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气微热起来,阮萝却还要穿长袖旗袍,她变得畏寒。打从《锁麟囊》首演结束回家,已然三五日光景,周之南却觉得她愈发寡言了许多。
他在家时,便喜欢从背后抱着她,只觉得怀里整个人都淡淡的,没甚的神。
“萝儿,可是不开心?”
周之南真真没有办法,他日日陪着哄着,不敢触及一丝一毫两人的伤心事。阮萝明明上月末看起来已然好些,如今又变得消沉。
“没有。”
答案不是没有,就是无碍。
他沉默叹气,把人抱得更紧。
又过几日,日军大佐到沪。同时,程记药房多家店铺被查出私藏针剂,程夫人揽下所有罪责入狱。
周之南特地留着程记苟延残喘,等的就是今天,非要它人赃并获,无法翻身。
阮萝心里梗了十日,终觉得一日不说出口便一日无法释怀,她性情使然,断不会掩藏太久。
晚上上了床,阮萝靠坐着,没有立即躺下,周之南歪着身子躺在她腿上,任阮萝抚摸他鬓角。
“今日听竺请了程先生去泰丰茶楼品茶,听他唱了几句小嗓,真是人间一绝……”
阮萝静静听着,等他讲完。然后再开口:“周之南,你不想要属于我们的孩子吗?”
周之南愣住,喉咙发涩,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她便继续说:“我先讲,是程美珍告诉我的。她以为,是你不想让我怀你的孩子,且药效不保,所以我出了意外。我知道,不是的,如若你真的不想任何女人有你的孩子,你便教我喝药,而不是你自己。这些我都能为你解释,那你为什么不想有个属于我们的孩子呢?”
他连忙坐起身来解释:“不是的。我不是不想要属于我们的孩子,我只是觉得你还小,我们余生时间还很长,不必急于这一时。”
阮萝靠在床板上,静静看着他,眼里有万丈波涛汹涌,却表现得异常镇定。
“周老板好生霸道。你也说是你觉得、你以为。你啊,从没有问过我。”
他没想到她对亲情有如此深的渴望。
他忘记了,她一直都是渴望家庭的,可她嚣张娇纵之下也有一番傲气在。周之南不看重婚姻,甚至愿意拿来做交易合作,这样的婚约,阮萝不要。
那她总有做母亲的权利罢,总归她同周之南过的就是寻常夫妻日子。
这却也被他“好心”剥夺。
阮萝自是明事理的,她喜欢发脾气不等于不讲理。便是眼下,她也不怪周之南,她只是不懂,想要个明白。
周之南那股子悔又涌上心头,曾经是疏忽的悔,现下是惊醒的悔。
他意识到,他从未问过阮萝。
上海滩骄傲自负的周老板,现下眼神闪躲,心头发虚。
“周之南,我在你看来,我们的感情是平等的罢。那为什么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呢?你平常事事依我,因为那都是小事,而我也没有不讲道理对不对?除了见东北老板那次,我是真真情绪波动大,有些失控。回到家里你说也说了,我哭也哭了,且你也没哄我,这便算是扯平。”
他摇头,试图解释,又无从解释。
“你为什么不说?你没有话想说?”
她步步紧逼,逼的周之南双唇像封了胶,说不出一句话。
许久,她无力开口:“睡下罢。”
这一夜,两人同床异梦。
第二日清早,李自如来家里给阮萝诊脉。她现下吃着调理的药,每七日就要看一次,好决定方子是否要改。
他来了个大早,怕耽误诊所看病。
周之南正坐在餐厅,见李自如进门,开口叫他,语气热络,“侬切了……”
下意识地说了上海话,余光见阮萝走过来,生生憋了回去,“自如,吃早饭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