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遍j叫刚刚响起,笼里的几只红冠公j才叫了两声,尚安业就推开怀里的女人,咳了一声预备起身了。 “今早你多睡一会儿吧,夜里你用力那阵不是出了几身大汗?!”女人的胸脯又贴过来,心疼地拦他。 尚安业的脸在黑暗中红了一下。是呀,是有些见老了,如今在女人身上忙一回就会出几身汗,早先可不是这样的。人说老可就老了?他有些烦躁地去推女人的身子,手碰到一只依然壮硕的乃子,就在上边不高兴地拍了一下,尔后很快地下床穿起了衣裳。 作为尚家的主人和尚吉利大机房的掌柜,他不敢让自己去睡懒觉,主人懒起来,下边的人不就懒开了?那祖传的丝织业还能发达下去? 他在最初的晨光里巡视着院子。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早晨起来把全院看一遍,见一切都如前晚睡下去的模样,这才会放下心。尚家这座位于南阳城西门附近世景街中段的院子,传到尚安业手上,虽然几经改建且显出了破旧,但格局还没有大变:临街面南是大门,大门两侧各两间店房,东边的两间店房收丝,是丝房;西边的两间卖绸缎,有零售、批发绸货的柜台。进了大门是前院,前院两边各两间厢房,这四间厢房便是机房,织机就放在这几间房里。前院有三间住人的正屋,从正屋的两侧,可以走进后院。后院有两间染房和两间库房,再就是一个不大的桑园。他巡查一遍见一切如常,方嘘一口气,转到前院里把手在院中间立着的一块石头上放了一瞬,见上边并无小水珠,确信今天是一个晾丝和整理丝的好天气,这才高兴地到茅房里去哗哗地撒完起床后的第一泡n。 尚家院子的这种格局,在中原城镇里颇为常见,有钱的人家大都是这样盖的。尚家的院子如果说有什么奇处的话,便是竖立在前院中间尚安业刚才用手摸的那块石头。那块石头的形状很不规则,多边多面,上尖下大,露出地面的部分有四五尺的样子。土下的部分很深,有一年尚安业嫌它碍事想把它搬掉,挖下去近一丈还未见到它的底部,只好作罢。这石头露出地面的部分,每个平面上都刻着一个五道横竖线相交的图案: 溃 ⊥及钢芪挥腥魏巫旨!! ∷痰恼馔及福裁纯陶馔及福馔及傅暮逦危课兑谠褐惺饪榭逃型及傅氖罚肯缺踩嗣淮吕矗逯旧弦裁挥屑窃兀邪惨底匀灰膊磺宄k胱≡诹谠旱哪涎羰樵憾降甲吭独纯垂吭对诰邢傅墓鄄旆治鲋笠仓坏贸鋈踅崧郏菏肥谴颖鸫σ评吹模皇饰u谘遥煌及傅娘钥棠甏诤禾浦洹! 〈送獾貌怀龈嗟慕馐汀! 《阅峭及傅暮澹吭兑苍虏馑邓赡芎鸵郊以诿徘盎觥笆币谎谴邮滤恐思业谋曛荆痪盟陀忠⊥贩穸俗约旱恼飧霾虏猓蛭督仄渌邮滤恐娜思叶济挥性谠豪锸庋鳌! 《哉饪楣殴质返睦蠢谰敖稚弦灿幸恢炙捣a凳切矶嗄昵暗囊桓龃禾欤涎舻孛嬉蛭暝庠侄固址拐叱扇海桓龃汉锨偷脑绯浚屑胰擞米约也欢嗟囊坏阌嗔刚袅巳鑫淹罚け赋允保晃灰虏徽谔迨莨轻揍镜睦虾鹤呓松屑以好牛种芯僮乓豢樾⌒〉氖槎陨屑业哪兄魅怂担何以赣谜饪槭坊荒懔礁鑫淹罚慊涣司换岷蠡冢n屑业哪兄魅丝嘈πΓ豢樾∈酚泻斡么Γ垦巯率枪挂簦∷烂饫先耸嵌黾绷瞬畔氤稣飧鋈萌丝扌Σ坏玫闹饕猓伤植蝗绦娜美先耸驮谛闹刑镜溃喊樟耍u蔽沂┥岣阕隽艘患剖隆l景眨桶涯翘煸绯空舫龅娜鑫淹分械牧礁龈四抢先恕d抢先私庸淹分蟊叱员甙咽种械男∈榈莸搅松屑夷兄魅耸稚希屑夷兄魅诵πλ退雒牛先烁章醭雒偶鳎退呈职涯切∈槌褐幸蝗樱档溃阂泻斡茫棵幌氲降诙炱鸫埠螅腿环11肿约鹤蛱烊拥舻哪歉鲂∈橐幌伦颖涑闪烁龃笫肥16谠褐校沂返拿扛銎矫嫔隙伎逃幸桓鐾及福豪{…… 尚家人对这种无碍声誉的说法只是笑笑而已。 不管这块石头的来历是什么,不管这石头上刻的图案是什么含义,它立在前院确还有点好处:一可以让人倚着歇息;二可以用它预知天气——尚安业有一年偶然发现,这块石头只要在 早晨沁出些细小水珠,当天就肯定是y雨天气。 尚安业出了茅房满身舒畅地往机房里走。每日晨起,他都要亲自给所有织机的传动部分上油,以便织工们一上机就能顺利开织。等他在机房里端着灯忙完上油的事,j才开始叫第二遍。他在j们纷乱的叫声里听出了东邻卓家院里卓远的咳声,知道年轻的南阳书院督导也已起床,就走到后院隔了半塌的院墙轻声招呼:“是他卓哥吧,也起得这样早?” “嗳,是尚伯伯,”矮院墙那边的卓远应道,“睡不着,我总担心着那边——”边说边用手指了一下北边的天空。 “那边——?”尚安业没听明白。 “这些天不断有消息传来,说京城、天津卫和保定三角地带的义和团民活动频繁,朝廷也不再称其为匪,由原来的弹压解散变为听其自便,我说不准朝廷的这种态度变化会带来什么结果,但听说洋人也有调兵行动,我担心……” “噢?!”尚安业吃了一惊,“两下不会打起来吧?”开机房的他最怕打仗,一旦打起来,天下一乱,谁还有心来买绸买缎?“会出啥子事吗?”卓远虽只比儿子达志大几岁,但尚安业知道卓远满腹学问,遇事总想从他那里问个明白。 “难说呀,就看事态发展了。”卓远在晨曦里深长地叹了口气。 但愿天下能够平安。尚安业仰脸向天喃喃说道。其实,就在他和卓远站在这儿议论的当儿,冀中义和团民的大刀和英、俄、日、法、德、美、意诸国官兵的枪刺都已经在北京城郊的晨曦里晃动了。只是由于相离太远,尚安业看不到那长长的队伍,听不到那杂沓的脚步声响。他眼下只看见了东天上的颜色变换,看到了天正在越来越亮,他想,儿子达志该起床读书了。 尽管日出时分就要动身去城西百里奚村的两个机户家送丝收绸,达志要秤丝包丝做不少的准备工作,但起床后一拉开门,仍见爹爹如往常那样站在门口,等他去桑园里晨读。他略一迟疑,怯怯地开口:“爹,我待会儿就要——”话未说完,看见爹威严的眼神,急忙闸住喉咙,转身拿了书,低头跟着爹向后院的桑园里走。 桑园里只有十几棵桑树,眼下,靠这点桑树养的蚕对尚吉利大机房的绸缎生产已无甚意义,它只供机房掌柜尚安业满足养蚕兴趣和对儿子尚达志讲课用。十七岁的达志脑里关于植桑、养蚕、缫丝、织绸的知识,都是在这座桑园里由爹爹传入的。 空阔的天上,被几缕晨雾缠住未走的两颗星星,正慌慌地向天际远处挣着身子;不远处的梅溪河岸边的柳树上,早醒的鸟儿已开始了最初的啼鸣;露水很重,不时有露珠从高处的桑叶尖上坠下,打得下边的叶子一抖,尔后无声滚下地;风很细微,只勉强能把桑园一侧的蚕房里蚕吃桑叶的沙沙声送进耳里。 “读吧。”尚安业在桑园中间的一株老桑树下站住,扭头,边去点燃手中的白铜水烟袋边对儿子颔首。 达志于是打开手中的那本爹爹用毛笔为他写的《丝绸之印染》,开始默读。浸染、套染、媒染,凸纹印花、夹缬、绞缬、蜡缬、碱剂印花……一页一页无声地读下去,闭了眼往心里记。爹爹手中的那把白铜水烟袋发出轻轻的呼噜呼噜声,为他的晨读做着伴奏。从五岁开始至今,他已在这桑园里读完了爹为他写就装订的十四本书了,手中的这是第十五本。爹说过,待他把这本书读完背过,就要把整个尚吉利大机房的事务交由他处理,由他当家了。 ……红有大红、莲红、桃红、水红、本红、暗红、银红、西洋红、朱红、鲜红、浅红;黄有金黄、鹅黄、柳黄、明黄、赭黄、牙黄、谷黄、米色、沉香色、秋色;绿有官绿、油绿、豆绿、柳绿、墨绿、砂绿、大绿;蓝有天蓝、翠蓝、宝蓝、石蓝、砂蓝、葱蓝、湖色;青有天青、元青、葡萄青、蛋青、淡青、包头青、雪青、石青、真青;紫褐色有茄花色、酱色、藕褐、古铜、棕色、豆色、鼠色、茶褐色;黑白色有黑、玄色、黑青、白、月白、象牙白、草白、葱白、银色、玉色、芦花色、西洋白……达志正背着绸缎色彩的色谱,听见从前院织房里传来了几个女工的说话声和最初的几下织机响动。达志知道,织工们已经开始上机了。往日晨读时,他都能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可今天不行,他的注意力总不能完全集中。哐哐,织机的响声更清楚地钻进耳中,这声音和百里奚村云纬家那台织机的响声完全一样,就在那哐哐的响声中,云纬那白嫩娇俏的脸庞渐渐浮来眼前晃动。达志,你渴吗?这是红糖水,快喝一口!他分明地听到云纬在笑对他叫。呵,云纬,我待一会就要去见你,你右手中指上的伤好了么?我上回给你的那个发卡戴上了吗?你戴上那个发卡会格外漂亮!…… “嗯?!”背后突然响起爹的声音,头上的辫子也同时被扯了一下,疼痛使他骤然从对云纬的思念中回过神来。“读到哪里了?”尚安业的声音冷厉威严。“这儿。”达志慌慌地指了一下书本。“好了。”尚安业从嘴上取下烟袋。达志松了一口气,爹已吸完了三锅烟,而且并未看准他已经走神,今日的晨读算是已经结束。下边该是每天必背的那三段话了,达志仰了脸,不待爹再催促,就低声而熟练地背了起来: “自唐武德八年始,吾南阳尚家从丝绸织造,迄今已千二百七十五年,绩煌煌。北宋开宝二年,吾尚家所出之八丝绸,质极好,被中外绸商誉为‘霸王绸’,所产之大部,贡皇室;亦有一部售西域,吾家最盛时,织机四百四十七张,桑田八百亩。南宋建炎元年,因战乱,绸业凋敝,吾家织机陡降至十一部。元至正六年,遭兵燹,家毁几尽。明景泰七年,重振祖业,开机有四。万历十一年,织机增至一百七十九,所织之炼白山丝绸,重被中外绸商誉为‘霸王绸’,除贡皇室外,大部被西域商人买走。道光五年,因水旱连连,税苛,停业卖机。同治二年复产至今。 “现传吾之家业,有织机七,机房四;有丝房二,织房四,染房二,店房二,库房二,住房三;有机户四,有桑园一个,树十五棵。 “列祖列宗在上,达志生为男儿,有生之年,发誓不忘数代先人重振祖业之愿,力争使尚家丝绸重新称霸于中外丝绸织造界,再获‘霸王’美誉!” 这几段话因为每日都背,已经滚瓜烂熟,达志知道自己不会背错。果然,爹点了点头朝他挥手:“去吧。” 达志如卸重负地舒一口气,拔脚就走。 “等等!”尚安业又喊住儿子,沉声叮嘱:“记住,今日去盛云纬家,收绸交丝之事办完就回,不可耽误太久,两家议婚之事,也不须由你多嘴!更不能顺口应承啥子。大丈夫当时时明白,人活世上,要紧的是要创下一份家业,让人敬佩,而不是去和女人缠在一起!” “晓得了。”达志小心地回答,待爹又挥了手后,才急忙向前院走去。 达志在库房按规定的匹重,把预备交与云纬家和另外一家机户的丝一匹一匹秤好包好时,东天已是鲜红一片如倾了染绸的染料一般。达志为了能按时在午饭前回来而又延长和云纬在一起的时间,决定去灶屋里拿两个馍边吃边走。 达志跑进灶屋,喊了声娘就去掀锅盖:“咋,都是些杂面馍?”他边伸手去锅里拿边叫。“眼下春荒还没有过去,咱能吃上杂面馍就是福气了。”娘向灶口里填着柴,叹息着说。看见达志拿了馍张嘴要去咬时,又忙用烧火g敲了一下他的腿弯,嗔道:“张嘴就吃?忘了先要干啥?” 达志闻言伸了伸舌头,忙绕到门后,探出舌尖在悬挂着的一个白纱布包上舔了一下,舌尖收回时,达志已被苦得连皱了几下眉头。那是一个装满了黄连粉的纱包,天天悬挂在那儿,用处是每天早上,让达志在吃饭前用舌尖舔一下。这是尚家祖传下来的训子家规,用意父亲没给达志讲过,但达志已经体验到的一点好处是:舔了这纱包后,再吃别的啥样饭菜都是甜的。 达志拿了两个杂面馍背了丝包向门外走时,娘又心疼地追出来,朝他手里塞了一个煮熟的咸j蛋:“记住到机户家向人家要碗水喝。”达志就着咸j蛋啃着馍,快步走出挂有“尚吉利 大机房”招牌的院门。 太阳已经探出头来,达志从西城墙的一个豁口里出城来到梅溪河岸上时,阳光已把河岸铺满。青草尖上有露珠在闪,柳树枝上有鸟儿在跳,清澈的水面上有花瓣在旋,达志张嘴吸了一口含有青草和水草气息的空气,快活地叫了一声:呀—— 他远远地望一眼西岗上那隐约可见的百里奚村,高兴地舒了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妈,我饿。”一声有气无力的童音忽地由近处传来耳中,达志不由得扭过头去,这才发现河堤外坡有几个正低头剜野菜的女人,她们的身后坐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那男孩深凹的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上拿着的杂面馍。 达志的心一沉,顿时想起眼下正在四乡蔓延的饥荒。他扭身走下坡,来到那男孩身边,把手上刚咬了一口的一个杂面馍递到那孩子手中,孩子不客气地接过,张嘴就吃。 “谢谢好心的先生。”一位面带菜色的女人这时走过来,向达志鞠躬,达志摆了摆手,轻轻拍了一下那孩子的头,低声说一句:“吃吧,小弟。”就又走上了河堤。 但愿这饥荒早日过去。 达志又回头看了一眼那mǔ_zǐ,才让步子恢复如初。 每隔二十天,达志就要跑一趟机户家,把机户们按规定织好的绸缎收回来,把下一批织货的用丝送去,同时给机户们开工钱。南阳这时从事丝绸织造的人家,分两种:一种是大机房,如达志家,自己家里有几台织机,有织房,有工人,有丝库,有售绸缎的店堂;另一种是仅有织技但无资金的机户,这样的人家可去大机房租一台织机来家,为大机房织造绸缎,丝是大机房的,织出的绸缎也是大机房的,自己只得工钱。百里奚的盛云纬家就是这样的机户,也叫织户。二十天,又是二十天没见云纬了!云纬,你这些天可是一切都好? 一想到云纬,一种软酥酥轻飘飘的感觉就弥漫了达志的全身,他那方形的有棱有角的面孔就无端地红了起来,而且立刻,云纬那柔韧挺拔的身影就在脑子里浮了出来。达志现在已经记不清,这个漂亮姑娘的身影是从什么时候印进自己脑子里的,他只记得他最先留意的是她那双手,那是怎样一双灵巧的绸缎织女的手呵!手背白嫩,指节纤长,手掌润红,指肚饱挺,她那双手在织机上c作时犹如一对奔跑跳跃机灵无比的白兔,让看的人忍不住直想握住瞧瞧它何以如此灵活。他那次去送丝时站在云纬的织机前看她织绸,无意中抬手去搔了一下头发,有两根短短的发丝跟着掉下直向织机上梭子飞动的部位落去,在达志还没有作出反应时,正坐机上织绸的云纬已闪电般地伸出手指从经丝间提出了那两根黑发,动作之准之快令达志大为惊讶。他就是在那一刻忍不住猛抓住她的手叫:“好,太好了!倘不是你捏住这两根头发,它们被织进绸里,虽然最后可以再扯出来,可已会影响到经纬丝间的松紧度了!”他边叫边翻看那手,以致使云纬的双颊红通,娇柔地连看他几眼。大约就是在那次之后,云纬那双小巧的手就开始不断地在他脑里挥动,直到把沉在他心底的青春男儿的情缕全部搅起,使他再不愿把云纬那美丽的身影忘记。 已经听得见百里奚村中的牛叫狗吠了,被绿树围住的百里奚村已在达志眼前现出了它那不规则的轮廓。百里奚村,我又来了!我知道你是一块风水宝地,过去,你养育了秦国大夫百里奚,今天,你又养育了一个漂亮织女盛云纬,她会使我尚达志终生幸福!愿你保佑俺们顺利成婚…… 差不多从达志一落地起,尚安业就想到了娶儿媳妇的事,养子传宗嘛!达志三岁时,他曾想为儿子订门娃娃亲,女娃娃已经物色好了,可后来达志娘坚决反对,说万一女娃在长成人之前得了病落下残疾,那不亏了咱儿子?!尚安业想想也是,十几年的长时间变数太多,万一女娃娃长大没有个模样或脑子里有毛病,再退婚可就麻烦了。待达志长到十三四岁,尚安业觉得可以行动了,就四处亲自物色合意的人家。他心里为未来的儿媳妇规定了四条标准:第一,不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大户人家的闺女大多娇生惯养,中看不中用,进了家门好吃懒做可就坏了,尚家的丝织祖业日后要交给达志撑持,不给他找个好理家女人可不行。第二,家里兄弟姐妹不能太多,太多了日后亲戚间的来往走动也多,会牵扯达志的精力;而且女方亲族也有可能谋算尚家的财产。第三,女方对丝织不反感,最好也会织绸或会织土布,这样,她日后过门就能很快派上用场。第四,脾性好,不是那种跳脚骂街上房揭瓦下河逮鱼的角色,这样的儿媳和婆婆好在一起相处,家里的和睦就有了基础。正因为有了这么多的标准,这个儿媳就很难选出,几年间,媒婆们领来了不少姑娘,尚安业不是嫌这就是嫌那,总觉得没达到他的标准,于是就一直没有定下。他最初听说儿子和机户盛家的姑娘好上时,曾在一惊之后大发雷霆:狗东西,胆大包天竟敢私定终身!老子们选了几年都没选成,你能选出个啥样女人?妻子劝他先不要发脾气把话说绝,待弄清了盛家姑娘的情况再说。尚安业气哼哼地默允了妻子的话。不想一查访,盛家姑娘还真符合了尚安业心中定下的标准:家里不是大户;独女一个没有别的兄弟姊妹;自幼就学丝织且织技很好;脾性温和柔顺。尚安业心中暗喜,为了慎重起见,他又借送丝收绸之际亲往盛家看了看,那云纬姑娘的织技果然不凡,织出的绸缎就是用最挑剔的眼光看也数一流,这样的人一进尚家门立马就能派上用场,会是达志的好帮手。而且这姑娘长得也的确漂亮入眼,尚安业虽然不主张找儿媳时在貌相上有太高的要求,但未来的儿媳长得好毕竟是一件好事。他于是同意这桩亲事并决定了找媒人去正式议婚。 在这个春天的早晨,尚安业看出儿子去百里奚村盛家的那份迫不及待之后,再次意识到应该加快婚事的进程,争取早日把云纬娶进屋里。云纬一过门,一可以使达志更加安心于c持家业,二可以多一个不须付工钱的织工,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云纬的到来意味着尚家就要有一群孙儿孙女,意味着尚家祖业承传有人了!爷爷——爷爷——他的辫梢一动,耳畔仿佛已经响起一群娃娃的稚嫩喊声。爷爷,这是蚕吗?爷爷,这是桑树么?爷爷,这就是织机?爷爷,这是绸子?爷爷,这是缎子?爷爷,我们家当初织的叫“霸王绸”吗?……一串串清脆的叫喊使得尚安业颊上漾出了少有的笑意。 达志已经十七岁,该成婚了。当初,我不是十六岁就结婚了?早结婚早得子早得济。可惜我那头几个孩子都没有活下来,要是他们都能活下来,今天我早当爷爷了!也许我前辈子作了啥子孽,老天爷只给我留了达志一个儿子,一个也好,有一个就有一群,我尚家的人丁会再度兴旺起来的,我尚家的丝织祖业也会兴旺起来…… “他爹,说媒的菊婶来了。”达志娘的一句招呼把尚安业从沉思默想中惊醒,他哦了一声:“先给菊婶上茶,我立马过去。” “菊婶来说了一个传言。”达志娘声音很低。 “传言?啥传言?!”尚安业瞪住妻子。 “她说……” “说了啥话你讲出来嘛,吞吞吐吐地,真你娘的让人着急!” “她说听人传言,府里的通判晋老爷,有娶盛家姑娘做小的意思。” “啥?”尚安业觉得身上一冷。 “说——” 尚安业无心再听妻子的话,三脚并作两步地向菊婶坐着的堂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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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天,南阳府通判大人晋金存的心里一直疙疙瘩瘩不太好受。 起因是他对四乡农民与靳岗天主教堂外籍传教士冲突的处置失当,受到了知府大人的责难。南阳靳岗天主教堂是由法国传教士建的,传教士多属法国遣使会,后来,罗马教廷又先后委任了意大利籍和其它国籍的一些教会人士来此任职。受直隶、山东义和团运动的影响,南阳四乡的农民与靳岗教堂的外国传教士也发生了冲突,晋金存奉命来处理此事。他先上来照朝廷的意思,把四乡农民当作土匪,迅加弹压;可不久朝廷又传下话来,要对义和团和受义和团影响之农民谆切劝导,暗示有可予支持之意,晋金存据此刚采取了措施,不想忽又接指令,要对受义和团影响之乱民严加惩处。指令如此不断变化,晋金存自然要处置失措,结果受到了知府大人的训斥。 在府衙受训是在一个后晌,知府大人不说朝廷朝令夕改,只斥晋金存办事不力,结果把晋金存弄得满肚子是火。但他面对知府大人的威严面孔不敢辩解,只能在受训完毕之后神色y郁地看一眼公案两侧陈列的“肃静”、“回避”牌及锣、鼓、仪仗,转身挪步走下台阶,沿着石砌甬道满腹屈辱地向府衙大门走去。府衙大院很大,从大堂到大门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它坐北朝南,南北长约七百多尺,东西宽约四十多丈,位于中轴线上的建筑物有照壁、大门、仪门、戒石厅、大堂、寅恭门、二堂、内宅大门、三堂。两侧有榜房、召父坊、杜母坊、申明厅、明善厅等。过去,他从这路上走时总是满脸的兴奋和自豪,但这天他却只能在屈辱中感叹:当官还是当大官好,当小官你就得常受窝囊气! 也是巧,他那天受完训斥回到家里,正逢他的两房夫人又在院内大吵。他的府邸位于知府衙门的东南几百步外,是一个坐南朝北的精致宅院,一律的青砖灰瓦,内分前后两院外加一个花园。院内绿树掩映,花香扑鼻,是一个十分幽静舒适的居所。晋金存那天下得轿来,原本是想立刻进到客厅在红木躺椅上躺下平息一下心中的气恼的,不料轿还没进大门,就听到了两房夫人的吵闹声,他侧耳一听,弄清又是为那两瓶“伏牛养生酒”,一张脸顿时气得由苍白转为铁青。那“伏牛养生酒”是早些日子内乡县知县派人送来的,这种酒是源于秦、盛于唐的一种古代名酒,出产于西峡口。相传,当年唐玄宗李隆基醉色于杨贵妃,因而精神不振,四肢倦怠,面黄肌瘦。他手下的群臣忧虑,便千方百计寻觅良药妙方。后来,太医面奏,说听传伏牛山中有一老翁,年已一百四十有余,却仍鹤发童颜,体魄健壮,耳不聋,眼不花,想必他有养生妙法。玄宗奇而召之,见果如其言,遂询其奥妙。那老翁答道:乃因常饮以数花之精、百药之髓、五眼泉之水酿成的美酒所致。玄宗得饮后,果见奇效,精神顿爽,龙颜大悦,便赐此酒为“伏牛养生酒”。自此,这酒便名扬全国。晋金存曾借去西峡口巡视机会亲到养生酒坊看过,知道此酒确实是用伏牛山麓清冽的五眼泉水,选用优质高粱酿制,再以人参、红花、蝮蛇、金钗、杜仲、枸杞子、山茱萸、五加皮、山药、生地、牛夕等二十多种名贵中药和数种花瓣浸泡而成,便开始常饮这种酒。渐渐地,便真地感觉出了饮这酒的好处。晋金存有两房夫人,尽管他也时时警告自己同她们上床次数不可太多,但因抵不住她们的软磨硬缠和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差不多三天就要有一次床上忙乎,如此,他就时有轻微的腰疼腿酸失眠健忘感觉,可自从常饮这酒之后,不但这种症状消失,而且身子有一种过去所没有的强健之感,对床笫之乐的要求比过去更加迫切。于是,他便离不开了这种酒,一箱喝完,就再让内乡县送来一箱。有天傍晚,一箱新酒刚送到,碰巧二夫人因为一点琐事进了他的卧房,他当时正开了箱拿出一瓶酒对了灯验看酒的颜色,见二夫人进来,也是一时高兴,就笑说:这酒不仅男人喝了有好处,女人喝了也可促进血脉畅通,健脑补肾,培元固本,而且到了床上也愈有精神,你带两瓶回去喝了试试,但愿能使你身体越来越壮,早为我生下一个儿子,别总是生些丫头!不料这桩小事竟会让大夫人知道了,结果大夫人醋性大发,指桑骂槐,说二夫人如何不要脸讨要药酒想独霸男人。二夫人一听便开始勇猛回击,最后双方在院里跳脚高骂,连床上的事情也骂了出来,直骂得昏天黑地,惹得下人们一齐围上来看,连街上的行人也驻足攀了院墙偷窥。上次的吵闹被他压下去没有几天,怎么可又吵上了?这成什么体统?晋金存气得晚饭也没吃就上床躺下了。唉,这些女人呐,你们还叫不叫我活了?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才有翌日的那趟出游——他想到城外散散心。他原本是想只带三两下人独自坐马车出游的,不料两位夫人一听说他要春游,立马表示要随行,两位夫人所生的三个女儿也来缠着要去,没办法,他只好点头应允。结果这次临时决定的城外散心便变成了一次正式的举家春游,直派了三辆马车,前辆马车上坐的是大夫人和她所生的两个女儿,后头一辆马车上坐的是二夫人以及她生的一个女儿;中间的宽篷马车上,坐着晋金存。每辆马车的车篷前都挂一个挺大的“晋”字。三辆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出西城门,尔后拐上梅溪河外堤,沿堤岸迤逦驶去。 如蚯蚓一样爬卧在城西的梅溪河,每到春季,水便清澈得宛若井水,而且因为腊月间两岸梅花花瓣漂落水中太多,浸泡得河水也沁着香味;河两岸长满青青翠翠的葛麻草、苜蓿草、面条菜、勾勾秧,开遍串串红、恨春迟、白喇叭等诸样野花;加上蝴蝶和蜜蜂们的翻飞穿梭,这儿便成了一个极诱人的春游之地。历朝历代,南阳城中的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们,到了春天,便总要择日暖风和的日子,来这梅溪河两岸游玩,或清水中观鱼儿漫游,或绿草上嬉乐打闹,或花丛里悠然扑蝶,把格格格的笑声撒遍河岸。 那天上午,晋家的春游车队在接近梅溪河入白河的河口处停了下来,尔后全家人下车游玩。尽管是饥荒年月,尽管饥民们一遍又一遍地在梅溪河堤上剜野菜扯草芽捋树叶,但春天的慷慨恩赐依然使河畔美丽可爱。脚下有绿水在流,头顶有鸟儿在唱,身边有蝶儿在飞,晋家的三个女儿一下车就欢笑着向远处奔去,晋金存则在两位夫人的陪伴下,在草地上缓缓踱步。 百里奚村盛家的女儿盛云纬就是在这个时刻出现在晋金存的视野里的。 云纬在梅溪河岸边出现极其偶然,她既不是来游玩也不是来剜野菜,她是按妈妈的嘱咐,来给住在附近村里的一家远房亲戚送二升谷子,这是家境稍好的盛家母女对那家穷亲戚的一点周济。事情办完返回时在这儿遇见了几个来剜野菜的本村女伴,云纬正与女伴们说话间看见了晋家车队的到来,于是几个姑娘一齐惊奇地望着威风四溢的晋家人的举动,直到晋金存和两位夫人向她们缓步走来。 她们已经准备要走开了,她们虽然不知道来人是谁,但知道这是官家的人,她们都没有和当官的人打过交道,心里有一种本能的惶恐,可就在她们要抬脚离开时晋金存的二夫人朝她们招了招手,声音响亮地问道:“姑娘们,野菜剜得多么?” 几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敢开口应声。这当儿,晋金存和两位夫人还有两个下人已经走到了她们身边。其中一个下人朝她们高了声斥道:“夫人问你们话哩,咋不开口?” “来这里剜菜的人太多,野菜已难找到了。”一个胆大些的姑娘这时应了一声。 “是呀,是呀,今年这饥荒持续的时日长了些,”晋金存听罢望着姑娘们随口叹道,“再坚持些日子就过去了。”说完这句,他的眼睛忽地被云纬吸住,——云纬的漂亮貌相和素朴而清爽的衣着在这群姑娘里是如此出众。“你也是剜野菜的?”他盯住云纬问。 “她是走亲戚经过这儿的,她们家为城里的尚吉利大机房织绸,在俺们百里奚村是吃食不缺的户哩!”还是那个胆大的姑娘开口回答。 “噢,叫啥名字?”晋金存走近了一步,惊喜的目光极快地在云纬那白嫩的脖颈和饱满的胸脯上触摸了一遍。呵,真是个尤物,没想到百里奚村还能出这么漂亮的姑娘!那村子离城不过几里地,我竟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清纯细嫩的人物? “俺叫盛云纬。”云纬低了头红了脸答。 “盛、云、纬?好,好,这名字起得好,家里几口人?”晋金存这些天一直没有舒展的眉头此时完全被笑纹填满了。 “老爷,咱们该朝那边走了,没听见闺女们在喊你吗?”年轻的二夫人这时扯了一下他的胳膊,朝远处的女儿们指了一下。精明的二夫人那当儿已经看出了危险——丈夫在对那个姓盛的姑娘产生兴趣,必须加以制止!眼下在家里,由于她比大夫人年轻,占了年龄和貌相的优势,每次与大夫人发生争执,虽然晋金存表面上不偏不倚,但她知道他在内心里是偏袒她的。每每到了晚上,他会把她抱到怀里进行安慰和补偿。也就是因此,她对晋金存与别的年轻女人的接触抱着很高的警惕,她这会儿已经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叫住这几个剜菜的姑娘,不该让丈夫与这个叫盛云纬的姑娘见面,她从看见盛云纬的第一眼就觉得不快,因为对方的年轻和靓丽对她是一种压迫。她这会儿见晋金存的眼睛已经放出了光,就像他当初看见自己一样,所以立马想采取行动把丈夫拉开。“你们快去忙你们的吧!”她迅速地朝云纬她们挥了一下手,那群姑娘便立刻跑走了。 “呃,呃,盛云纬,这个名字起得好。”晋金存遗憾地慢慢转身,让二夫人搀扶着向几个女儿那边走去,边走,边又回头看了跑远了的云纬一眼。“看啥?小心脚下绊住东西。”二夫人没好气地说道。 “哦,哦,看看四周的蓝天,今儿个这天可是真蓝呐。”晋金存掩饰地笑道。 这一切都没有逃开大夫人的眼睛。她先是慢步走在后边,恨恨地望着丈夫的背影在心里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你啥时候见了女人才能不起歹心?但后来,二夫人明显表现出的那份不快又让她心中隐秘的一扇小门d开:既是这种事能让这个贱女人不快活,我何不干脆拿这种事来治治她?她眼下能在家里占上风,不就是仗着她年轻?要是——她为自己忽然想到的那个主意而打了一个冷颤。 当晋金存在和女儿们嬉戏一阵回头向马车那边走时,趁二夫人去照应自己女儿的当儿,大夫人漫不经心地对丈夫说道:“刚才那个姓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