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些什么,只看得到杨戬墨色大氅上冰冷的银色龙纹,真气流动其间,隐隐似有寒光。忽然御座上本已微有疲态的玉清宫主人浑身一震,双手扶膝竟坐直了身子,向前一探,像是极力压抑着恼怒似的沉声问道:“可有实据?”杨戬颔首,自袖中抽出一本奏章,交于天奴奉上。那奏章甚长,玉帝读到末尾,忽然变色,立起身“啪”的一声将奏折掷下阶来,右手哆嗦着向阶下指着杨戬,翕动着嘴唇想要说话,终于却还是忍住了,狠狠瞪视一眼群臣,将袍袖一甩,大步走下殿去。旁边天奴也吓了一跳,忙下阶拾起奏折,赶着玉帝的脚踪围随而去。
朝臣们许久不见玉帝如此发作,又不晓得杨戬本章上写了什么,教玉帝生了这样大的气,当下你看我我看你,茫然不知所措。有些资历老些的,彼此对视一眼,心道舅舅终究还是容不下外甥,这才相处百日,就又被杨戬惹翻了,接下来还不知如何场。想当年杨家二郎可是连连射杀了九大金乌,才逼得玉帝不得不降媾和,从此一天一地轻易不相往来。王母这是打的什么算盘,非要把这甥舅二人捏在一处,看看,酿出大祸来了吧!窃窃私语中,唯有站在文臣首位的太上老君眯缝着昏花的老眼,八风不动,睡着了一般安详。
武将班中的托塔天王李靖却是另一种心思。他早年与杨戬同在周营中辅佐姜尚,虽不曾深交,却听三太子哪吒备细讲过此人。清源妙道真君乃昆仑玉虚宫第一得意门生,为人虽则看去淡薄孤高,却一向持重严谨,行事若无十分把握,再不肯出手。那杨戬在灌口经营数百年,官声卓著声闻九天,面情上是同玉帝老死不相往来,坊间却有传闻,道王母曾经私下见过他数次,至于谈些什么,就不得而知。后来王母力荐杨戬上天为官,托塔天王也曾心生疑虑他在天庭日久,早就知道王母心念朝政,又不好亲自出面与玉帝分庭抗礼,所以此番拔擢杨戬掌管天条,其心显而易见。
但杨戬上天之后,频繁出入瑶池之余,只登门造访了两个人,一个是兜率宫的老君,另一个便是无上常融天的李靖,且是以后学晚生之姿,持礼甚恭。李靖感动之余,却也明白王母揽权之意不可动摇,因此倒觉得与其让个陌生人插手进来,还不如杨戬尚能顾念往日同袍之义。他深知杨戬不是易与之辈,有心要为自己留个地步,因此反在玉帝驾前替杨戬不温不火上了几句好话,不料杨戬首次朝会就如此造次,倒教李靖心生悔意。他这厢正胡思乱想,却被一边随侍的哪吒拽了拽袖子,小声道:“父王,人都走了。”
李靖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阶前兀自凝立的杨戬,那人挺拔的身影立在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散去的仙官中,越发显得孤清。哪吒一挺身就要往前去,却被李靖拉了一把,轻轻摇了摇头。哪吒一愣,随即嘟着嘴拨开李靖的手,仍旧迎了上去。
杨戬听得身后脚步声,转头看时,只见哪吒快步走来,一脸满不在乎的笑容:“二哥,走,去我府上,我藏了一坛好酒,专等你来开封!”他故意说的大声,全不见远处李天王那拧成一团的双眉。杨戬绷得紧紧的唇线微微上挑,笑意不甚浓,目光却极暖,看着面前的少年温声道:“好兄弟,你且先陪你父王回去,我领了圣命便去寻你。”
哪吒怔住,翘首望了望空空如也的御座,茫然道:“哪里还有什么圣命?玉帝老儿早被你气......咳咳,这半日功夫,御辇早抬着陛下回了瑶池,只怕这会儿歌舞筵席都摆上了。”
杨戬不答话,只是默默转过身,战裙上银甲叶叶相击,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回荡着,听起来格外清晰。他负了双手站定,下颌稍稍扬起,静静凝视着御座后的紫檀透雕九联屏风,面上笃定的神情连哪吒也不禁看住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只见屏风后转出一对女仙,皆是一身葱绿宫装,左边的手内捧着一只银盘,其上一本奏章,正是杨戬方才所上的那一件。那女仙走近前来,朝杨戬一点头,盈盈笑道:“真君,陛下命我们将这本章发还与你。”她语声宛转,犹如花里莺啼,“娘娘吩咐了,就请真君按折子里说的行去便是。”杨戬单手取过奏折,也不打开验看,只朝呆立着的哪吒一笑,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