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来,稳稳的说:“好。有什么好菜?”
他清瘦的样子让我微微有些心疼,走过去,伸手挽住他:“都是你喜欢吃的菜,你要多吃一点才好。”
他深深的看着我,握住我挽着他的手,说:“看来你住的还好,那我就放心了。”
吃了饭,坐在院子里休息了一会,两个人靠在一起,说了一会话。见天色渐渐黑了。我笑着说:“我一直想着你要是来就好了。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他轻轻揉着我的头发,说:“在外面的时候,你的话就多些。怎么在家里的时候就不愿意理我了?”
我看着他的侧脸,青春年少的面貌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不知道啊。我以为你知道。小簟轻衾各自寒——这话是你说的,我没说过。我要出去,你来不来?”
“这么晚了,还要去哪里?”他奇道。
我站起来,沐着月光,对他温柔的笑了笑。
他便跟了来。
车夫正老老实实的候在车边。
“四爷,格格。”
我们上车了之后,车夫便问道:“主子,还是去上次那个村子吗?”
我看了一眼那个人满脸的不解,说:“不去了,去再前面的那个村子吧。”
“这是做什么?”他问。
等马车已经离的庄子远了,我便指了指车上的一个麻布口袋:“去布施。”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费解:“布施?这么晚了去布施?你可以白天让人送过去啊。自己一个人出来,也不知道危险!”
我笑了说:“有时候有轻寒陪我的。只是把东西悄悄往穷人家院子里或是从窗子外面一摆罢了,不会有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他惊愕的看着我。
我微笑了说:“有时候,人要做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才会开心。”
他呼出一口气,说:“你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行善不求名声,才是大善。”
我只是想尝一尝做圣诞老人的滋味罢了。
“这些年,逢年过节,你就为我开粥铺,施舍茶水,有发大水时就筹办的药品送出去,有饥荒又以我的名义义卖筹钱,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几十万两银子了吧?”他说。
“你心疼银子?”我笑着说。
“以为你是在为我买好名声,”他接着说,“现在看来并不完全如是。你到底还是因为真心才会做这些的。”
我点点头:“你若不喜欢,我也许不会这么大胆的去做。”
说话间已经到了,车夫将速度放缓,好让我们将一小包一小包的东西放在墙头门前。
里面东西不多,装了一些面粉,一些布,二两银子。
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将东西都布施完了。
马车穿过村庄离开的时候,有些村民被惊醒了。
远远的看到灯火点点,听到有人大声喧哗:“菩萨啊!菩萨显灵了!”
我大笑起来,他也忍不住笑了。
“若是刚才就被人家看见了,看你怎么脱身。”他教训着我,脸上却还是有笑容。
“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件东西叫刺激吗?”我笑着说。
后来就听说那附近几个村子都流传菩萨显灵的传说。福晋她们问起我,说我那段时间就在那里,有没有见到菩萨。
我就会看看他,看看他,严肃的说:“菩萨慈悲之深岂是我这等凡人能揣测的,宝相庄严,凡人又怎么能窥探到?”
于是大家就很是叹息。唯有他,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肩膀颤动。我便莞尔,两个人能有共同的秘密,是一种幸福吧。
日落
不是第一次来木兰狩猎了,却是第一次找到这样的美景。
傍晚时和我的丈夫一起策马奔驰——现在我的骑术已经好了许多,再不是只能勉强坐在马背上了,用十年的时间学会骑马,我是不是太笨了一点?
在一个寂静的山坡上,我们停了下来。让马在一边吃草。我们站在山头看夕阳在天边燃烧。虽是在天边,却又似乎就在我们面前,伸手可及,那颜色肆意张扬,惊心动魄。
太美的东西,言语无法形容,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安静的欣赏。
“夕阳无限好。”他说。那一片夕阳绚烂到极致之后,很快就涅没了。天空中被染成一片迷离的紫蓝。
我微微侧过脸看着他,他神色平静,只是嘴角抿得有些紧,勾出一点坚毅。这样的神情是让我安心的,似乎他就是天地间唯一能从容掌握一切的人。
是的,夕阳无限好。不必感叹什么只是近黄昏。
“我喜欢这里。”我说。
“看日落?”
“从前,有个小王子,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爱看日落。有一天,他心情很不好,就看了一千四百次日落。”
《小王子》,这真是一个美好的故事,适合在这样的日落里,在这样安静的山坡上,讲给身边的人听。
他仔细的看着我,说:“一天看一千次日落?他真是很奢侈啊。我却只要一天一次就满足了。”
我笑了起来:“你说的对。如果我喜欢一件东西,就不敢靠它太近,比如落日,我是极爱极爱的,但是如果我一天看一千次,我怕我的心会承受不了那种幸福而爆裂啊。我甚至连一天一次都不能承受。”
他的眼睛里荡漾起一层浅浅的笑容。
他轻轻伸手扶住我的肩,好象我是一个易碎的瓷器。
“阿离,”他的声音似乎要将我催眠,“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说起那些希奇的故事时,眼睛里都会有一种做梦的神色?”
“我说过,这些都是我梦到的故事啊。”我的笑容现在看上去一定也是很虚无的吧。
“可有梦到我?”他在我的肩膀上用了一点力。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里面竟有一丝期盼。
“我不是刚刚才说过吗?有些幸福,我承受不了。”
肩膀上的力忽然消失了。
我们都从刚才的梦中醒了过来。
打马下山,一路无话。
第二天的时候,我又往那个山上去了,这次是一个人。刚到山下,就看见几个他贴身的侍卫守在那里。
“格格现在不能上去。”极恭敬的口气。
我下了马。
“为什么?”
那个侍卫看着我的眼神里分明写着“何必多此一问”的惋惜。
“现在王爷正和年侧福晋在这个坡上赏落日,叫奴才在这里把着,说是闲杂人等一概不许上去打搅。”依旧是极恭敬的口气,听起来却带了一点讥诮的意味。
我点点头,说:“那你们就。。。。”
我哑然失笑,说什么呢,好好守着?我不是大度的人,心亦会酸痛,只是他不知道,他让我痛得太久了,以至于我已经习惯了。
于是就信马由缰。
夕阳是那里都可以看的,驻足的片刻里,那一片绚烂景致已经结束,只是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做一场好梦。
“善姨!”一个清亮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来。
是弘时。他前面还有一个人,是十三。身后还跟着几个下人。
我们都下了马见礼。弘时开心的说:“十三叔刚才带我去打狍子了。看!”
战利品就挂在他的马鞍边上。
我笑着对十三说:“真是麻烦十三叔了,有耐心带着弘时手把手教他,竟让他这么开心。”
十三这几年总是被皇上训斥,变得沉默许多。听到我的话,只淡淡一笑,说:“小孩子总是容易开心的。”
我微微有些感慨。
他和我同岁,到是二十五岁,看上去却比我老了许多,不知是遗传了康熙的少年多白发还是心中不如意,总之鬓角都已经斑白。又听他说出“小孩子容易开心”的话,心中难免有些酸涩。
他也有过少年裘马意气风发的时候啊,那时候小楼还在,他豪气万丈又百般温存——真是美妙的融合啊。
如今,只剩下一双眼睛里还有光芒。
弘时见我们皆沉默,说:“善姨,我送两只狍子给你,今晚烤着吃,可好?”
我缓过神来,便点头说:“好。”
十三微笑了说:“你骑术比以前好多了。不过最好还是我送你和弘时回去吧,天晚了。”
晚上的时候,他过来找我。
“今天你又去了?”他笑着问。
我忽然很想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是。”
“阿离,生气了?”
“没有。”
“听我解释一下。”
“好。”
“昨天怀玉知道了我们两个单独出去看日落,今天便也央着我要去,只好带她去了。”
“唔。”
“你不信?”
“信。”
“生气了?”
“没有。”
“阿离?”
“什么事?”
“你若没有生气,怎么这样对我?”
我无语的看着他。
多谢他费心编个谎话来哄我?还是为他还想着我的心思特意来安慰我而高兴?
“很美吧?”我忽然问他。
他神色不定的看着我。
“对你来说,都是良辰美景,可能身边是谁根本无所谓吧。可是,我不是。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区别。”我微笑着说。微笑着。如果不笑,我就会落泪。
他站起来。用力握住我的肩。眼睛里面闪着的光是我看不清楚的,他从来都是一个耀眼的人啊。
门外忽然有人大声说:“王爷!王爷!北京刚到的消息!贞格格生了位小阿哥!mǔ_zǐ平安!”
这是康熙五十年,乾隆出生了。
琐事
门外突如其来的喜讯把我和他隔得更远。
我转过脸去,不想看他脸上掩饰不住的欣喜。
“阿离,看着我。”他低声说。
我对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恭喜。”
他猛的咬住我的唇。
与其说我们是在接吻,不如说我们是在互相啃噬。那么多的痛楚,我想用这样激烈的纠缠还给他。
分开之后,我才尝到嘴里有新鲜的腥甜。
“阿离,你到底想要什么?”他问。
我伸出手,轻轻擦干净他的嘴角,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说:“出去吧,王爷,外面报喜的人还在外面等着呢。”
说完之后,我优雅的转身。只听见背后一片瓷器破碎的声音。
他走了出去,对报喜的人说:“来的很及时。赏。”
声音冷静从容。
我站在那里,等一切喧嚣都消失了,等支撑我的力量都耗尽了,便蜷缩在宽大的躺椅上,盯着他刚刚摔碎的一地破碎的茶具。破碎的样子很抽象,锐利的碎片将我的思绪也切得纷乱繁复起来。
轻寒收拾起了那一地的狼藉。
“格格。”轻寒似乎想说些什么安慰我。
“没什么。”我说。
抬起头对她一笑,说:“真的没什么。难道这日子我还不过下去了吗?”
轻寒叹了一口气,打开窗户,又拿来一条毛毯,沏了一杯绞股兰放在我的手边。
我微微笑了说:“还是轻寒最好。”
于是就盖着毛毯,在躺椅上舒展的躺着,看着一轮老月亮。
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
长久又能怎么样了呢?
那一年的八月十六,他抱着我,问我有什么心愿。我说没有心愿。
我怎么会没有心愿呢,只是他不能帮我实现而已。
第二天,弘时便拖我和他去打猎。
休息的时候和他用一个水袋喝水,笑得满脸都是水沫子。
“善姨,听说昨天阿玛对你发了好大的火。今天看来,应该没事吧?”他用力握住我的手,问。
他才八岁,手还没有我大,却竭力想包起我的手。因为练习骑s,手心里有一些微微起茧,蹭在我的手上,让我心生安定。
“没事。你放心好了。”我对他笑着说。
“听说添了一个弟弟呢!”他又快活的笑了起来。
我看着他问:“多了个弟弟,你欢喜吗?”
“当然欢喜!别人都有好多哥哥弟弟一起读书一起玩。只是要等到弟弟能走路能玩要等好久吧?”
“现在弟弟还小,你可以好好读书,练好骑s,等他长大了,就可以教他,对不对?”我反过来握着他的手,说。
“对啊。”他看着我笑着说,眼睛里纯净得一点杂质也没有,如同最干净的水,清澈见底。
有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眼睛的人,他会去谋害那个弟弟吗?
难道权力真的会让他变得面目全非?
“善姨?”
“弘时,答应我。。。。。。”
答应我,就算走过这样污浊的尘世,涉过权力诱惑的河流,还是要能隔过欲望的纠结,还是能微笑着看我的眼睛,没有一点杂质。
可是,我该怎么说。
“善姨。”他靠近我,微笑着。
“不管善姨要我答应什么,我什么都可以做到。”他坚定的说。
“不会后悔。”他又说。
以后是很遥远的事情,只要现在还能听到这样的声音,知道他也有过这样纯洁的过往,我也没有遗憾了吧。
一个月后,耿氏也生下了一个儿子。这就是后来的弘昼。
康熙五十一年的时候,太子又被废了。没有引起多大波澜。真正在权力中心的人都没有惊讶的感觉。
这件事情在雍王府甚至没有另一件事情引起的关注多——年氏的儿子夭折了。前年的时候,慰心格格已经夭折了,如今儿子又没有了,年氏一下子就病倒了。
我知道他最近过的艰难。于公于私都是。
太子没被废的时候,有什么错误都可以推到太子身上,有什么矛头都是指向太子的。如今太子没有了,老八一伙人立刻就想兴风作浪,拖着他不得不下水,想韬光养晦都不行。一面要同老八你来我往,不能落了下风,一面还要在皇上面前表忠心。
天天就好象走钢丝一样。
家里也是愁云惨淡,年氏的儿子曾得他十分喜爱,那是一个乖巧漂亮的孩子,去的十分突然。
我们在黑暗中分享彼此的身体,却分享不了彼此的心情。
“我想要一个孩子。”我低声说。
“我的孩子。”我强调说。
“什么意思?”他问。
“过继一个孩子。最好是女孩子。不一定要爱新觉罗家的。”我说。
“也好。”他没有反对。
过了几天,他就从废太子和另外几个兄弟那里过继了几个女孩子过来,让我挑一个。
我拒绝了。
“为什么?”
“不知道,看着没缘分。”我笑笑说。
他挑了挑眉毛:“我记得你不信佛的,怎么说出来的话这么玄妙?”
他顿了一下,说:“你若不喜欢这几个孩子也就算了。自己慢慢物色吧。总有个孩子伴着好一点。”
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