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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_19

那南宫玮思虑一定,暗忖己方形势。南宫北翊看样子是无法再有任何助力了,南宫琛虽说也算是一流好手,但要对上南宫珏,却绝无胜算,何况还有甘为霖的毒物暗器,此处更不知还有什么防不胜防的机关,仔细算来,竟是腹背受敌,胜算极低。

他心情顿时变得奇差无比,不由又望了南宫北翊一眼,那南宫家长却没有一点清醒的表现,只管紧抱着谷云起,尽管是没再做那猥亵下流的动作了,却也是衣不蔽体,当真愧杀人也。这会儿不能依靠父亲,连小珏也中途反戈……不对!

南宫玮暗一跺脚,侧头喝道:“你这混账,既然早知不是我南宫家人,为何却现在才说!”

一路上还将他当做三弟来对待的自己,岂不是像傻瓜一样,由着这条白眼狼蹭吃蹭喝蹭睡!早知如此,在他挑衅捉弄甘为霖的时候就让他们大起干戈好了,自己何必要阻止他?

南宫珏理所当然地道:“你又没问我。”

怎么会忘了这小子根本不能以常理来揣度……南宫玮咬牙恨道:“你现在这么说,那是打定主意要站在这甘为霖一边了?”

南宫珏一皱眉头,忽然不满地瞥了甘为霖一眼,把谷靖书搂得紧了些,大声宣布:“我只和靖书站在一边,谁要和靖书为难,我便和谁过不去!”

谷靖书于震悚战栗中还未恢复过来,便得南宫珏如此掷地有声的维护。他纵使方才犹豫万分,此刻也不禁心中一定,只觉有小珏在侧,自己无论如何便都能坚定起来,那有些发软的双膝便挺直了些,只是声音仍有些发抖,道:“前辈乃天门故人,自是有权代天门做主一切。我与小珏……相爱甚笃,亦自知不肖,虽则有心为天门略尽绵力,无奈对此等事物一窍不通,恐怕、恐怕只能让前辈失望……”

甘为霖脸色丕变,南宫玮神色却明显转好,这原来并非两相对垒,竟是三足鼎立。更重要的是,那甘为霖对谷靖书的厉声呵斥落在南宫珏眼里,绝对是称不上友好的。

南宫玮究竟是南宫北翊一手培养出来的好儿子,心思反应极为灵敏,当即道:“谷靖书要做什么,其实和我们没什么相干,我当然不会为难于他。相反,他所想做的与我们其实一致,都只要将父亲与谷云起分开,更没有任何冲突。”

南宫珏目光灼灼地盯着甘为霖,那甘为霖看来不高兴谷靖书的回答,但他既给了谷靖书选择,便没有要强迫谷靖书一定要走上自己所思的那条路的意思,终于没有什么异状,只是看着南宫北翊与谷云起重叠在一起的身形,淡淡道:“这个我也赞成。”

南宫玮一怔,他本想先说服了南宫珏一道先对付了甘为霖,若只剩下一个小珏,他的功夫再厉害,自己这边有两个人,怎么也能立于不败之地了,却没料到甘为霖竟没有像从前那样愤慨激昂惹怒小珏。他这么说了,小珏那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必然不会故意再与他起冲突,何况还有个对甘为霖恭恭敬敬的谷靖书在旁边帮衬。

甘为霖来到这里,以前的坏脾气像是彻底被控制住了,不慌不忙地又道:“只是南宫北翊怎也不肯放手,若是硬性拉扯,只怕谷云起这副快要腐坏的尸身承受不住,给他扯断了肢体。”

他这话说得却实在太可怕,谷靖书忍不住“啊”了一声,拼命摇头。南宫玮脸色一沈,意识到自己虽可哄得小珏与自己暂时在统一战线,那甘为霖却是不必哄骗,便有谷靖书的信任与支持。此刻他讲到将南宫北翊和谷云起分开可能的后果,分明是要令谷靖书憎恨南宫北翊。说到底,南宫北翊乃是他们阵营的,他们也会因此被敌视。

果然,南宫珏见谷靖书的反应,也是毅然摇头否决,走上一步抽出手来,道:“让我点了他昏睡穴,好将他们分开。”

甘为霖与南宫玮双双意识到什么,不约而同竟都大呼:“不可!”同时拔身探手要去阻止南宫珏的行为。然而南宫珏向来我行我素,早在他们还没反应时便骈指一并,迅速点向南宫北翊背部穴道。

同样不待甘为霖南宫玮两人抢到,那抱着谷云起安静了半晌的南宫北翊反应更快,劲风袭背,他霍然身躯翻转,双手仍抱着谷云起不放,自己却避开那些穴道。南宫珏一指点在谷云起背上当即手,侧身一让以另一只手招架甘为霖与南宫玮的攻击。

甘为霖见他手亦停下攻击,南宫珏却与他过了一招,方才喝道:“住手!”两人一同停下,眼望抱着谷云起翻身坐起的南宫北翊,一时颇感棘手。

南宫北翊的武功极高,少年虽曾夸口自己打败过他,但平常过招,普通人并不会是他那样的眼光和思路。此刻南宫北翊却是疯疯癫癫,反应全凭本能,比平常更难对付。他们想要制服这南宫北翊,也绝不容易。

甘为霖亦两眼电闪似的盯着南宫北翊,一字字地缓缓道:“难怪谷云起会死。”

他这话却是用了传音的方式,一个个清晰地送进南宫北翊耳里。南宫北翊浑身一震,脱口呼道:“胡说!”忙不迭地又将谷云起的脸捧在手里,将自己脸贴上去,痴痴地道,“云起这么乖,和我玩得很开心。他是不喜欢被打扰,才会不理你们的。”

甘为霖听若未闻,继续道:“你抱着他,只将他当做发泄物、挡箭牌,甚至连他真正的情况也不了解,不关心,他怎么会喜欢你?”

那些话全都被硬生生地灌进南宫北翊耳里,他慌乱地嚷叫摇头,耸起肩头去堵塞耳朵,口中也不再理会甘为霖的话了,只道:“云起,云起,我们在这里住一辈子,一直在一起,一直都在一起!”这却完全是掩耳盗铃的话了,除了甘为霖,剩下几个小辈都露出些恻隐不忍之色,连南宫珏也没有例外──毋宁说他才是感触最深的那个。但感触深归深,他脸上眼中仍闪烁着坚定不移的光芒,并没有因此就心软。

甘为霖漠然地道:“再过几天,他整个尸身便要腐烂透彻,最后变为一具白骨,你也要和他在一起?”

☆、part187

南宫北翊终究没逃过他的贯耳魔音,只是他如何肯就接受现实,索性自己放大了声音要来掩盖住他的话语,道:“云起好得很!好得很!你如何懂得……如何懂得他的好处,只知胡说八道!”他嘴唇贴着谷云起的面颊,亲吻着他的鼻尖上唇,怜爱地看着他道,“云起,你不用理会他们,只要和我在一起就什么也不怕了。”

在场除了他都清楚谷云起是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尸僵已除,尸斑已现,若不是这里地处山腹较为寒凉,以如今这七月份的天道怕是早腐烂不堪了。他却兀自毫无所觉地那般亲狎舔吻,更不说之前还有过更为过分的举动。余人纵觉此事可惊可怖,然亦惕然于心,思及这必是爱到了极致,才会连对方的尸身也不肯放手。除了甘为霖,另外四人不觉都握紧了心爱之人的手,那尚远在数十年后才须面对的对方可能死在自己眼前的危机提前冲击着他们的心灵,还是以这样残酷的方式,不叫他们都有些物伤其类之感。

甘为霖看着却面无表情,他见谷靖书亦是心软,目光便似无声的叹息,掠过他重回南宫北翊身上,话语仍旧清醒冰冷得如同结了一层霜:“你若是懂得他的好,又何须走到如此地步!你活在这幻想中,落在他人眼中看似可怜,其实你自己何尝感觉得到一丝痛苦?爱一个人,如果连为他承受一些痛苦也做不到,是不是这痛苦太大,你便爱不了他了?”

另四个清醒着的小辈不禁一震,双双向对方看去,心中便在思量:他死了,我是不是因为这份痛苦,便宁愿疯疯癫癫活在幻想里,也不愿清醒着承受这份痛苦,并爱那个已经死了的他?

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是南宫珏的症结,他愣愣地望着谷靖书,眼见着书生脉脉的眸光很快变为坚定与执着,又瞟了一眼失魂落魄地搂着谷云起尸体的南宫北翊,再看那关系不正常到早被他们俩晚上偷偷讨论过确定过了的大哥二哥,蓦地一捏拳头,毅然将谷靖书揽在怀里,道:“靖书,我想好了!我虽然不要你死,不要你老,不要你不漂亮,但倘若你真的死了,老了丑了,我也还是喜欢你,比以前还要更喜欢!”

谷靖书忽然被他这么宣言一番,意料之外又是心安之中,虽轻“啊”了一声,口中却极其自然地脱口而出道:“我也是。”

南宫琛不禁羡慕地偷瞄了他们一眼,哪知他此刻的表情神态全落在南宫玮的眼中。这位大哥本来心眼儿就窄,对着二弟就更是蛮不讲理了,加上此刻跟南宫珏关系正搞的僵硬,那心里的不满立时就熊熊地燃烧起来,一探手,捏着二弟下巴将他脸儿掰正,抬起来面对着自己,阴森森地道:“小琛,你看他们做什么?”

南宫琛被他动作实打实地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偷瞄其他人的反应,见没人注意自己,才簌簌发抖地小声道:“我、我……听小珏说的蛮好……”

南宫玮咬牙切齿附在他耳边低声道:“那小子已不是我们三弟,你还要将他当做亲弟弟来看,只有吃大亏的!”这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可中指无名指已不断在南宫琛喉结上捏来揉去,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南宫琛知道自己艳羡小珏的自由自在只是奢望,也并没有为难大哥的意思,但他就是没说出来,也要被南宫玮找出碴儿来教训一番,着实是可怜。

南宫琛知他心思,只是向来并非伶牙俐齿之人,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来为自己辩解,只低声道:“大哥切莫如此。小珏……小珏一心回护那谷靖书,却也并没有一意要同我们为难的意思,不是么?”

他从大局上来劝说南宫玮,本意自是是好的,无奈那南宫玮其实并非不明白这一节,想听的也不是他这种话,被他一说反而眉毛一竖,冷冷道:“他要对付父亲,这若不是与我们为难,那是与谁为难?”

南宫琛一怔,意识到不妙,才要试图不动声色地从他手里逃脱出去,那南宫玮另一条手臂已经牢牢箍住他的腰身,威吓似的俯视下去,道:“难不成小琛你……认为父亲怎么样与我们无关?这等大逆不道的不孝念头,是谁教会你的,莫非是大哥近来惩罚的力度不够,所以你愈发反上天去了?”

“大、大哥……”

不管时间地点还是内容都不适合啊现在不是正剑拔弩张地紧张着么?南宫琛简直手足无措,眼看着大哥面容俯低,离自己越来越近,虽然恐惧那即将落到自己脸上的亲吻或咬啮,害怕这幕场景给其他几人看见,偏生却是一动也不动乱动。因为若是表现出躲闪的意图,只会惹得南宫玮更加狂性大发,不可拾了。

南宫玮狞笑着的嘴唇终于在他耳旁停下,这喜怒无常的南宫家嫡长子轻声地道:“不过你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小珏只为谷靖书和他那叔叔出头,我们倒犯不着非要与他成为对头。”

他总算还记得自己两人在此时此地的处境,悬崖勒马地回过了神。南宫琛感激涕零,连连点头,不过话却不敢再多说半句了。他是有心想与南宫珏谷靖书交好,听了南宫珏的那番话,可也想不出能对他说什么才对。南宫玮既然想通了,由他来想办法当然再好不过,至少一些再厚颜无耻的话这南宫玮也能若无其事地说出来。

不等他们行动,那甘为霖一双眼只厌烦地盯着南宫北翊,看他仍沉浸在自己那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更兼一直抱着谷云起的尸身亲狎亵渎,那冷静的双眸中终于也压抑不下一股冰冷的怒气,自语道:“这样就让你满足了,高兴了,开心了,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他也不理在场另外四人的反应,自己蓦地一扬袖子,不知何时挟在指尖的数根银针破空飞出,直袭南宫北翊而去。

南宫北翊抱着谷云起一旋身正要闪避,甘为霖早飞步踏前,霹雳也似一声暴喝:“你又要拿他做挡箭牌么!”双手疾挥,银芒雨一样袭下,那南宫北翊被他猛喝震住,竟是呆在当场一动不动,“嗤嗤”几声给银针刺入手臂腿脚穴道,四肢力气尽失,这回连谷云起也抱不住,只能任由他从自己酸软垂下的双臂中滑落,正好被惊呼着扑上来的谷靖书接在怀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法移动半寸。

而南宫玮南宫琛,却又陷入与南宫珏争斗的困境中,一时无法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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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甘为霖弓身落在南宫北翊面前,指间银针根根闪烁,毫不留情地刺入南宫北翊正自茫然无措的脸孔穴位,霎时间便插了七八根。

南宫北翊嘶吼一声,似是痛苦难耐,又似为没能抱住谷云起恼怒。甘为霖不为所动,双手不停,手起针落,片刻间将他一个脑袋插得如同刺猬一般,亮晃晃的全是银针。他嘶吼未毕,脸上神色已不由自主地回转了些许清明,目光恋恋地落在那被谷靖书接在怀里的谷云起身上,眼里也终于露出一丝了然的悲恸之色。

他哑声再道一声:“云起!……”这回却再说不出那些自欺欺人的话,只能够哽在喉头,倏地流下两行泪来。

谷靖书将谷云起搂在怀里,触及到他冰冷柔软到失去了弹性的肉体肌肤,对于这位本应是他留在这世上唯一血亲的死亡这才感受真切,也才更深刻地意识到亲人的“死”意味着什么。──所有的感情都被斩断,所有的行为都无法传达,你不知道他如今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景象,而他,可能彻底地忘记了你,忘记了这世上所有的人、事、情,永远地抛开这些,不顾而去。

他会不会孤独,会不会感到寒冷?

他知不知道有人关心他,想要好好对待他,保护他?

可是他已经死了,人世的一切与他毫无瓜葛,所以南宫北翊对他进行那般无礼的侮辱也好,谷靖书在他肩上失声痛哭也好,他也许不知道,也许知道了……却不觉得与自己有关。

而南宫北翊,却还用那种痴恋的,炽热的,痛苦中含着奇异的癫狂的期冀的眼神望着他。谷靖书痛哭过后,对于南宫北翊似要将谷云起身躯烧的熔化的目光便深恶痛绝,急忙脱下自己的衣服将他裹住,一边揩着眼泪,一边怒视着南宫北翊,泣血地斥道:“你……是你害死了他!你爱一个人,便要害他家破人亡,害他走投无路,害他生不如死,就连死也不放过!你让叔叔……让叔叔从遇见你,便没有一天好过,你这个混账,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死!”

南宫北翊面孔一阵扭曲,嘶哑地道:“我没有害他,我没有要害他!我想要救他的,我要让他开心地过完下半辈子,我不想让他死,不想!”

“他已经死了。”

比起谷靖书声嘶力竭的控诉,反是这平静的事实陈述令南宫北翊面色惨白,几欲吐血。他目光转到冷冷看着自己的甘为霖身上,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但瞟见了南宫玮在场,那聪敏的头脑仍旧反应迅速,脱口道:“甘为霖?”

甘为霖闭口不言,他一直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虽则来到天门后的言语行止,已将他真实身份表露无遗。南宫北翊顿时露出既想笑,又想哭的表情,道:“你是甘为霖,听说你医术高明,我特地……特地请你来为云起诊治……”他到底没忍住,到这句话竟也失声痛哭起来,连道,“我错了,我错了!云起,我原来一直都错了!从前总要违逆你的心意是错的,如今……如今连听从你的想法,竟也大错特错!这错误源在我们相见之时便已注定,注定我到头来,无论怎样都是徒劳!”

如不相见,当不相恋,更无相厌。

然而南宫北翊的生命中缺了谷云起,便大半个都被挖空了一般,简直连思维也不能了。谷云起的生命中没有南宫北翊,那却……

南宫北翊的心立时又在抽搐滴血。他并非想象不出谷云起全不认识自己时的样子,只是他怎么也不想承认,谷云起没有他,或许会快乐很多,幸福很多。

明知道会让他痛苦让他难受,却还是不舍得放手,他永远都是自私的,永远不肯将自己排除在谷云起的生命之外,以换来谷云起的一生幸福安康。

所以,谷云起便连生命也一并舍弃了,只为不再为他所困,被他纠缠么?

南宫北翊头一次想到这一点,想到谷云起的漠然,想到谷云起是真的不爱自己,不恨自己了,想到自己的言语举止,在他眼中恍如不在,而他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

三个儿子混战激起的金铁鸣响,劲风鼓荡,他都无心理会;甘为霖冰冷的眼神,他亦毫不在意;谷靖书轻微的啜泣,小心地为谷云起整理仪容,他呆呆地看着那惨淡的面容,那人不会再回应他任何眼神,任何话语。

云起死了。

谷云起……这个与他爱恨纠缠了二十多年的人,终于死了。

云起死了,我……怎么办?

南宫家的将来,近在眼前的巨大财富,武林权势的分割与钻营……这些在过去都让他忙得不亦乐乎的,让他一年也难得去看一回谷云起,去一次也不过是嘲笑与炫耀的事,一瞬间变得索然寡味,毫无乐趣。

那些原来都不重要,如果没有谷云起……那些也都只是些烦人的俗务。势力再大再强,财力再深再厚,他都没有心思去享用。他本来不是只为了在这个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成功与强大才去做那些事的,但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的反应已远比那些事带来的实际利益更重要了?

云起死了,连理也不理我地,就这样绝情而去。我该……怎么办?

他呆看了一会儿,终于省起去理会那三个战成一团的儿子──那原本应是一对二的局面,但南宫琛不欲伤了南宫珏,是以出手较轻,反多次被南宫珏觑准空隙袭来,南宫玮不得不多方援救,一时倒弄不清他到底是帮忙的,还是添乱的了。南宫北翊声音恢复低沉,喝道:“住手!不得惊扰圣灵!”

南宫琛本就无心战斗,听他喝斥,急忙抽身退出战团,喜道:“父亲,你醒了?”

南宫玮当然要听话,可对面南宫珏不放手,他亦只有且战且退,怒道:“臭小子,还不住手?”

南宫珏哼声道:“我不听他的。”

南宫玮几乎要退到棺材边上,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嘴上却还不得不给他讲些道理:“不听他的,也不听那谷靖书的?你再不住手,惊扰的可都是他谷家先灵,当心他们当场显圣,叫那谷靖书不跟你一起!”

南宫珏一怔,手下一缓,南宫玮得空一剑迫入空当,将他逼退两步,自己跟着翻身一退,远远地拉开了距离,总算停下这场争斗。

南宫珏待要追,又有些迟疑不决,遂回头望了望谷靖书,勉强归剑入鞘,嘟囔道:“我才不信什么祖先圣灵的,只看靖书面上,不与你们计较罢了。”自己径自转身走去了谷靖书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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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靖书帮谷云起将头发梳好,脸孔身子擦拭干净,又整理好衣衫,心中便空荡荡的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本来若是只依他一人的想法,虽对谷云起依依不舍,但他头脑毕竟清醒,知道谷云起实在是离世已久,再不能耽搁,而应尽快将他好好安葬。但一看甘为霖的神色,二念南宫北翊的可憎可恨,三见南宫玮的张狂言语,他即使是对这些事务一窍不通,也深知此事绝不可能如此轻易便能解决,因此抱着谷云起后退着与南宫珏站在一处,尽量将谷云起隔离在南宫北翊的视线之外,不叫他还用那龌龊的眼神猥亵谷云起的尸身。

南宫北翊面色惨然苦涩,却还能暂时压下心中渴求,沈声道:“我答应云起,要将他兄嫂遗骨迁葬此处,此事亟需办好,我才能对他有个交代……”

他这样说起,旁边甘为霖眼角青筋不禁微微一跳,瞳孔缩,那双唇反闭的更紧,只是腮边两条咬肌一下铁硬凸起,牙齿咬得严丝合缝的,便是不吐一个字出来。

谷靖书倒还呆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失声道:“我爹娘的……?”

南宫北翊目光发涩地看着他,轻声道:“是。云起没说,但此处应是天门谷氏墓葬之处,他只要我将谷雁回夫妇迁葬进来,却……没一字说到自己……”

谷云起那分明是知晓自己大限将近,才会对他留下这遗言般的话语。他不曾提到自己,隐喻的或许是因将天门秘宝“送给”南宫北翊,因此不配作为谷家后代葬在此处之意。南宫北翊听过他的自责,也清楚透露这个秘密对他来说意味着背叛师门祖宗,他不想再让他背负如此沉重的罪名,因而下了第二个决定。

他目光扫过已并不听话的南宫珏,仍是好儿子的南宫玮与南宫琛,又在甘为霖身上打了个转,道:“迁葬之事乃是我对云起的承诺,我若是不成,小玮也定要替我做好。”

南宫玮甚觉莫名,但看他手足脑袋插满银针,一动不动,大约是被甘为霖制住,便暂且隐忍不发,道:“是。”心下则颇不以为然,思虑着觑准机会将父亲自甘为霖手下解救出来,父子联手,哪有办不成的事情。

他对迁葬之事不甚热心,另两人却已忍耐不住,不约而同地脱口道:“谷雁回(我爹娘)葬在何处?”

那自然是甘为霖与谷靖书,他们与谷雁回关系最为密切,这却不仅仅只关系到南宫北翊对谷云起的一个承诺了。南宫北翊凄然一笑,望着谷靖书,道:“你要知道么?”

谷靖书心中一颤,又不禁向甘为霖看了一眼,却见甘为霖神情阴霾,那冷静若冰的气质竟有些崩溃,面上黑云漫卷,肩下袍袖颤动,看来极为在意。谷靖书料得这位前辈心高气傲,即管心中想要知道,口中也不定便会说出,况且这又是与自己最切身相关的事情,当下鼓足勇气,道:“还望南宫老爷告知地点,我定将迁葬之事办得妥帖。”

南宫北翊目光下落,瞧着被谷靖书遮挡了一半的谷云起的身子,道:“你要知道,那迁葬之事自不须我再操心,所以我是另有要求。”

“什……”

“靖书,休得答应他!”

谷靖书尚未问出口去,甘为霖已一口喝止,神态重回冰封之貌,冷笑地看着南宫北翊,道:“谷云起死前尽散家财,摒弃七情,与你决裂之意一清二楚,你借机装疯霸占他这具皮囊不说,直到现在,也还要打他的主意么?”

南宫北翊面色铁青,只看着谷靖书,道:“靖书,我只求你这一件事──你若答应,我不止告诉你父母的坟冢所在,对谷云起,还有你自己都是利大于弊!你让我……让我和云起在一起,莫要分开我们──”

谷靖书其实隐约也猜到他的念想,但听他说出来,还是骇然变色,忙将谷云起整个挡在南宫珏身后,怒声道:“你疯了!你当我也是个疯子么,竟提出这种要求!你方才那样……那样对叔叔,我已恨不得杀了你!我绝不会让叔叔再受这等屈辱!”

南宫北翊额角汗水涔涔,他虽刚才醒来,但对于神志不清时与谷云起的交欢却一清二楚,记忆犹新,也明白谷靖书如此抵触的原因。他喃喃惨笑,道:“你杀了我……或是让小珏杀了我,那也可以。只是要让云起与我在一起,我和他孽缘难尽,活着不能好好陪他,便去地下哄他开心也是一样。”

他这话又大出谷靖书意料之外。这书生毕竟心底仁厚,虽说了恨不得杀了他的话,但真叫他下手,他又哪里狠得下心?更何况……南宫珏在他旁边大瞪了两眼瞧着他,看样子只要他一声令下,便即出剑击杀,绝不迟疑。但他好容易才将南宫珏教得性子和缓,如何开得了叫小珏下手的口,一时竟愣住了。

他是愣住,那南宫玮却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道:“父亲!”

南宫北翊正好要同他说话,接道:“小玮听着!”

南宫玮心里有许多话想同他分辩,诸如“不过是死了个情人”“南宫家利益总比区区一个谷云起重要得多”“以后时日尚长,焉用因小失大,为眼前这点小小情感便放弃将来所有”,他所明白的,其实全是南宫北翊曾教给他的,南宫北翊难道会不清楚?

这个谷云起在南宫北翊心中,其实并不是有点“小小情感”的“区区情人”。为着他的死,南宫北翊的整个思维都仿佛变了一个人。

南宫玮心中憋屈之极,只恨那些话不能够明目张胆地说出触犯众怒,当下亦只有耐着性子俯首道:“请父亲吩咐。”

南宫北翊没有看他,却还是看着谷靖书──或许看的是被谷靖书牢牢遮挡起来的谷云起,缓缓道:

“自今日起,南宫家对天门秘藏再不起觊觎之心,亦永不染指。此处密室地道,你与小琛须得起誓,终身不得向他人透露。迁葬之事毕,你等终其一生,也不再踏入天门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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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在场人等除南宫珏外尽皆愕然。谷靖书与甘为霖固然是意料之外,那南宫玮听闻简直有些气急败坏,道:“父亲!”若不是心里还念着些伦理纲常,早要跳起来责问南宫北翊是否脑子坏掉了。

南宫北翊的脑子确实坏过,但此刻却清醒得很,截口道:“发誓!”

南宫玮暗暗咬牙,他千算万算,绝没料到父亲清醒过来之后,竟站到他们的对面……不,不是“他们”。

南宫琛正拉扯着他的袖子,小声央求道:“大哥!”那眼里脸上的神色,分明也是叫他听父亲的话,不要再打这天门秘宝的主意──或者还有与南宫珏谷靖书重新修好的意思。他原以为这应该是南宫家人人均有的野心与欲望,结果到头来竟只剩他一人在孤军奋战。

你们都要逼我放弃么?

南宫玮的性子本来暴躁,即管是那百依百顺的南宫琛,也常常要被他责骂“惩罚”,况且眼前情景已是完全逆了他的心意。他脸色已然阴沉下来,南宫琛看得分明,不由惶急之极,又深感自己人微言轻,在左右大哥的决定上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有尽量抓住南宫玮的手,期冀他不要丧失理智至竟当场与眼前这许多人火并起来。

南宫玮僵持着迟迟不答,南宫北翊终于转过头来看他,而他不避不让,亦昂首蹙眉直视着南宫北翊,并不退却。

南宫北翊一怔,或许是从这过于执拗自信的表情中看到了熟悉的影子,他神情愈加惨然,轻叹一声,道:“小玮,听话。”

但南宫玮就跟当年的他一般,认定了什么事便近乎偏执地定要做到底,那么至少在最苦痛的时刻来临前,他都不会为曾经的决定后悔,更不会轻易改变。

南宫玮固执地不肯接话,现场气氛又紧张起来,使得最不愿见到干戈的南宫琛慌乱得几乎要哭了,道:“大哥,小珏和靖书,我们本来是……一家人的,何必要这样剑拔弩张,伤了和气?”

谷靖书倒是并不想同他们伤了和气,然而怀中谷云起尸骨寒透,南宫玮不肯表态放弃对天门的企图,他既没法抛开叔父被害死的仇恨,又有他天门后裔无法推卸的责任,是以面对南宫琛的劝导却只能沉默以对。

令人惊奇的是南宫珏居然也没出口反驳他的话。在南宫家住的那么多年,这位二哥对他一向都是不错的了,他虽常不领情,但近来颇通人事,想来也明白二哥的意思,便没驳这二哥的面子。

他们不说,南宫玮却开了口,一字一顿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道:“谁和他们是一家人!不知从哪里来的野崽子,白养了这许多年不说,临到末了还要倒打我们一耙。这样的一家人莫不要将人气死害死?”

他没有直接向父亲发怒,把一腔怒气全都发泄到南宫珏的身上了。南宫珏再是傻乎乎的,却也听得出他话里的敌意与愤恨,当下眼神一冷,整个人站在那儿有如一道出鞘的剑刃,锋利而冰寒,锐气直逼南宫玮而去。

南宫北翊听他说话,果真恍惚就是当年的自己──为着顺应自己的心意,为着发泄心中的不满,怎样难听伤人的话也吐露得出,却从未考虑过会造成怎样不可弥补的后果。

这也是他教的,他要看着儿子一步步沿着自己的足迹,走入最后这可能万劫不复的悔恨的深渊么?

不等南宫北翊想出什么对策来说服儿子,甘为霖冷眼旁观得够了,又一声冷笑,道:“少惺惺作态!你若是有这般想得开,今日又怎会身在此处,以致送了谷云起的性命?”

南宫北翊被他这一刺激,饶是身体被银针刺穴制住不能动弹,浑身肌肉兀自一阵轻颤,脸上神情更是难以述说的痛苦复杂。他喃喃道:“不是,不是我害的云起。我本来也劝他回去,我说过不要这宝藏,我说过的──”

“你说过,只是没那么做罢了。”

“我──”

“否则谷云起病的已是动弹不能,难道还能强逼着你来这里?”甘为霖讽刺地笑着,眼睛里却还是冷冰冰的,将南宫北翊至南宫玮、南宫琛一个个地看过去,南宫北翊一再被他戳到痛处,一张脸孔几乎扭曲了,他也是想申辩的,然而张着口却说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来。正如他此前自己所说的,他的错,并不仅在这段重回天门的旅途中,而在二十几年前的初遇之时。

何况他就是再申辩,谷云起也回不来了。

南宫北翊的眼神黯淡下去,他原本是个强横而坚定的人,很少有什么能够伤害到他。然而谷云起的离去仿佛是剥去他身体与神上最坚硬的壳一般,让他连生的欲望也失去了。他执拗地痴望着那被谷靖书藏在南宫珏背后的看不见的谷云起,好像所有的生命只剩下这一点亮光地,蠕动着双唇,道:“我要云起。”

甘为霖对着暗中咬牙握拳却终不肯接父亲话茬的南宫玮阴狠地笑了一笑,头也不回地道:“你不配。”

“谷云起不死,你便总惦记着他的这个秘密;你对他好要救他劝他不用来此时,心中难道不曾想着只要他活着,便有的是机会?何况你还有这样一个好儿子──”

甘为霖愈发张狂地嘲笑着南宫玮,这个年轻人有野心,而且并不甘心那么轻易就放弃,只是时势所迫,只他一个人,再是自恃武功也无法同时对付南宫珏与甘为霖两个,是以迟迟未曾发难。他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偏要刺激这南宫父子,要他们原形毕露一般,并且也有恃无恐地不怕他们果真露出要抢夺宝藏的真面目来。

南宫玮只怕恨得心里滴血,他的袖子却还被南宫琛怯怯地拉着,对面是剑锋一样气息凛冽的南宫珏,手段难测的甘为霖,以及──脸色灰败枯槁得如同死人的南宫北翊。

南宫北翊也正因为甘为霖的那声提醒直直地看着他,那眼神里说不出是什么意味,至少以此刻的南宫玮来说完全不能理解那种意味,也根本不想去理解。但他却被那目光看得心中发冷,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南宫琛,用他那温和柔顺的身体来温暖自己。

但他立即就想到南宫琛此刻也是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那或许应该叫做中立,因为无论如何南宫琛也绝不会对他出手,然而对一贯强横惯了的他来说,光是不肯帮他这一条,就足够他将之视为敌对了。

孤立无援,被那甘为霖看笑话一样地蔑视着,被父亲无声的压力逼迫着,被二弟“背叛”的事实激怒着……

南宫玮蓦地一挥袖子,几乎将南宫琛挥了一个趔趄,举步踏出,昂首怒目,对峙而立。

南宫琛惊道:“大哥!”

却来不及再抓住他,匆忙跟上前去,为南宫玮体内勃发而出的护体真气一震,反被逼退两步。他不禁愕然地望着大哥的背影,望见他衣衫猎猎舞动,身形却稳如山岳,赫然有一种不可接近的距离感。

他伸着手,却触不到那个背影。那曾给他最值得信赖的依靠的坚实胸膛,此刻却以大无畏的姿态昂然挺立在“敌人”面前,也才让他意识到,这个人并不完全属于自己。

必要的时候,他也会抛开自己,去做他“应该”做的事。

而他南宫琛,又能以什么理由去阻止他,妨碍他呢?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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