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那顾君惊讶了一番,竟一丝怨恨也无,反而又抓起陈之敬的衣袖,将他往别处拖去,口中温言道,少爷还是小声些,当心将那些官爷又引了来,咱们边走边说。
陈之敬一愣,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
本以为顾君要恼羞成怒,谁知这人并无任何愠色,稀里糊涂被他拖着走了许久,也忘了甩开袖子,心中暗忖,这些山贼确是无情无义真小人,连些惺惺作态之姿都省了。
他哪知顾君在山贼中,做的也是些打扫喂马的粗重活计,与下人奴仆无异,只是与这些人混的久了,难沾染些匪气,懂些保命的法子,可心中还是知善恶,明分寸的。
陈之敬更不知道,此刻自己眼神发愣,呆呆地被顾君拖走,在顾君眼里,倒是可爱极了。
20.
若说这今世冤孽,都是前世因果。
顾君也不知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惹得这辈子来还。
那时他不过十四五岁,却长的黝黑瘦,放在山中,与个猴子一般。
身上的衣服早就短了,露出修长的手臂脚踝,每日里跟着于老爷子身后,伺机在厨房中寻些吃食。
那日正拣了个粽子,眼巴巴地煮了,烫的左手倒右手,好容易凉了,就听窗外人荒马乱,那群山贼纷乱嘈杂,如临大敌。
他有些害怕,去瞧于爷。
于爷年纪虽大,身子却壮实,面色黢黑,腿短臂粗,拿着长勺做着饭,好似外面的动静与他无关,头也不回,嘀咕道,吃你的粽子,小心被狗叼了。
顾君捧着粽子,扒到窗边,看见一群官爷打扮的人冲进寨子,见人就砍,屠了一地脑浆子。
他吓得哆哆嗦嗦,却仍死死抱着粽子,颤声道,老爷子,是官差,正杀人哩。
话音刚落,头上就挨了一勺子,于老爷子气定神闲,沉声道,离窗户远点,当心脑瓜子开瓢。
说罢舀了两碗粥,自己端起一碗,顺着碗边稀溜溜地喝了起来。
顾君一看居然有白粥,心底害怕,却舍不得不吃,兀自端起另一碗,一边抖一边喝,到底烫了舌头。
窗外传来哀嚎阵阵,兵刃相接之声不断,这厨房中却安安静静,只有喝粥的声音。
连官兵破门而入时,也被这爷孙俩逗笑了。
却还是一起绑了捆下山去。
于老爷子一路走,一路哼唧,到了府衙,还是梗着脖子,叫道,老天爷不打吃饭人,俺种菜做饭的粗人,啥时候成了山贼了?
顾君缩着脖子,打量一圈周围的人,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多当差的,一个个都面目肃杀,配的官刀也是威风漂亮。
不多时,北城知府和宁家大当家便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年轻人,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对着他们这几十个残存的山贼好奇地打量。
此人白衣如雪,手持一柄骨扇,浅翠的衣带子,面似冠玉,双瞳如墨,向他这儿瞥了几眼,笑道,这一个个老弱妇孺的,怎的都是山贼了?
顾君看的眼都直了,心道,世上怎有如此好看之人。
想着想着,心头便似着了魔,不自觉地站起了身子,身上便挨了打。
那周身的官兵以为他要作乱,生怕出事,下手都带着黑,几下子便打的顾君鼻青脸肿,一只眼睛睁不开,躺在地上直叫唤。
那知府本是打算拿这些人凑了数,一并算作功绩,听这白衣人一说,只得陪笑。
那白衣人上前一步,附身瞧了瞧顾君的伤势,扇子一合,转身离去,边走边说,不过是几个半大孩子糟老头子,交上去朝廷也是不信的。那知府赶忙跟着,一行人便去了后堂。
顾君瘫在地上,抹了抹脸上的血,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白色衣衫随着堂风拂起,转个弯不见了踪影。
脑袋实在太疼了,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