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萱道,“只是刚申请下课题,待回美国后才正式开始。”
孔夫人阅人无数,陈萱身上这种浓浓的书卷气,一看就知是做学问的。孔夫人点头,“真是个好孩子,我的女儿女婿也在美国,你们可多来往。”
陈萱不卑不亢,很自然的应下。
孔夫人与闻夫人道,“这孩子跟你真像。”
闻夫人相貌精致,相较之下,陈萱虽也是眉目清秀,较其母却是两个境界。不过,孔夫人这样说,自然有这样说的道理。闻夫人道,“当初我还没有怀上她的时候,就曾与她父亲说过,希望孩子以后能多念些书。这些年,阴差阳错,我也没能帮到她,全赖她自己争气。”
这是陈萱第一次听闻夫人在公众场合提及父亲,陈萱很小的时候,父亲便已过逝,陈萱对父亲没有半点印象,只是想像中总是个厚道老实的父亲形象罢了。闻夫人有如今的地位不容易,陈萱也从不在她面前提父亲,岂不难堪?
如今看来,倒是陈萱想错了。
闻夫人这样的坦荡,直接就说“她父亲”,完全不避讳自己二嫁之事。
由此看来,一则闻夫人与孔夫人交情极好,二则闻夫人不是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说自己二嫁之事。
陈萱倒是一时愣怔,没接下闻夫人这话。魏年何等机伶,当下笑道,“我们在美国,多亏岳母朋友照顾,不然可没那样快投入到学习中去。”
闻夫人为孔夫人介绍魏年,“他们夫妻一个大学,阿年博士毕业就没有再念书了,如今做些小投资。”
魏年风度翩翩的一礼,孔夫人笑,“真个出众人物。我这里也有许多搞经济的客人,不妨畅谈。”
魏年连忙道谢,谦逊道,“正可向前辈们请教。”
陈萱魏年在孔夫人的宴会上还当真遇着几个熟人,有曾在美国认识的,也有金陵大学、中央大学的两位校长,陈萱与他们相熟,刚去两所学校讲过课,做过学术交流。
而其他的,闻家三兄弟也各有各的交际,相较之下,闻雅英还能在太太奶奶群里交际,常松那里则有些冷落。他倒真是个能人,便随在魏年身畔,与魏年一道交际。要魏年说,常松在性情手腕上较之闻雅英强之百倍,就是好钻营之事,于商贾来说并非坏事。只是,能入孔夫人这宴会的,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相较之下,常松那些个钻营上的小机伶,就很有些不够看了。
魏年倒不如何厌恶常松借着俩人连襟的关系与人攀谈,魏年只是心下唏嘘,倘十年前初来南京时与闻氏夫妇出来交际,怕他也就是如今常松的情形了。
只要脸皮厚,这也没啥,只是相较魏年如今的学识财力,哪里还愿如此卑恭谄媚。人,只要能站直了身子得到的东西,没人愿意弯下腰去的。
陈萱魏年这一对颇能拿出手的夫妻,便是闻先生都亲自引荐了几个上等人物给魏年认识,介绍魏年时口称“这是家里二女婿”,那满满的赞许口气,让闻先生一干政敌听的直腹诽,心道,真难得老闻的肚量,对这么个后女婿都这般亲热,不知道的还得以为这是老闻的亲女婿哪。
不过,政客的特点向来是心中风起云涌,面儿上却是不动声色的。非但不动声色,还一个个乐呵呵地说,“真是个好孩子,一看就有出息。”再细一打听,人家还不是看起来有出息,是真有出息。当下又骂一声娘,想着真个老天爷无眼,怎么好事尽归了闻家!后女婿竟是个博士!当然,再一打听,后闺女比后女婿出息更不小,后闺女在做博士后研究,来往谈吐的更是学术界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
所以,魏年陈萱虽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接受与被接受程度却是极高的。就是陈萱不大熟悉的太太奶奶群里,她竟也能去交谈一二。不必谈论别的,这些个太太奶奶的,非富即贵,谁家没有一两个亲戚朋友在国外念书的。陈萱对波士顿教育方面的了解,简直如数家珍。再加上她有个不得了的生母,没人敢对陈萱如何。
闻氏夫妇对陈萱魏年第一次在社交场合的表现也很满意,倘不是俩人还要回美国,闻先生真想把二人留在身边,陈萱是学术界新秀,学术界看好她。魏年的专业是经济,虽与闻先生现在所做事业不相干,但魏年这样的高学历后女婿,又有这样的灵活手腕,带在身边便是添一员大将。
闻先生在车上还说哪,“俩孩子这十年没有虚度。”
闻夫人道,“还算略有些小成就。”
闻先生笑,“做长辈的,不要太严苛。”
闻夫人眼神温和,“总是希望他们能更优秀一些的。”
倒是闻先生与闻雅英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陈萱并不知此事,她去金陵大学讲演去了,孩子们也跟了去。闻韶三兄弟则陪着俩老太太出门逛,魏年带着四宝儿在家,原本魏年亦不晓得,闻家的房间都是隔音的,人家父母在书房说话,他焉何能知。
实在是,闻家fù_nǚ由屋内吵到屋外,魏年正在教四宝儿数数,闻雅英怒吼吼的下楼,险没撞到四宝儿,魏年眼疾手快的把儿子抄怀里,皱眉看闻雅英一眼。闻雅英却是给魏年这一眼看的心头火起,怒道,“鸩占鹊巢,真亏你这一家子住得下去!”
魏年不预与疯狗计较。
闻先生站在楼上,俊雅的面容看不出情绪,他只是淡淡说一句,“如今这鹊巢还不由你说了算,也永远不是由你说了算。”
闻雅英脸色瞬时大变,冷笑,“人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原我不信,如今看来,真是再对不过。”
闻先生一步一步沿楼梯下楼,那等冷酷便是魏年都平生仅见,闻先生行至闻雅英面前,声音却仍是温和,话中却带了不知多少冷淡的失望,闻先生道,“我若是后爹,怕你还能早些学个乖。我早说过,你要跟这么一个抛弃元配妻子的人成亲,以后,你我之间,不必再谈什么fù_nǚ不fù_nǚ的。”
闻雅英唇色雪一样白,那两片姣好的唇瓣颤了又颤,她强咬着牙道,“常松与他的妻子是旧式婚姻,他们早便没有感情的。”
“没有感情,就当早些离异,也不耽搁人家。他成亲十年都不离异,遇到你立刻斩钉截铁的打发元配回乡下。”望着长女的眼神,闻先生嘲讽道,“是啊,他给了元配一些钱财,让她一生衣食无忧。我告诉你,你们这事办的太下作,太不入流。我的女儿,可以娇纵,跋扈些也没什么,但是,人品不能下流。我再告诉你一句话,你不必嫉妒谁,阿萱就是比你强百倍,那孩子,自立又自强,我只恨她不是我亲生!”
闻雅英瘦削的身子猛的一颤,一双含泪星眸不可置信的望向父亲。闻先生却是没有丝毫动容,“当初让你出国念书,是盼你有出息。什么叫有出息,纵学业上寻常,也要心性上佳。你只担心你继母贪你生母留下的嫁妆,中断学业回国成亲。当初为你选的郑家,比常松强百倍,你自己对婚姻经营不善,离婚回家。我与你继母都希望你能再继续学业,你若是有陈萱半点志气,不必读个博士,就是读到大学毕业,我也能有半点欣慰。可你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你浑浑噩噩,荒废光阴,你一事无成,最终只能嫁这样一个抛妻的小人。你这一生,最大的成就不过是做了我的女儿!”
“雅英,端谁的碗,服谁的管。那种,端碗吃饭,放碗骂娘的事,太有失身份了。”闻先生道,“你既还要用我这块金字招牌,就当晓得客气三分。我今日且教你个明白,我不是只有你一个孩子,你明白吗?”
闻雅英如何离开的,许多年后,魏年便有些记不清了,但,闻先生那等冷酷面容,不知为什么,魏年却是牢记了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