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去为本来是极恼怒的,这时看见吕祉原本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上,沾了不少血点子,那紫袍虽则颜色深,染上血也看不出来,但湿哒哒的,想必也少不了血。不知怎么的,心里一软,训斥左右道:“还不快给宣相擦擦,瞧瞧这又是血又是汗的,咱家都不忍心看了。”
接旨也是得好好拾一下。吕祉趁手下忙着帮他梳洗更衣的当,朝子羽使个眼色。子羽翘了翘手指。
过了半个时辰,总算拾清爽了。吕祉朝红毯上一跪,说道:“臣接旨。”
张去为展开圣旨。原来,不只一道圣旨,另有三道以金字牌急递的形式相继送到。一共四道御笔,都是口气严峻,命到手诏后,立即班师,不得另行借口拖延。尤其点明吕祉是官家亲自简拔,忠义有素,料想接旨之后,必定遵旨行事。
吕祉接旨后,既不谢恩也不言语,跪地片刻,忽然身子缓缓向后倒去。子羽大惊,抢上一步,扶住吕祉。但见他脸色惨白,双眼上翻,唇角处一道鲜血流了出来。
张去为在官场上厮混多年,一直伺候性格多变的官家,大风大浪不知经过了几多,早修炼得一身见风使舵的本领。这会儿先不急着表态,反而暗查形势。只见几个荷刀侍卫欺身向前,个个目露凶光,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他已然心惊。
再见吕祉选的这个接旨小院,是一处废弃的人家宅院,大门一关,与世隔绝。太监都是欺软怕硬的,难肝胆俱颤,抖着声音道:“各位,赶快瞧瞧相公怎么样了!咱家胆子小,可不敢看了,千万不要有什么好歹。”说着落下了几滴清泪。
这太监,见到上千盖着白布的尸身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这会儿倒哭啼啼的,跟死了亲娘似的。
子羽身材胖大,一只手架着吕祉,一边指挥亲兵抬担架过来,一边示意几个文案幕僚过去安慰张去为,嘴里也不闲着,道:“好歹有没有我可不敢下这个保证。不过不瞒张相公,淮西一军屡经血战,上赖官家宏德,下仗将士用命、安老殚竭虑的谋划,方有今日这一场大胜。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接到班师诏,任谁心里怕也不能没有个波澜,难心神激荡。张相公,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子羽一口一个张相公,委实叫张去为哭笑不得。他虽有承宣使的虚衔,毕竟担不起相公的虚名。想当年赫赫有名的童贯却也不过一个“阉相”而已。子羽的话既亲热又隐含着威胁和不满,讪笑着对子羽道,“我可当不起相公的称呼,折杀咱家了。”又很知趣地跟随从人等说道:“你们这些泼才也要仔细了,今天的事不许瞎传,有混说的小心咱家的家法。”
诸人喏喏。子羽腾出一只手来在吕祉人中上狠狠掐了一把。一声悠长的叹息随之响起。
“好了好了,缓过这口气,都先不必担心了。天使且自去休息,待我看护吕相公。”
自有伶俐的幕僚领走张去为。等众人散去,房中只剩下吕祉和子羽二人,吕祉从床上一跃而起,目中神光湛然,哪有半分病态。
“彦修,你下手也太重了,又掐破我一块皮。”吕祉说着皱眉道,“好疼好疼。”
子羽和市井泼妇一般叉腰冷笑:“是人中疼还是你那咬破的舌尖疼呢?”
“哦,被你看破了。实在都很疼。”
“安老,你也好意思说这话。你要装病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害得我替你担心极了。我也得耍耍秀才性儿,骂你一回方才解气。”子羽气势汹汹,叉腰谩骂竟也颇有可观之处,“你搞这一出,是给谁看呢?给我,还是给张去为那个混账,抑或是搪塞官家呢?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可是犯了大忌讳。青史斑斑,什么人才没事装病,那是司马懿,不忠不纯之臣。你也不过一书生,难道有非分之想。”
吕祉安静等子羽骂完,大笑道:“既然如此,彦修又何必配合我唱这一出?你岂非也成了不忠不纯之臣?”
吕祉装作吐血昏倒,耳朵可不曾闲着,适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才不怕子羽发女子脾气,反觉得子羽的怒态相当有趣。
子羽长叹一声,郁郁道:“实不相瞒,我也是太失望了,所以才……对了,安老,你似乎是接旨之前便预料到了,官家会……?”
“的确是猜到了几分,按时日推算,这诏书该是我军攻下亳州时便下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