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车窗缝隙中呼啸着往里灌,苏佑有点头疼,索性合眼假寐。林嘉楠以为他睡着了,一个人开车实在难熬得很,便一支接一支抽烟提神。
山路崎岖,苏佑像在海浪滔天里坐了艘小船,烟雾缭绕中颠足两个小时,终于听到林嘉楠低声叫他的名字。睁眼一看,他正掐灭了烟头,望着前方咧嘴笑说: “到了。山里安静,我车就不进去扰民喽,反正这村子不大,找人还得靠你自己。我就停这儿等你出来,顺道补个觉。好同志啊,鸟悄地进村儿,打枪地不要。”
苏佑抬眼一看,道路两旁显出些高低不一的灰色轮廓,在月色中影影绰绰的彷如鬼魅。是树丛,是山石,是鳞次的村落房屋。间或又遥遥传来一两声狗叫,在寂静夜晚里格外有一种空旷和渺远的味道。
他推开车门,冰凉的夜风扑了满面满怀,让浑噩的头脑蓦然清醒。
“谢了,回北京请你喝酒。”他对林嘉楠哑声道,关上门,顺着土路往村子深处走。
薛嫣只知道卓静言在这里借住了一处村民的院子,却不知道具体在哪个角落。好在林嘉楠说村子不算大,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大多还是藤条篱笆围作的低矮院墙。他不敢挨家挨户敲门寻人,只能大概推测她会选择什么样的居所。
就往偏僻的安静的旮旯去找,那些打理得干净利落的院子最有可能,或许附近还会有那么几棵生得好看的树,又或许就是那座依傍着碧色竹林的小楼。他游魂一般在小小村寨里绕了一圈又一圈,寻着好几处像是卓静言会借居的地方。
可惜夜深人静时候,自己到底是不速之客,没有胆量叩响任何一扇木门。
月亮渐上中天,溶溶白光铺了一地,又有啾啾的虫声从四面竹林里淌出来。难得清静的夜,苏佑初时忐忑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脚下步伐放缓了许多。村落不大,索性闲步逛着,只等天亮了,她推开门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却没想到碰面比预期来得更快。
木门“吱呀”的细微声响被寂静放大,如风拂花,如雨落湖,他回头便见卓静言从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走出来。乌黑的长发披着,衣裤雪白,赤着双足。两人间隔着一排竹篱,她竟也没注意到他,慢吞吞地走到院子当中,脸上有些奇怪的恍然。
苏佑便站在原地,看她抬头望了望月亮,望了望院角的一棵老树,又望了望树下灰扑扑的一角石磨盘。清风沾染了月光,掠过高处树梢,沙沙作响。卓静言怔怔站了片刻,忽然轻轻转了个圈,手腕一翻,腰肢折成个婉柔至极的弧。夜风掀动她衣角翩翩,一举手一投足仿佛都踏着听不见的音乐。
只是不过多久,她又忽的停了下来,似乎很困惑地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和足尖。
苏佑依然站在那,握紧拳头,遍身冰凉。
没有音乐,没有舞台,也没有观众,她只跳了个极短的片段就戛然而止。无声的古怪的舞蹈,他却好像知道她忽然中断的缘由——接下来该是个倒踢紫金冠的动作,她肩后有旧伤,已经无法做到那样的难度。
卓静言仍旧很困惑地低头看着自己两手,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但片刻前的场景已足够令苏佑震撼,那几个动作虽有些变形和生硬,但每一个节拍他都熟悉得几乎融入骨血,甚至从她侧身旋转开始,《secret》就已经在他脑海中响起。
卓静言所跳的,是令他年少成名的那支舞。
一时之间他也陷入困惑。如果她在模仿,至多跳得只有三分像,唯有拍子踩得准,鬼使神差地居然也让他辨认出来。又或许不全是因为这个,但他却没心思再仔细去想了——她正拂开额角一缕黑发,扭过头便看见了他。
显然她很意外,先抬手用力揉几下眼睛,使劲盯住了他,怔怔望了好一会儿。
苏佑反倒没忍住笑了,走近几步,便听她小声咕哝:“山里的野鬼也长成这样……?”
“过来。”他摸摸鼻子,对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