坐着两个活泼的女孩子,她们才十岁光景,袒着胸,穿着紧紧的小游泳衣服,赤着四条粉腿,又常放在船沿上,让浪花来吻她们的脚。像这样大胆的举动,她俩一点儿也不怕,只紧紧的抱着,偎着,谈笑着,游戏着,她俩的眼珠中流露出生命的天真的诚挚的爱的光来。

她俩就住在海滨,是小学的一对亲密的同学。这两朵含苞的花是差不多浸在蔚蓝的水中生长的。今天,恐怕是个假期。所以划到海心游乐的吧!

雍姐!你快看这丝海草,不是像你那管草哨子一样吗?拾它起来。我吹给你听!“她一面说,一面弯转了腰,伏在船沿上去把手探到水里。

雍姐忙着挡她:仔细点!跌下去不是玩的。你不看见浪很大吗?她不言语了,只紧靠在雍姐的怀里,显出依傍的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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