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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部分

众人哄堂大笑。

“以众凌寡,这就是大姚的待客之道吗?枉担了天朝大国之名!”被众人忽略掉的异族人“砰”一声放下酒杯,大声怒道。

“要打架了?”刚交完班过来,正埋头吃饭的路子归抬头面无表情道。

众人皆一愣,继而又是一阵爆笑。

太平轻笑两声,道:“子归,你太暴力了……”

“哎呀呀~我们天朝大国,礼仪之邦呀,怎能学那化外之民开口就打打杀杀的。”

“先划个圈,不许打到这里来,我们可都是弱书生。”

“弱书生?那周家五小姐脸上的伤是谁打的?”

“肯定不是我!”

“听说,大姚人都极其迂腐,尤以读书人为甚,个个自视甚高,不屑于跟异族说话,不过输了却能俯首帖耳的。”

异族人冷笑着,从身边褡裢中拿出一个器物来:“今日我便按你们大姚的规矩来,以琴会友,你们谁可知我手中乐器之名?可能演奏?”

半响,无人作答,祁玉华皱眉道:“你随便拿出个古怪东西,便说是乐器,如何让人信服?”

那人也不说话,盘腿将那类似于二胡又不是二胡的东西夹在两腿间,琴弓一抖,一道甘美浑厚,深沉粗犷,激昂的乐声自弓弦下流淌而出,似万马奔腾又似深夜风啸,惊雷暴雨般震人肺腑,一曲终了,众人皆无语。

异族人不屑的讥讽道:“没有人会?听说这子夜堂,聚集大姚世族子弟青年俊杰,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唉,太平叹,不就是马头琴吗?这大姚时空她是混乱了,按中国古代历史,马头琴早在成吉思汗时便已流入民间,明清宫廷也用此做宫廷乐器,在这个时空还没开始流传吗?在这里它现在肯定不叫马头琴,马头琴原始名字叫什么来着?可惜她素好弹拨打击器乐,拉弦吹奏类的一概不会。

秦太后眼神一暗,这“子夜”才开两个月,汇集大姚一众青年俊杰世族子弟,此话从何而来?

“我能试试吗?”一个带着羽毛面具的华衣男子有些羞怯的走出来。

异族人有些诧异的将琴递给这个看起来手还发抖的青年。

“这琴名唤‘莫林胡兀尔’也有唤‘潮尔’,是近些年鞑靼人中流行的一种乐器,传说从一个牧童与白马的故事而来,白马死后,牧人悲伤不舍,取其马尾成琴弦琴弓,马腿骨制琴身,雕刻马头于顶部,拉弦演奏,琴声深沉、粗犷、激昂,为牧民所创,其实另有根据却是我族的拉弦乐器奚琴演变而来。”

青年边说也边预备坐下来,可是周围却不见有凳子,脸微微红了,机灵的女婢赶紧上前送了个锦凳给他,他方不太好意思的坐下,同样将琴放于两腿之间,琴弓轻抬,琴弦微微一动,马头琴特有的深沉、浑厚之音再起,却全然不是刚刚异族人所演奏的那般激昂粗犷,他的琴音宛转苍凉,如骏马嘶鸣情人泣血思念,也如草原上苍凉的月夜,雄鹰失侣的凄厉哀绝,那异族女子不由听出了神,神色肃然悲伤。琴音慢慢低垂,直至静默,犹宛如绕梁在耳,凄凉之感久久不散,好一会儿,太平鼓掌而赞,众人皆回神叫好,掌声如雷,青年又脸红红的站起来,羞怯的将琴还给那异族女子。

那异族女子也是此时才回神,一把抓住这青年:“你可是我族人?”

青年大惊:“放肆!”挥开这异族人的手。

异族女子方觉失礼,忙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公子,我,我不是,不是……”

青年能见到的半张脸通红,半响,方低低垂头细声道:“无妨,知你无意,我并非你族人,只是略微会些罢了。”说完转身欲回。

“公子。”异族女子拦着那青年:“娜仁能否有幸请问公子尊号?”

青年的脸已经快烧起来了,斜眼偷眼太平那个角落,神态窘迫,讷讷不语。

见明缘没有说话的意思,太平摇头哑然一笑,扬声道:“娜仁小姐,在我们大姚,询问未婚男子姓名是非常失礼的事情,子豫,你还不过来!”

众人一愣,继而恍然,濮阳子豫如释重负,赶紧往太平那边疾步走去,走至明缘身边,沮丧的垂下头来,明缘手捏佛珠,神色淡然,也不多看他一眼。

那叫娜仁的异族女子呆呆的看着濮阳子豫,好一会儿,突然举起琴来就砸,好险的被一只手挡住,太平不知何时竟站在了她身旁,顺手接过她的琴,笑道:“远方的客人,我们大姚人失了知己才砸琴,今日此琴得遇知音,你却为何要砸它?”

“此琴得遇知音,知音却弃它,要它何用?”

“在大姚,未婚男子是不得随意接受异性礼物的,何况如此贵重的东西。”太平转而将琴放于圆场中的博物架上,表情和蔼诚恳的道:“尊贵的客人,此琴放于此处,任爱之人取用,也留待你何日再来时,再为我们重奏起这草原之音,可好?”

异族女子一愣,感激的抱拳道:“谢大小姐,您的心胸如草原一样的宽容,此琴能留于此,是娜仁的荣幸。”

太平又柔声道:“异乡的客人,感激你将如此美丽的音乐带到这里来,音乐没有国度,艺术没有民族,古来知音难觅,千里马常有,伯乐难寻,今日莫林胡兀尔下,也算觅得知音,琴声清泉样的动听,我们的濮阳少爷也是月儿一样的美丽,你可要用一杯‘知己’来敬我们濮阳少爷,以谢草原之神安排下的这场相遇?”

姿态娴雅表情淡静的女婢手托一银盘上来,一杯淡绿色y体在琉璃杯中耀映着七彩迷离的光芒,异族女子放了张银票于托盘中,捧起那杯酒,神色激动的看着濮阳子豫,端端正正的弯腰敬上,濮阳子豫偷眼看明缘,明缘没表情,没奈何,只得接了,众人击掌而笑。

秦瑛低声叹:“佛祖呀,知己,一百两银子一杯呀。”

世间最难得莫过知己,知己,知己,一生能得值饮此酒之一人,耗费千金又如何?话是有道理,可是大小姐,你这只不过是一杯酒呀……

太平早已窝回软塌,低头不知道跟明缘梅翧路子归祁玉华等人嘀咕些什么,时不时爆出一阵笑声。

秦太后的脸有点抽搐,他眼睛还没瞎,纵使一身普通公子装扮,纵使带面具遮了半张脸,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那个被康擎世女唤作“小采”的笑得贼兮兮的年轻男子,可不正是他的宝贝小儿子,九皇子姬采宁殿下!

爱情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飘泊

寻寻觅觅长相守是我的脚步

黑漆漆的孤枕边是你的温柔

醒来时的清晨里是我的哀愁

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

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

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

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轰隆隆的雷雨声在我的窗前

怎么也难忘记你离去的转变

孤单单的身影後寂寞的心情

永远无怨的是我的双眼

秦太后站在窗前,三月了,春天到了,天也亮得早了起来,卯时三刻时分,已经朦胧可见物,远处模模糊糊可以听见惊鞭击地的声音,那是皇帝御辇出了后宫,往含元正殿上早朝去了。此刻候在含元殿上等着上早朝的年轻人中,有多少刚刚还在一处击箸高歌呢?

秦太后苦笑自嘲,秦修呀,那女子箸敲瓷盏浅声轻歌的那一刻,不是连你也失神了吗?那众人欢笑合歌的时候,不是你也迷惑了吗?岁月里寻觅,那般写意飞扬不羁不惧的青春,你可也曾有过?可也曾有那么一个人无怨的眷恋过你娇美的容颜?秦修,秦修,这深宫里重檐飞脊下几十年,你有多久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曾想起?

君家女儿,在太平之前,他还曾见过一位。

今日太平的祖母,那个同样秉承了倾世绝之名并完全不曾辜负的女子,他至今还记得那个女子眼中的张狂,虽然她也是面带微笑,却仿佛可以看见她背后高傲的展开从不收敛的华丽的苍劲的翅膀,她在天的顶上飞翔,俯视一切,那种气势,让年幼的他看得喘不过气来,这么多年,那短暂的一眼一直烙印在他的记忆里,他此后再没有看见一个女子甚至一个人能与之相比。他同情也羡慕姬姓皇族,这样的人站在她的朝堂上,她的身躯跪拜在她脚下,她的翅膀却高扬在九天之上,那是何等自豪又自卑的情景?

十八岁及笄,他大婚那天,一步步迈进另一个人生,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新房里等待他此后的天的时候,他突然的想起了那个只在他五岁的眼睛前一晃而过的女子,她竟就那样死去了。

她总是太霸道也太自我,那光芒如天边最亮的星辰,那么一小点却散发出太阳的灼热,绚烂得刺痛了整个夜空,所有人都在她的耀映下骄傲而痛楚着,甚至连月亮也被她衬得幽怨起来,她在光芒最盛的时候毫不留恋的骤然炸裂了自己,留下一片黑暗,月亮的清辉重新挥洒温柔透彻,黑夜重新宁静起来,这是所有人要的结果,这才是正确的,可当这个结果如愿得到了,这世间真的再没有桀骜不驯的君家女儿时,所有人都怔然了。

她不过是颗闯错了时空的星,她来错了,所有人都被她的光芒刺痛了,可是她就这样死去了。

他不知道一个五岁孩子能懂得什么,他也不知道只那短暂的一眼对于他的一生意味着什么,那一眼的记忆在以后的十几年的岁月里被完全遗忘,他依照一个大世族的男子那样富贵而尊荣的长大,他要嫁给这个世间最高贵的至尊女儿,可是为什么,这个他最重要的日子里,他为何会突然想起那个只见过一眼的女子?他的心为何感觉到惆怅刺痛?迟到了十三年的悲伤丝丝涌来,弥漫上他的眼睑,即使知道皇帝正挑起他的头注视着他,知道这一眼关系到他今后一生的命运,他也无法指使自己的眼睛停下正流淌的泪。

人皆说君家男儿世无双,君霐未及笄便美动京城,多少人倾慕他竹样清高的风华,可他却在心里冷笑,不过十几年,君家女儿什么样你们就忘了么?不过这般,哪配当她的孩儿?意外的,他竟在先帝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怅然。

这么多年,他不曾有一刻后悔过当年的所为,君家的孩子,背负了无上的荣耀,怎么能不背负荣耀所带来的黑暗?背负不起,便不配做君家孩子。

可是,最终造化弄人,那个叫君霐的男子,配还是不配当君家的孩子,连他也说不清了。

当年,他挥刀断缘,走得义无反顾,干脆决绝,十七年后,他终于看见了他的女儿。

他坐于众人之央,懒倦快乐击著曼歌的女儿。

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

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

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

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轰隆隆的雷雨声在我的窗前

怎么也难忘记你离去的转变

孤单单的身影後寂寥的心情

永远无怨的是我的双眼

永远无怨的是我的双眼

一个盘头带白玉箍形圆冠面笼黑纱的黑衣人第一个开口为她合歌,双手在那形似鼓的古怪乐器中节奏的轻轻敲打着,浅浅低沉的声音说不出的魅惑,太平笑起来,筷子敲在杯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她跟着节奏晃着头,欢快的样子感染了一屋人。

秦瑛低声解释说,这不知是哪家的郎君,貌似是个鳏居之人,从不曾露真面。临了还替她解释了一句,虽然看起来和康擎世女的交情很好,但也只像是朋友之交,从不曾见其有什么失礼之处,世女年纪小,才高性子也放纵,大概只是不拘此类小节。

众人皆不禁展颜而笑,起歌相合,满堂欢乐,太后却垂眸掩去这一瞬间的惊愕与苦涩,什么鳏居之人,纵使万般掩饰,他自己生的孩儿,他怎么能不认识?那击鼓合歌的分明是他的皇儿,那位高高在上至尊至贵的皇帝陛下!

太平,卫太平,她完全不是他想象中君家女儿那不可一世的不羁飞扬,也不是卫家女子冷静自持的清冷,相反,她甚至不如一般女子的刚正沉稳,完全不似一个堂堂女儿,娇赖而散漫,算计小利计较钱帛,就是这般心无大志又平淡娇柔的女子,竟也能让人这般喜欢?甚至包括他两个心高气傲的孩儿?

秦修脸色黯然,真的不明白吗?

那个女子懒懒的笑着,淡淡的看着,像是一只落入凡尘却随遇而安的凤凰,纵使此间不是梧桐也享受怡然,翅膀偃息在身后,锋芒藏在r里,天生的尊贵已经足以魅惑人,所以她也甘愿就此太平逍遥。

可是卫太平,你的本尊甚至不是君家那炙烈得来去惊雷的凤凰,你漫不经心掩映着不肯入红尘的眼眸里,那傲慢的潜藏着的分明是一抹苍龙的魂魄。一条从来不曾感受过众生苦的苍龙,自得自乐自私自傲,游戏红尘。

龙性生来尊贵而高傲,你的逆鳞在哪?翻了你温暖的巢x,剜去你娇柔的皮r,让你的心流淌出鲜血来,你的翅膀可会张狂起来?可能出你的锋芒,让你腾飞九天苍吟?

你任性的本质,我仅一见便可窥得两分,我那孩儿何等聪明的人,如何能不知?她只是不舍迫你罢了,想来近些年那些空d的细报都是她在替你遮掩了。

你纵可以不要我那宁儿,可我皇家,却并非没有能匹配你之人。

再张狂些吧,君家女儿,你还差得很远,不必怨怪我,我也不过是一个父亲而已,你既生而为龙,又岂能这般安于浅滩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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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将近,外面一片漆黑,太平迈出门,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下雨了?丢下不坐马车就非得回身张罗蓑衣雨伞的少安等人,太平自顾自的出了园子,在府门口碰到打更的,要过她手中的避雨灯笼,持在手里慢慢往“子夜”走去。

街上自然也是一团漆黑,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浅浅的呼吸和脚步声。春雨缠绵,柔软无力,落在身上也像温柔抚慰一样,太平缓缓走在这片黑暗中,一手微微拎起裙摆,一手中持着木质长灯柄,低低垂的琉璃灯盏中透出一点朦胧黄的光芒,其实是照不清什么的,要有人这时冷不丁看见她,倒是很有可能被唬上一下。

帝都的内城街道修得很好,都是平整的青石,有暗道水渠,路面并不积水,太平一步步轻轻踏去,心情无比的宁静。难得这样的清净呢,微微笑起来,视线在左前方无意间扫见一个黑影:“子归?”

并不大的声音,在这黑夜里却显得清脆无比,正准备拐弯的黑影停步回过头来,正是探花郎。

太平放下群摆,几步走上前去:“今日也轮值吗?”

路子归点点头,不自觉的脚步随着她走,其实他很不明白,这个大小姐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好像跟他很熟捻的样子,而他自己竟也就仿佛跟她很熟一样的回应她,一点不觉得别扭。

“又是子时吗?”

路子归又点点头。

还这么酷呀,太平弯眸轻轻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喜欢逗这个不善言辞的探花郎,他很像前世那个差点就让她嫁了的男人。

前世他们相遇的时候,她也是十七岁,他却已经而立。那是她的初恋,十七岁的李太平远远没有现今十七岁卫太平的心境,轰轰烈烈的爱了一场,那个大男人是真的爱她,最终却对她说:“太平,你的青春太耀眼也太人。”

他愿意守候着等她长大,却不肯当时就娶她,她却不愿意这么牵牵扯扯的不干不脆,不娶她就分手,抵死爱了四个月,是她先不要他的,三十岁的大男人失落的样子,她至今记得。此后她遇到无数出色的男子,也谈过几场无怨无悔的爱情,却再也没有起嫁人之心,母亲的灵堂上,她再见到初恋男友,他已经不惑之龄,依旧未娶,他问她,太平,你现在嫁我可好?她拒绝了他,不是不动容不喜欢,只是那种炙热爱恋的心绪再找不回来,她的爱情,不要抚慰,也不要将就,错过了便罢了。嫂嫂们说得没错,她太幸福了,小孩样自私不管不顾的心境从来没有长大过。

他那么爱她,却宁肯与她分手也不愿意娶她,那样的心境她当年想不明白,现在却懂了一些。

一道重量压在她身上,太平抬头,路子归正低头给她系蓑衣的带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见太平看他,只淡淡道:“我习武。”

手指长而有力,绕着带子轻轻系上一个结,抬头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

太平怔然,这样的事情在她的前世当然是理所当然的,但她却没有忘记这是一个颠倒的时空,男子做这种事情,简直是太不可思议,想象在中国唐代,细雨朦胧中,一个美丽的女子脱下身上的蓑衣给身边俊朗的男子披上,自己淋雨前行,这样的情景,恐怕没有谁会觉得唯美吧?

这不是简单一句“习武”就可以理所当然做出来的事情。

哑然摇头,走到那个明显停步等她的人旁边,两人继续并肩往前走,太平轻声道:“子归,我是不是看起来很没有用的样子?”她这样娇柔无大志的女人,这里的男人,看不起的吧?

“不会。”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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