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第三日,本预定即刻登基凌不惑,凌晨破晓前便领着睡眼朦胧的顾予初乘马车离开了云京,去往三行书院。
“不是说好要正式接管北凌的么?登基大典已经筹备了多月,怎么得空带我出来游山玩水?”旅途中,顾予初终于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登基之后政务缠身,可就身不由己了。趁着还可以快意人生,赶紧领你出来走走逛逛。”
凌不惑双手枕着胳膊,靠在马车壁上,悠然的答道。
“你就不担心回去一切都变了,大权旁落再也没有机会。”
“如果真是那样,就再好不过啦,到时候我就带你云游四方、悬壶济世,头发白了就隐居书院,种花养鱼。”
“想想也是美的。”顾予初抱起双臂,眯起眼睛,看似憧憬,实则未把他的话当真。
“怎么?不相信?”凌不惑凑近,盯着她的侧颜,笑容满面的问道。
“不是不相信,是不忍心,比起我,这天下更需要你。”
“你我皆是凡胎肉身,红尘过客,何以堪此重任?况且,这天下能人不计其数,论治国御人凌子域亦是天生之才。世人艳羡皇权之极,但却不知脚踩无人之颠身压万民之担,是这个世上最辛苦的活计。所以,我才不希望这天下需要我,我只希望你需要我。”
“我需要的你,可不是一段姻缘一句承诺就够的。”顾予初挑眉笑道,“相反,你需要的我,我也会用行动去证明。”
凌不惑看着她,眼中的溪流蜿蜒,倒映的全是他心中难以描述的感动。
两人再没有多言,只是相拥而笑。
十天闲散旅程,一路走山访水,连绵起伏的祁云山赫然出现在眼前,再行三日山路,就是天浴峰三行书院的密门。
飞身穿过瀑布,他们两人站定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之上。
顾予初透着清澈如洗的潭水,凝视着潭底黑色的深渊,不禁深吸一口凉气,在做好很长一段时间的心里建设后,指挥道:
“跳吧。”
“跳什么跳?”凌不惑一脸意外。
“不跳下去怎么回书院?你有书钥么?”顾予初皱着眉头,一脸得不快,而后三秒后,她豁然开朗,伸手就给了这个男人肩膀一巴掌,责怪道:“为什么不早说?!”
“你问我了么?”凌不惑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块不足半个手掌大小的铁制三角令牌,敲了敲她的脑袋。
顾予初横着眼睛跟在凌不惑身后,绕到秘谭一侧,盯着他将那枚三角令牌贴在岩壁上的卡插内。
三角令牌原地飞速旋转,随着轰隆的铁链响声,巨大的岩石缓缓移开,一条狭小的甬道出现在他们面前。
放眼望去,这条甬道蜿蜒曲折不见终点,但却是及其通亮的,只因甬道顶端每隔三丈就吊着一盏燕子形状的长明灯烛。
凌不惑见身后仍在闹别扭的顾予初,一把拉住她的手扎入其中。
不过五分钟的路程,再绕过一块巨幕般的瀑布,山水间如天上宫阙的三行书院就尽收他们二人眼帘。
“有特权就是不一样,上次我回来,若不是口含还魂草,差点没把我淹死在这黑潭里。”顾予初阴阳怪气的数落男人的不仗义。
“在锁星宫,你若是早从了我,自然会将这书钥送你。”
凌不惑拨弄着令牌,调戏道,谁料顾予初白了他一眼背过身去,再趁他自鸣得意的时候迅速转身一把夺了过来。
“这书钥从今天起就是我的了。”
“那我怎么办?”男人不怒反笑。
“找老司务再要一把啊。”
“那个老头烦的很,打赢了不开心,打输了又不肯办事。”凌不惑摆摆手道,一副不堪回首的模样。
“他对你也这样?”
“他对谁都一样。”
“这么说来,我心里快活多了。”顾予初美滋滋的将书钥收入囊中,而后快意的俯瞰整个书院,心情好到极致。
凌不惑宠溺的笑着,不欲逗留此地,拖着她就往后山竹林奔去。
随着永聚堂的牌匾清晰可辨,顾予初的心鼓越打越响,脚步也跟着拖沓起来。
她心里是希望见到乐水师傅的,但是又害怕很。
凌不惑感觉到她的紧张,握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别怕!都是老熟人了!”
“那怎么一样!”
从前她只是喜欢亲近乐水师傅的书院门生,现如今可是实打实的长媳新妇,心态怎么可能一如从前。顾予初勉强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心脏不住的闪跳。
“儿媳不是应该更澹然自若的么?”
“我怕她接受不了……”
顾予初立定,任凭凌不惑怎么拉扯,都不再前进半步。
“不过就是从侄媳变成儿媳,有什么接受不了的。”男人耸耸肩膀,将她的顾虑毫不遮掩的说开。
“闭嘴!”真是哪壶不开提那壶,女人低声骂道。
就在两方对峙,皆不甘示弱之时,一声呼唤打破僵局。
“是小初么?”
永聚堂前一身绿色衣服的女人捧着满是草药的编篮立在屋前,轻声问道。
“……是……是我……”
顾予初赶紧大声回应,可舌头却不自觉哆嗦起来,更向男人身后凑了凑。
凌不惑见她拘谨又可爱的模样,笑的更为灿烂。
“乐水师姐,眼神可真好。”他几步拉心上人上前,跟着打趣道,那语气和神态和玩世不恭的凌子域如出一辙。
“小二带着明曦来过了,他也学着你老气横秋说话的样子,你们两个泼皮,当真是无法无天。”常乐水笑意盈盈,一边晒草药一边柔声责怪道。
待到他们两人站定在她面前,她才放下手里的活,不声不响的伸手拉住顾予初的手,径直向内院走去。
“呃,你好大儿在这里!”被冷落的凌不惑嘴上叫的厉害,眼里的欢喜却是溢于言表,紧跟着她们二人而行。
内院里葡萄藤下,摆着几张藤椅,初春的阳光漏过盘根错节的葡萄藤枝,斑驳又诗意。
常乐水拖她坐下,端出她素来最爱吃的山楂糕,一大碗全部塞到她的手中。
“这山楂是去年的陈货,晒干后味道更甜些,你试试看合不合口味。
顾予初双手搂住碗沿,对于仍旧记得自己口味的常乐水更为愧疚,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
“怎么口味变了,不吃山楂糕,改吃桂花糕了?”常乐水一句戏言,惹的她坐立不安起来。
“母亲……”本来还泰然自若的凌不惑也有些慌神,赶忙要打圆场,却被一把拦住。
“你插什么嘴,让她自己说。”常乐水杏眼一横,语气平缓却威严十足,曾今母仪天下的风范可见一斑。
“乐水师傅,我……”顾予初抠着指甲,脑子乱成一团,“山楂糕也罢,桂花糕也罢,若不合口味,可委屈一时,却不能将就一世。”
“我少时嗜辣,老来喜甜,人的口味是会变的。”
“人这一辈子总是要尝遍酸甜苦辣,但让人忘怀的从来都不是某一种特别的味道,而是从始至终陪伴你经历的那个人。”顾予初捧着瓷碗,抬头真诚的看向常乐水,眼中晶莹闪烁。
“小初,我既已远遁尘世多年,你自当知道我并不是一个执着的人。”常乐水似乎也感受到她的真心,语气和缓了不少。
“嗯嗯嗯。“顾予初和凌不惑不约而同如捣蒜一般的点头回应。
常乐水见自己平日里素来沉稳的大儿子如此表现,嫌弃又无奈的斜了他一眼,而后,不再弯弯绕绕,开门见山道:
“凌贺兰那封信我看了,可在很早之前,我便知道你与启帧的过往,你若是担心我因此而不能接纳你,那就是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