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茶水是从哪里弄来的。
她喝几口茶,胡乱想着心事。
见她做什么好像都比平时要迟钝一些,竟就这样在自己面前发起呆来,霍明锦沉默了一会儿,怕她烫着,拿走她手里的茶杯,轻声问:“你不准备考会试?”
她点了点头。
霍明锦唔一声,“朝中正好缺人……不过外放出去做知县未必好,来我身边,如何?”
说话间的热气近在咫尺,几乎就在鬓边,傅云英怔了怔。
她垂下眼帘,静静思考。
现在朝中局势倒是分明,要么保持中立被其他人排挤,要么投靠沈党,要么和崔南轩那样在夹缝里壮大自己,再要么投向王阁老。霍明锦算是横空出世的一股新势力,根基并不稳,没有皇帝的支持,很可能落一个一败涂地。
可他要对付的人是沈介溪,而且曾救过她和傅四老爷,这就够了。
霍明锦没有催促她,视线落在她线条柔和的侧脸上,等着她回答。
片刻后,她答道:“霍大人于晚辈有救命之恩,自当效力。”
霍明锦唇角微翘,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抬手要扶她躺下,目光直视着她,声音依旧温和,“你既病了,先安心养病。打点的事无须你操心,在家等结果便是。”
他大马金刀坐在一边,她哪敢失礼,忙推辞不敢。
“不必和我见外,我刚从天津卫回来,回城后还要进宫,也需要休息。”
他说着话,掩唇打了个哈欠,难掩倦色,果真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起来。
傅云英不敢睡,坐得笔直端正。
车窗外风声呼啸,她坐着发了会儿呆。
霍明锦似乎真的累极了,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呼吸悠长平稳。
车厢狭窄,他生得高大,长腿微微蜷着。北风时不时扬起车帘一角,漏进来几点淡淡雪光,他轮廓分明的脸时暗时明,在明时剑眉醒目,在暗时线条仍旧分明,眉头轻皱,睡得很沉。
马车轧过一段凹凸不平的石子路,颠簸得厉害,傅云英摇得头晕目眩,他也没醒。
这是真累了。
傅云英紧绷的脊背慢慢放松下来,往后靠在车壁上,眼皮低垂,本来只是想打个盹,药性上来,不知不觉也倚着凭几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马车驶过山道,车帘被风高高扬起,凛冽寒风扑进车厢内,睡梦中的傅云英不禁往旁边躲了一下。
车厢内,应该在熟睡中的霍明锦突然睁开双眼,抬手合上车帘,眼神清亮犀利,没有一丝睡意朦胧之态。
他垂目望着入睡也努力保持坐姿的傅云英,轻轻感叹了一声,双手小心翼翼绕过凭几,扶着她的肩膀,让她挨着枕头躺下。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她不自觉嘤咛一声,似是要醒的样子。
他飞快回手。
她却没醒。
他怔了怔,俯身为她拢紧快要从肩头滑落的潞绸斗篷,笑了笑,带了些自嘲的意味。
果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她早晚会发现端倪的。
可现在她回来了,人就放在身边,他要如何才能忍得住?
她永远不会知道,在山道上遇见她的那一刻,他心里转了多少个念头。
瓢泼的大雨浇在身上,四肢百骸里奔腾的血液滚烫而灼热,狂喜几乎要抑制不住,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拨转马头,对着茫茫雨幕,微微笑了一下。
半生蹉跎,亲人当面惨死,所信仰的正义和信念顷刻间崩塌,万里山河,没有他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