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晚朝結束,白東綸親自出宮去了秦府。秦家家主秦禹向他跪拜行禮後邀他共坐。
秦禹的母家是檀氏旁系,所以秦家算得上白東綸的外戚,雖然白東綸被廢為宣王後待在荊江十幾年,但秦家始終是白東綸除了檀家之外最堅實的勢力。
秦家在太宗時期能與蕭家分庭抗禮,自然家業龐大、朝中威望甚高,如今他當了皇帝,秦家更是顯赫。如果皇後人選出自秦家,必然能改了當下局面。
白東綸如今想做的是在伽寧出宮嫁人前,不,是在逼宮殺絕塵之前就打算的。他不顧忌伽寧是他的侄女,但要光明正大地娶她,天下未必能容。他本想等朝政穩定後,向秦禹提議,讓秦家任何直系之後伽寧做女兒。
當然這個前提是滅蕭家除蕭墨,讓伽寧與秦家的敵對關系毫無瓜葛。可錦妃之死亂了所有計劃。他不敢再讓她失去親人,哪怕他想千刀萬剮蕭墨,但不得不保他,甚至他只是回蕭家手中的兵權。因為他清楚一旦剝了蕭墨的官位和名號,整個蕭家立即會被多年懷恨在心的眾臣啃噬無骨。
這無疑讓秦家、楚家、諸多幫他奪了這天下的人失望,因為他們反的未必是絕塵,否則不會讓絕塵坐著天下一坐十二年,他們心底最深的,是想除了蕭墨這個奸臣。
白東綸深知自己的請求強人所難,也不說寒暄話,起身站立作勢下跪。
秦禹卻在他屈身那瞬攔住他。
「老夫與伽伽情同兄妹,視你作半子。哪怕如今你做了皇帝,老夫也受得起你一跪。但今日你若是為了那個重新回到永寧宮的人跪,老夫不能受!」
白東綸身軀一僵,墨眸暗了下去。
「當年你母後遭蕭家陷害,含冤抱恨而死,至今還躺在西陵無法與心愛之人合葬,你怎麽能因那個女人就忘了!」
「朝中多少大臣念及太宗追隨著你,期盼你能像太宗一樣睿勇英明,而你為了兒女私情罔顧天下,任由朝廷人心渙散。你可知外頭連孩童都會詠,星鬥轉、君王換,唯有蕭家青山在。」
「家仇不報無以為孝,佞臣不除無以為君。難道當初你是為了一個女人才做這個皇帝!」
白東綸垂下眼,原本就凝脂白的臉龐越見蒼色。
「曾經你母後被汙蔑作妖後,可在老夫看來那個女人才是真正的禍水。她是世宗之女,還嫁進過軒轅家,這種女人如何迷惑了你,讓你遲遲不肯立楚王之女為後,難道還肖想執掌鳳印!」
「你心中所求所想的,老夫不能答應。」秦禹深深看了眼白東綸,再次行了君臣之禮,「臣今夜沒見過皇上。」
白東綸踏進永寧宮,看到站在那的人兒,上前摟進懷裏,一臉溫柔地笑,「怎麽不呆在殿裏休息?夜裏站在外頭做什麽。」
伽寧擡頭望著容顏似月光一般皎白清朗的男人,他笑得真美,美得竟有些哀傷。平日白東綸一下晚朝就來她這,今夜卻遲遲不來,她才坐不住出來等他,現在看他佯裝正常的樣子,更清楚今晚必然有什麽事煩著他。
她撒嬌地蹭了蹭他,「寧兒覺得今夜月色特別好,就出來走走。」
「如今入了秋晚上霜寒,景色再好生了病怎麽辦?大白抱你進去。」白東綸說完橫抱起她往殿裏走。
晚風拂來,幾朵花落在白東綸頭上,伽寧見了輕輕拭去,可越來越多的花飄來,霎時竟下起了花雨。
伽寧驚喜地叫了一聲,賞看起漫天的花舞。白東綸停下腳步,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永寧宮,曾經的清平宮,以前住的也是二品以上階位的人物,玉華宮開滿芙蓉,錦翠宮種滿海棠,而這裏栽滿聳入雲霄的大樹,平常三個季節看著尋常,可一入秋便獨占鰲頭地下起花雨,這花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合歡花。
看見小人兒身上鋪了一層淡粉的花衣,笑得比花還嬌美,白東綸手緊了緊。
或許呆在荊江太久,他對自出生起就住了十四年的皇宮反倒覺得陌生。其實當他不再是太子的那刻起,他就活得和尋常人無異,否則也不會和世外高人楚譽混得那麽熟絡。
他清楚這麽大的一座宮城只住著一位君王和他唯一的女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並非是歷朝歷代的君王各個多情好色,而是皇宮裏住的永遠不是人。
它只是個容納政治關系的地方。
君王的後妃就像一根紐帶,連系著君與臣。
沒有這些紐帶,皇位可能比斷了腳的木椅還不穩。
或許他該像那些帝王一樣,把各卿家的女兒塞進宮裏,至少先塞下岐山郡主穩定朝中局勢,但他有他的固執。
他一直是個固執的人。曾經藏著太宗的信十四年。曾經孑然一身三十年。
既然無望立她為後,那他就把她像現在一樣藏起來,藏到再無人能反對他給她和他們的孩子名分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