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日晴苑的傭人憋得慌,不為別的就為少爺和少夫人。乞巧那日煙雨小姐哭著走了,他們明白些什麽。少爺讓他們布置那麽大的一座湖,還坐在少夫人屋裏耐心地等,他們又明白些什麽。
可第二日起,少爺開始像婚前那樣只知道捧著一本書,毫不搭理少夫人,他們就不明白了。
少夫人是遭少爺厭棄了?又不像。軒轅老宅送來消暑的那些冰塊,少爺囑咐全送去少夫人那。一向聞不了肉味的少爺每日還親自去膳房盯著庖丁燒肉。
他們這些下人完全看不懂啊。
伽寧坐在屋裏頭只覺得冷,雖然夏日炎炎可晴苑依山靠水本就是清涼之地,屋裏屋外再堆這麽多冰塊,比冬天還讓人抖瑟。她沒法呆了,往屋外走,晌午陽光刺目,她一陣暈眩,瞇眼想適應可眼前越來越暗。
醒來時人躺在床上,身旁竟坐著楚譽。似乎每次楚譽見她醒來都不喜悅,此刻更是緊皺眉頭。
「你怎麽來了?」
伽寧一直看待楚譽特殊,可能因為與他相識已久,也可能因為他常常擺出醫生的樣子,當然更可能因為他自己說的別把他當作男人看。所以哪怕他用嘴餵過她喝藥,她在他面前做過那種事,她都能面對他。
尤其在她無法面對軒轅晴明之後,楚譽今日的出現讓她欣喜、舒緩。
楚譽只盯著她,沒說話。
伽寧有些莫名,只好也看起他。有些誇張的是,她似乎從沒仔細看過楚譽,仿佛就是一個印象,認得這張臉。現在再看,發現楚譽長的很普通卻有雙美得過分的眸子。這雙眸子像極白東綸,深得讓人無法直視。
這樣極度的不協調讓伽寧忍不住想摸他的臉,確認是不是畫皮。她剛伸出手,楚譽一把握住,按回床邊。
「伽寧,你有了身孕。」
楚譽盡量平常地開口,看到伽寧一瞬間呆楞、再變得驚恐的模樣,心裏狠狠地抽了一下。
「別怕,這孩子留不住。」
楚譽清楚她肚裏的孩子是誰的,對於嫁進軒轅家的她來說無疑是不能留的。他發現她懷孕的時候也很意外,她服過九鳳毒螳那種致命的毒,又喝過他做的那麽多毒藥,這種身子竟能有了孩子。她身上依舊有毒,那孩子自然在吸著毒,別說孩子不能留,就算要保住也是極難的。
伽寧聽到留不住,撫上自己的肚子,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她要這個孩子,就如肩頭上那道難看猙獰的疤痕一樣,因他而有的她都想保留。
「楚譽,救救這個孩子…」她抓住楚譽的雙臂哽咽著請求。
楚譽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甩開她的手,「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這孩子不是晴明的,如何能留!」
當初她以死相逼,東綸不得不放她走,可若知道她有了他的孩子,東綸能讓她呆在軒轅家一日?
東綸絕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冠上軒轅的姓氏,軒轅家也絕容不下不是晴明的骨肉,別說孩子,伽寧也活不了。
如此一來東綸不可能坐以待斃,軒轅家又受得了此等屈辱?一個是坐擁天下的帝王,一個是強大到可以推翻社稷的家族,到時候會是怎樣的局面?
「就讓這孩子安安靜靜地走,我不會讓你吃苦受疼。」楚譽摟住她,萬般無奈地開口。
「不要…楚譽你救救他!」
楚譽沈下臉,盯著她冷言道,「若你執意要這孩子,好,我現在就進宮告訴東綸。」
「不!不要讓他知道,這是我的孩子與他無關。」她只想要這孩子,不想回到宮裏、回到過去,否則到頭來豈不是一場犧牲晴明和軒轅家的鬧劇?
楚譽深深嘆氣,他不明白伽寧為何會和東綸產生如此大的芥蒂,因為錦妃之死?東綸錯不至此。但現在不是談論過去那些傷心事的時候,他只能勸,「你讓我瞞著東綸,又如何瞞得住晴明和軒轅家?」
「我不打算瞞。」
楚譽一僵,思緒被她攪得亂極,只要她想留住這孩子,哪條路都讓她自身難保,讓所有怕她不能周全的人無法抽身而退。
他真該剛才就除掉孩子。
晴明看到伽寧的一瞬掩不住驚喜,可瞧見她手上的信箋大大地寫著休書二字,心情立即跌倒谷底。他一把奪過休書,撕得粉碎,然後端坐下身,極克制地握起一本書。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來找他,他不想下一刻就轟她走。
伽寧目瞪口呆地看著,最後癟了癟嘴,跪了下去,淚眼汪汪地求起晴明,「請你休了我。」
晴明真想吐血,千百年來用這眼神求夫君的女子都會說一句完全相反的話。
因為那夜?他不會再強迫她,他可以等,夫妻之間本就講究細水長流。
「婚姻非兒戲,豈是想斷就斷的。」他本想搬七出,可想想還是算了,不是拿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麽。
伽寧也知道,所以一直在逼自己適應出宮後的生活,但現在真的不能了。「求求你,我不能再待在軒轅家。」
晴明皺起眉,「先起來說話。」
伽寧還是小媳婦似地跪著。
晴明只好拽她起來,「為何?軒轅家如何不能容你了?」說句不過分的,在這晴苑她已經被捧上天,待遇比他自己都好。
伽寧艱難地嚅動嘴唇,「我已經有了身孕。」
晴明只覺天打雷劈,瞬間垂下了手。
伽寧見了又跪回去,「所以求求你,休了我。」
言下之意,她寧願被逐出軒轅家還是要這孩子。晴明雖然一時懵住,可不禁想是誰的孩子。楚譽?不可能,以他對楚譽為人的了解,若真是楚譽的孩子,這會兒站在這的不會是伽寧。
「我絕無可能休你。這孩子不能留。」晴明冷言。他要休她,必然要給老宅一個交代,若讓老宅的人知道她懷了別人的孩子,她絕無活路。
伽寧聽他說著和楚譽一樣的話,難過地撲住晴明的腿,「不要殺我的孩子,要殺就連我一起殺了。」
她楚楚可憐的模樣讓晴明心痛至極,他也跪到地上扶住她,「當初是你遣人把婚書送來軒轅家!」
她明不明白,他可以被她傷,但軒轅家不會善罷甘休。
「那時我有我的苦衷,我知道對不住你和軒轅家。」伽寧伏地磕頭賠罪。
晴明一怔,想起自己對這婚事起先的態度,怎麽沒想到她可能也是如此?她是公主,也是蕭家之後,軒轅家雖不涉朝政但對天下時勢無不把捏清楚,新帝容不了她也是當然。
事到如今他不是不願成全她,而是依舊想袒護她,就像當初在老宅那樣,哪怕彼時只是劃傷手腕,如今是劃碎了心。
他捏起伽寧的下巴,逼她擡頭看他,溫煦的少年恍然一變,神色深沈陰郁。
「那個男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