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之后,徐三垂袖坐于桌侧,眉眼淡淡,无言望着那碗碟筷箸,心中所思之人,正在千里之外。
宋祁去后,她虽困乏,却也不敢立即回房歇下,又屏退下人,单独唤了徐玑过来,先问了几句帝姬,接着又以手支额,轻轻说道:“京都府中,这些日子,必定是人心惶惶。若是如今救不得柴荆,日后便更救不得了。”
她无须多言,徐玑已经了然,立时笑道:“三娘何须忧虑?山大王,如今可是大忙人,便是想审问柴荆,哪里有这般闲工夫?更何况,京都府这几处大牢,都有咱的人手,若想偷梁换柱,那可再容易不过了。”
徐三对她最是放心不过,点了点头,又轻声道:“若是将他救出了,有一封信,你替我捎给他。他读完这信,若是欲去,你便派人,送他去北地,若是欲留,你也无须阻拦,由着他罢了。”
徐玑虽不知个中缘由,却并不多问,只点头称是,领命而去。转眼不过两日有余,徐玑便使计将柴荆救了下来,另寻来一具无名男尸,移花接木,换入棺椁,日后便将由这无名之人,下葬皇陵,陪在官家左右,随她一同长眠千年。
便是此夜,一支由七八架车马组成的商队,正穿行于京郊山林之中,因遽然之间,雨疏风骤,不敢贸然赶路,便在林中暂且歇下。
赶车的妇人见此情形,不住埋怨着,叫骂着,商妇们则饶有兴致,倚在帘下,或是翻看账本,或是闲话家常。
而在商队最末的一架马车中,柴荆面带薄纱,盘膝而坐,正不言不语,低头读着徐三送来的信。帘外风雨萧萧,车内却是分外静寂,柴荆看着那信上所书,只觉徐三这一手字,竟与周文棠的笔法,已有两三成相似。
他睫羽轻颤,只见徐三在信中说道,在许多许多年前,在这京都府中,也曾有过一个姓柴的少年。
少年随侍太女左右,最为受宠。不久,太女有孕,腹中所怀,正是少年的骨肉。
某日,太女情志过极,气逆血升,忽觉腹内大痛,竟是有早产之兆。而就在她生下女儿不久,少年便带着女儿,消失不见,多半是不想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沦为王室倾轧的祭品,更不想这襁褓中的娇儿,日后成为权欲熏心之辈。
只可惜,少年虽逃出了虎狼之穴,可他又如何躲得掉虎狼的追杀?他行至半道,遇上不测,自身难保,只得将女儿匆匆弃于风雪之中。
生离死别之时,他头也顾不上回,只冒着风雪,跌跌撞撞,狼狈逃奔。他只盼着,只盼着这襁褓中的婴孩,生作太平人,莫入帝王冢。
只可惜,世事难料。二十年过后,这养在贫家的女儿,兜兜转转,阴错阳差,仍是回了京都府中。她做了官,掌了权,她的剑下,不知积有几多白骨,沾染了几多鲜血。
柴荆看至此处,只觉鼻间酸涩。他深深吸了口气,手上颤抖着,将那笺纸揉作一团,浸入茶盏之中,任那翠绿茶汤,将纸上所书,一一化开。
他眨了眨眼,颓然泪下,却也心知肚明,这是自己的命数,亦是帝姬的命数。生来如此,无计奈何。他如今尚能苟活,已然是承了中贵人与徐总督的恩情,如何还敢贪求更多?
少顷过后,帘外忽地传来笃笃两声。柴荆一顿,连忙拭去泪水,抬手掀起帘子,只见夜色之中,徐玑一手撑伞,一袭青衫,挑眉含笑,语气轻快地问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