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崇四年六月十七,宜纳采、娶嫁、订盟、移牵、入宅。
寅时六刻,本是光暗相逢,万巷具静,宅门尚眠之时,然而穹顶之下的京城东街,已是鱼肚白翻,三夏若火,玉琼花开之时。晨曦不薄,旦雾纱之下,京城东街的长公主府早已热闹非凡。
只见牌匾之上红绸锦簇,府外也挂上六只红灯笼,小门不掩,大门且开。门外的两座大石狮装缀上喜庆的红绣球。若是站在府门外往里瞧,院前、堂前、长廊旁都是连绵红绸,甚至就连府外的树上系着无数条红丝带。
街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士兵,明明卯时辰时未到,这城里的百姓早就涌到了公主府外的大街大路上,汹涌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接踵,且各个伸头探脑去观望这场几乎是百年难见的婚礼。
可是问题,也随之而来,婚礼这般浩大,也仅是正室也才享有。
这公主府里除了个长公主殿下,还有谁吗。更何况,众人皆认为,公主府里那位‘刻薄’公主,是不允许自家驸马爷再娶亲……
不提娶亲,纳妾,那恐怕也不行。谁不知道,前些日子,因为驸马爷夜归太迟,被罚跪在房门口整整一个晚上。
乖乖,难不成是长公主不满意上次的那个婚宴,今天再来一次吗。
众人是这么猜测的,但是,很快,当他们看到府外出来的几个身影和从喜轿子里出来的人后,发觉并不是这样。
“驸马爷,慢点慢点。”只见从红潮翻涌的大门口出来个兴致勃勃的玉面少年郎,粉面如春,眉眼含笑,胸前还晃着个大大的红绣球。就连京城最好的红娘都紧跟在她的身侧,帮她褥平衣襟上的褶皱。
“没事!”林玉桐略有紧张地摸了把胸口的红绣球,忙转头,“诶,月娘,公主哪去了。”她才刚刚穿上喜服从房屋出来,也不知道雀现在在哪。毕竟这个日子和婚宴都是他朱寻雀亲口亲自包办的。
作为正室,他要负这个责任。
“殿下…民妇今早来的时候见过一面,他现在…估摸也快来了…”其实这红娘也不敢说太多话。毕竟她接到这个婚宴的时候,当时确实是吃了一惊,竟然有正室会替侧房包办如此盛大的婚礼。
而且这正室正是当朝圣上的长姐,京城东街长公主府的主人。
前些日子因为驸马爷去偷吃被抓,还挨了打的事是假的吗。
她不敢多想,但还是去见了朱寻雀两面,可这两次,都见他脸色和悦,脾气和顺,言语也温柔,竟与她想象中的殿下截然不同!
古怪!太古怪了!
“怎么了。”适才说到朱寻雀,那淡雅声线的主人已经走到了林玉桐的身侧。
这红娘应该是吓了一跳,小手绢都掉地上了。但林玉桐却微微一笑,悄悄伸爪,一把抓住他的手。
“说到你,你就来”
她转眸与他相视,瞳孔顿时一颤,那捏着他指尖的手也一滞,她竟见到了个与平日打扮极为不同的朱寻雀。
只见此时面容清俊的男人青丝垂腰,墨香续续,发额一朵洁白玉琼,近看是嫡仙,远闻更是逸人,且小朵钿花点在清羽眉间,尽显淡泊幽冷之美,凤眸半眯,眼角着画泪痣,高冷贵气不敛。
身上也穿上了件做工细,纹绣淡雅,印有点点玉琼花的月牙色衫裙。
“怎么了,没见过本宫正装的时候吗。”
“没”林玉桐唇角的笑容也控制不住地随着她惊艳的目光而绽放。
她那一滞的手也被他转手包裹,直至完全掌握。
林玉桐知道他今天是盛装打扮,心底也是高兴的。脸颊上的酒窝更是深陷了不少。
“新娘子已到。”随着红娘的声音霎然一出。
林玉桐紧张的心脏也猛地往胸膛一撞,她含笑的目光随之往府前已渐近的红轿子看去,朱寻雀下唇一抿,抓住她的手也一颤,五根手指正紧缩战栗。
“驸马爷,快点啊……新娘子下来了。”
只见那顶红轿子已缓缓地停在了府外那条长长的红地毯上。
鞭炮声、红娘的笑声、百姓的起哄声、小孩被吓着的哭声、骡子停驻观看的蹄子声,一应俱出。
林玉桐憋着嘴边的酸楚,转身对着身旁的男人微微一笑。
朱寻雀紧握的手指也接着,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松开。
“去吧。”他最后笑道。
随即,那晃动的珠玉帘子被一双白皙泛光的红酥手挑开,林玉桐迈开她的腿,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从帘子里出来的人。
“夫君。”
先闻其声再见其人。
林玉桐听着那声音,心胸更是一颤,连唇鼻间的呼吸也被哽咽了一声。
立即,那抹心心念念的火红嫁衣正似一团燃燃的火焰,冲击了她的眼球。随着他身影的晃动,薄薄红纱之下,花妖容的额前珠帘正摇曳不止,但却不会乱了他妖冶摄魂的气息。
见着林玉桐为之怔怔,他上下张合着贝齿,“夫君。”
这身旁的红娘恐怕也是第一次见新娘子的脸,虽说是隔了一层薄纱,但那妖娆的本姿,唇语间风情还是能远远感受到的。
当然,不止是红娘,这周围的百姓。
为之怔怔的脸上,也透露出,
这世上,竟然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儿。
“狐狸。”林玉桐最终还是缓过神来。她真的很难想象,花妖容竟然能名正言顺地嫁给她,而且还嫁得那么好,在所有人的面前。
雀雀还能答应这门婚事,他也没有准备要打压狐狸的意思。
正闪着泪光的双眼,久久地凝视着面前的花妖容,咬着下唇,也不管别人,最终憋不住,淌下了眼泪。
这褶皱的心底,流露的,恐怕也是一种,水到渠成的喜悦。
见着林玉桐流下眼泪,妖媚的狐眸微微上翘,赶紧伸手,抓住了她还滚烫的左手,并将手心抵在她的手腹,紧紧依靠。而另只手抓住自己的袖子,垂眸将她脸上的泪水都轻轻擦去。
“哭什么,今天大婚的日子,多不吉利。”
“是,是。”她赶紧反哭为笑,可见着他还在给她擦眼角、脸颊,皱巴巴着嘴唇,“你别擦…妆都花了。”
“好好,我们快进去吧,殿下哥哥也快等不及了吧?”
本来,百姓们对这新娘子不是殿下已是惊异非常了,现在看到驸马爷当场哭了,这做二房的新娘子还当场抱住驸马爷给她擦眼泪,真是一幅神奇的画面。
接着,花妖容一点也不把自己当新进门的地抓住林玉桐的手,手把手,走过了红毯子,再跨过大门门槛,对着眼前面色微沉的朱寻雀揖了礼。
“奴家,见过殿下哥哥。”
听见这话,朱寻雀眉头却一皱,“既然进了府,你就不能以奴家自称了,要叫妾身。”
即便今日给足了这花妖容面子,他也要回点什么吧,毕竟在外人眼里,他也算是风光无限了。
可是这府里,还是他说了算。
然而花妖容却狐眸半眯,唇角微微一翘,毫无畏惧道:“是,奴家一定谨记哥哥的教导。”
朱寻雀听着他这句话,唇角一颤,眼神也带着一分的威胁,“知道就好。”
这边,更是神奇的是,方才点染着舒云的天空,竟一点一点地落下雨滴,也不大,小雨淅淅。
那凉意也稀稀着,透彻着细碎的雨声,点滴在人浮躁的心灵,又敲击着绽放白瓣的玉琼花上。
嘀嗒嘀嗒,从半空坠落,顺滑过细小叶片,溅在了青石板路上。
“怎么下雨了,这什么天。”
“我的柴!我的柴要湿了!今天要是卖不出去了那要怎么办我家那臭婆娘肯定是要骂死我”
渐而,那雨势也更大了,分明没了方才小雨淅淅的意思。
这边围观驸马爷娶嫁的人群都乱成一团。
……
“娘亲娘亲,下雨了,下雨了。”只见一妇人怀里抱着的差不多才五岁娃娃,正张开小手,面色懵懂地看着天空。
“傻孩子,我们快点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