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日纨绔的男子,在家中倍感无聊,竟然不是出门去呼朋引伴、饮酒骑马,而是闷在书房里,仔仔细细地画一幅女子画像,将一眉一发描的栩栩如生,再题上几句端正的《静女》——你要说这是常事,谁信啊!
大概是段准自己也觉得这话说不过去,便补了一句:“你就当我…你就当我,被你砸了一球,记恨地久了……”
——你就当我,被你砸了一球,记恨地久了。
阮静漪没有说话,像是在心间揣摩这个回答。
片刻后,她喃喃地问:“小侯爷,你先前想说的心上人,到底是谁?”
屋子里又寂静了下来。
窗外头有夏虫在不眠不休地叫着,那声音热热闹闹的,却衬的夜色愈发寂静。一片梧桐叶影从屋檐上垂落下来,绿里沾了点夜幕的黑,像是一团化开的墨。
段准安静地在原地站着,目光从那副画上掠过。这阵沉默实在是漫长,叫人萌生出想要逃跑的冲动来。
片刻后,段准叹了口气,一副退让的样子,说:“罢了。我料你也猜到了。”
阮静漪慢慢地抬起目光,细长的眼睫轻轻地一翕,黑白分明的眼朝上瞧去,那双眸子在灯火下,还透出一点淡淡的茶褐色。
“阿漪,我喜欢的人就是你。”
窗外的芭蕉叶悠悠摇晃,两道人影落在墙上,伴着烛火的燃跃而悄然拉长。
阮静漪愣愣地立在原地,不声不响。她的目光里倒映着段准的轮廓,高挑,年轻,意气风发,但表情却无平时的轻狂自在,反倒像是被这夜色融化了似的,落寞又认真。
“我……”许久后,静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有些语无伦次,转开了头,不知道当说些什么。
“阿漪,你别担心,我不会为难你——”段准朝她伸出手去。
但下一刻,阮静漪却像是碰见了鬼似的,提着裙摆,转身就跑,脚步飞快。
“阿漪!你去哪里?”段准喊她。
“我、我回去休息了!”她跑到了门口时,还险些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一跤。听见段准喊她,她甚至头也不敢回,只留一个背影给段准,说,“我今晚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那副画卷上,是一匹马!”
说完,她就匆匆跑远了,只留下段准独自待着。
*
这一整夜,阮静漪都没能睡好。
她上了床后,便翻来覆去地,神思清明的很。一闭上眼,便想起段准脚下的那副画,还有窗外的梧桐叶影来。旋即,便是那句“我喜欢的人就是你”。
锦被里有淡淡的橘叶熏香味,她把头埋在被褥里,脑袋被这香甜的味道熏的昏沉。
段准的心上人,竟然当真是她。
虽然她早就对此有所猜测,可一旦亲口从段准里听到了这个事实,便只觉得荒谬。
段准的心上人,怎么会是她呢?
毕竟,她既非出身富贵,也无权无势。除了脸好看些,人还算良善,与段准相处起来常常笑着,也没什么其他好处了。
可要说段准当真喜欢她,仔细想来,也不是全无痕迹——段准待婚事的态度,浑不似做假,句句都像是真的。那不是入戏太深,而是打从心底高兴。
思及此处,阮静漪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不妙的事实:倘若段准当真喜欢她,那自己和段准成婚后,还能跑吗?
圣上赐婚,宜阳侯府和丹陵阮家都很满意,而段准又喜欢她……
她这显然是跑不掉了啊!
这场假成亲,是阴谋!从一开始就是针对她的阴谋!段准把她骗进瓮里,马上就要把盖子盖上了!
阮静漪微吸一口冷气。
二话不说,她立刻翻身下床,穿着寝衣寝裤,光着脚小跑到外间摇醒了守夜的丫鬟芝兰。
“小姐怎么了?”芝兰睡得浅,很快便醒了。她揉着眼睛问,“小姐要喝茶么?奴婢这就去倒。”
“都这个节骨眼了,哪里还管的了什么茶不茶的?”阮静漪表情古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咱们赶紧收拾收拾行李,跑!”
第48章 . 商量你要当真不想嫁我,我肯定会放你……
芝兰刚被摇醒, 就这么头脑模糊地站起来,头脑模糊地点了点头,头脑模糊地取出了行李包裹,往里头塞了两张银票, 又走向衣柜, 开始按照阮静漪的吩咐收拾行李。
才拿了一件衣服, 芝兰就困惑地问:“小姐, 咱们干吗要收拾衣服, 干吗要跑呀?”
阮静漪抱着膝盖蹲在一边, 皱眉道:“因为再不跑, 就没法跑了!”
“哦……”芝兰也听不懂, 一知半解的, “可咱们要跑哪儿去呢?现在回丹陵, 还得找马车呢。对了,最好先给老夫人写封信。”
闻言, 静漪愣了愣。
对啊,她现在跑, 能跑哪儿去呢?
她适才从床上蹦起来, 脑袋还不大清楚。被芝兰这么一问,她便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和段准,那是皇上赐的婚,又是阮家与侯府都乐见其成的婚事。她回了丹陵阮府,怕不是立刻就会被父亲再度送回京城来。
先前她一心觉得段准眼界那么高,毕竟他连丰亭郡主都看不入眼,哪里瞧的上自己一个只有脸好看的呢?于是她便放放心心地答应了这桩交易。可谁知道,段准是真的喜欢她啊!段准也太不挑嘴了。
她久久不答话,芝兰就困惑地站在一边, 举着蜡烛问:“小姐,怎么办呀?还要继续收拾吗?您一会儿笑,一会儿发愁,奴婢也猜不到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