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多睡会儿,但妇人尖厉的叫骂声持续刺痛她的神经,几个清脆的巴掌响之后,孩子也哇哇大哭起来。她实在没办法继续睡下去,索性就从床上坐起,隔壁床已经空了,这个时间,奶奶去早市买菜了。
换好衣服,耷拉着拖鞋走出卧室,爸房间的床也是空的,附近有山西老乡开了个小卖部,爸在那里打杂,补贴一点家用。
原本他还打算蹬三轮,一来旧车在老家卖了,重新买车要花钱,二来她和奶奶都觉着危险,怕再惹出是非,三来也是北京城太大,不识路,他普通话也说不好,做不了这档子生意。
挤在狭小的厕所里洗漱,今夏吐出最后一口牙膏沫子时,妇人还在对小孩施暴。虽然刚搬来不久,但这两人她都见过,那妇人也就三十出头,但生得面相凶恶,小男孩倒是虎头虎脑的,可爱得紧。这样的打骂也不是第一次了,邻居们曾经劝过,都被妇人唾沫横飞地骂了回来。
奶奶按老习惯,给她留了粥在锅里,她去厨房盛时,瞥见垃圾桶已经满了,就顺手整理出来,拎着塑料袋出门去倒。
想离市一医院近,又想图便宜,她现在租住的地方,类似从前的筒子楼,很多户人家共用一个狭小|逼仄,堆满杂物的过道,她要下楼倒垃圾,势必从那对mǔ_zǐ的房间路过,小孩痛哭的声音让她心里揪得慌,她几乎是埋着头,以极其微弱的存在感从他们门前快速挤过。
楼下倒垃圾的地方,废弃物堆得和小山一样高,散发着腐臭味儿,一只浑身脏兮兮的猫凑在边上觅食吃,见她来了,赶紧夹起尾巴,瑟缩地躲到一旁,她放下垃圾袋,回身看着这个筒子楼,横七竖八的竹竿上,晾着乱糟糟的内衣裤衩床单,细细地听,风里什么样儿的声音都有,争吵,叫骂,痛哭……
仿佛这里就是一个悲剧集中营。
也是,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谁心理还能特别健康。
就像她每次回来,都暗暗对自己说,住在这里只是权宜之计,等经济条件好了,她一定得带着家人搬走。
回到屋里,她喝完粥,拾了碗勺去厨房洗,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她赶紧就着衣角擦了擦手上的水,跑去开门。
拉开门的瞬间,她就呆若木鸡了,陆川以一种与此地极不和谐的气场站在门口,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仿佛等的就是她现在的这种表情。
今夏脑子像突然劈进一个惊雷,炸得思绪乱飞,半晌说不出话。
陆川也不开口,只是眼角噙笑,好整以暇地欣赏她脸上起伏的神色,她那微微张开的水润红唇,让他想就这样低头吻下去。
今夏空白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我要知道你住哪里还不容易么?” 她就是上天遁地,他也能给挖出来。
今夏仍是茫然:“你来这里干什么?” 话说完她才留意到,他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像是送礼来的。
“我来看你爸爸和奶奶。” 陆川扬起眉梢:“不让我进去坐吗?”
今夏挡在门口:“你来看他们做什么?”
陆川耸肩:“因为我的关系,害得他们搬家操劳,理应来表示下歉意。”
“……”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今夏深吸口气,做好迎战准备:“我爸和奶奶都不在,你可以走了。”
陆川来之前就知道,要进她这家门不容易,所以她的反应也在他预料之中,便不急不躁地说道:“那我在这里等。”
今夏错愕,没想到他不硬闯,反而选择老实地等待。她低头瞅着他的鞋尖,规规矩矩地站在她家门外,这走道是公共地方,她是不是没有权力赶他走?
陆川已经打定了死磕的主意,就坦然地站在门外,视线从她身侧打量着屋内的环境,看起来条件是简陋了点儿,但十分干净整洁。
今夏见他堵在门口,既不强行进屋也不离去,这让她反而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摔上门,便再问道:“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上次破坏她相亲,这次又擅自跑来她家,他在打什么算盘?
陆川忽然踏进一步,再凑近一点,俯□,几乎要吻上她的耳垂,慢条斯理地说:“我媳妇儿丢了,我来找她。”
今夏强忍着他口中的热气呵进她耳朵的搔痒,没有躲避:“什么媳妇儿,你在说什么?”
陆川伸手抚上她的脸,额头抵上她的,一字一顿:“你害我没结成婚,是不是该赔个媳妇儿给我?”
☆、37
今夏本来紧闭着眼,闻言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就张开眼睛:“你……” 她一时无言。
陆川轻轻蹭了蹭她额头,跟着便松开了她,两人就这样互看着,谁都没有再说话,流转在他们周遭的时空,仿若凝固了一般。
良久后,陆川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逗弄:“怎么,傻了?”
今夏回过神来,迟疑地抬眼:“你……真的退婚了?” 不可能……
陆川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不相信?那你可以去民政局查查我的婚姻状况。”
今夏微顿,跟着轻轻摇头:“没有,我只是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事,说退就退了。” 她感到难以置信,但直觉他不是在骗她。
只是,为什么他要退婚?
答案触手可及,她却不敢问出口那个问题。
她习惯于他们之间钱货两清的简单关系,她挣了多少,就付出多大的代价,不用对他觉得喜欢,抑或是讨厌,就只是交易而已,无关情感。
而他曾经对自己的喜欢,她更愿意理解为一时的迷恋,就像吃久了山珍海味的人,偶尔吃着一道清粥小菜,便觉得异常爽口。
但吃惯了好东西的人,终要回归到珍馐上,正因为这样,她才从来没想过,他竟然会做出退婚这么不理智的事,这得是个多大的篓子啊。
现在他把他的真心放上了赌桌,要她陪他下注,就像是在忽然之间,给她套上了千斤的重担,压得有点儿喘不过气。
陆川锐利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只见她眉间轻轻蹙起,眼睫微垂,似是在烦恼什么,想来是自己退婚又找上门,给了她很大压力,便换了个话题:“周末你奶奶和爸爸怎么都不在家?”
“奶奶去早市买菜,爸去老乡的小卖部搭把手,顺便聊聊天,消磨时间。”
“那他们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陆川说着,故意将带来的礼物从左手换到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