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小姐姐么”季婵溪问道:“很好看,很顺眼。道法造诣高深,很不错。”
那尊女子法相问:“没什么其他想说的”
季婵溪摇摇头,神色漠然。
女子法相微笑不语。
视野尽头,城外,行走于一条无名小道的年轻女冠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即将落下的脚步在半空中悠悠停留,片刻之后收了回去。
耳畔树叶沙沙作响,黑白道袍如随风卷起的云。
江妙萱轻声叹息:“师兄,原来你没走。”
道路尽头,赵尧一脸惋惜的神色。
江妙萱有些疑惑:“师兄是怎么知道我要离开的”
赵尧轻声道:“师妹道法高深,你要是存心想要骗我,我自然无法识破。只是,师妹如此聪慧,怎么会猜不到有没有其他人和我一同来呢”
江妙萱神色平静:“是四长老还是二长老”
这两位长老对自己素来淡漠,但是他们虽然辈分很高,境界却不过八九,若是自己一心想走,他们便很难拦住。
赵尧身侧的一株高树之上,一片枯叶缓缓凋零,那片枯叶飘至了赵尧肩膀处之时倏然破碎,枯黄色的叶沫间,一个仙风道骨的白发老人似仙鹤翩跹而出。
江妙萱握着拂尘的手更紧了些。她盯着那个人,不肯有丝毫的放松。
她沉声道:“见过代宗主。”
明虚宗代宗主陆堪。
陆堪看着这位妙龄少女,一别多年,这位少女已经从最一个小女孩出落得如此聘聘婷婷,若是她的如此浮凸身段放在一个青楼女子身上,那便是妖冶风尘,但是在她身上却只有清艳无方的美,仿佛云中白鹤羡花而来,遗世清绝间自是万种风情。
如果美丽的少女嫁给那个姓夏的胖子确实是暴殄天物。
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江妙萱的美丽不过是烟花,说散就会散去。如今有多绚烂,日后便多凄惨。
更何况此刻明虚宗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陆堪缓缓道:“很快,你就不必称我为代宗主了。”
江妙萱心绪百转,她知道陆堪对于自己的态度一直较为中立,而曾经的宗主,自己的师父,陆堪的兄长陆盏在十多年前便开始闭关冲击通圣,而他向来不喜欢自己,或者说是不喜欢千年间所有那某人转世的女冠。若是他未闭关,关于如何处置自己的决断也不会争执这么久。
江妙萱问:“是你要成为宗主还是陆盏要出关了”
陆堪道:“你这小姑娘平时语气那般柔和,说起你陆师父时候居然敢直呼姓名。”
顿了一顿,陆堪继续道:“说实话,十多年前,兄长要闭关突破通圣,我们所有人几乎都是不看好的。而如今师兄不知是有何感悟,竟然真正隐约摸到了那个境界的门槛,而这些天,宗门几乎是掏空家底在给师兄搜罗奇珍异草。而此刻与夏凉国首富结亲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他看了眼江妙萱,似是叹惋:“一个通圣境的强者队友宗门是何等意义自然不言而喻。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江妙萱点点头表示理解,她只是柔柔地笑着,手却一直握着拂尘,未有丝毫放松。
“若是一年之前,妙萱或者会认命。而如今越是时日不多,我却越是平静。
若是想要说服妙萱,还请代掌门出剑。”
陆堪终于露出了真正惊讶的神色。
自从浮屿封剑之后,他便废弃了剑道,一心修起阴阳理数。而五年前,他在九境停滞了太多年后,心中有怒难平,去井中捞起了以前废弃的剑,抱剑参悟,入了化境。
而在外人眼中,他也从未使用过任何剑招,这本该是无人知晓的秘密,为何这个早就离开宗门的小姑娘会知道
所有的惊疑只剩下叹息。
他看了一眼赵尧,赵尧身子剧震,他心知得知了代掌门的秘密,连忙低头行礼,示意自己绝不说出去。
“那道魂魄的转世竟如此神奇么”陆堪转头望向江妙萱,叹息道:“只是你未入化境,如何能胜过我”
江妙萱固执道:“请代掌门出剑。”
陆堪不再说话,他双指并于身前,指缝之间,绽起一线光芒,如天云开潮,雪亮光芒大绽,明明只是一道细得不能再细的线,却是先声夺人,以劈云开雾之势平推而去。
陆堪神色淡然,而仅仅刹那后,他脸色大变。
因为江妙萱不躲不闪,双手负后,甚至没有一丝要反抗的动作,她闭上了眼,仍由那一道剑意向着她曼妙的身躯斩去,凌厉至极。
陆堪心中大震,这一剑若是斩中江妙萱,甚至可能直接毙命,他不敢有丝毫犹豫,第二剑斩去,他以人为剑,剑去如电,比方才的第一剑都要快了数倍他要在第一道剑斩到江妙萱之前强行打碎那道剑意。
眼前白光大盛,零碎的剑意漫天飘舞。
江妙萱神色淡然,而她身前的衣衫却被剑气波及,衣领,胸前,袍袖都绽开了一些细细的小口,而她丝毫不在意,在陆堪第二剑斩碎第一剑的那一刻,她一甩拂尘,这位体态柔静的女冠在这一刻身子快若炸雷。
拂尘扫过,意味清平。
漫天零碎的剑光里,她白衣泛着柔柔的光晕,如一只孤单的鹤。
陆堪回剑后撤,虽然他遭受算计,剑意一时间难再凝聚,但是他五年前便迈入了化境,如今虽然依旧在化境初期打熬,而其间玄妙却与九境天差地别。
他左右挥剑,看似剑招闲散,实则连消带打,将那涣散的剑意一点点再次凝聚,而他出的一剑又一剑,又的直取中门,有的旁敲侧击,有的刁钻老辣。
漫天光雨里,江妙萱的身子上绽开了几丝血花,而她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果决。
铮然一声。
犹如鹤唳,更似剑鸣。
拂尘纠缠着长剑,两者之间有光华如涟漪荡漾,散成星星点点,陆堪神色漠然,不停运转真气,催发剑上,他要用更纯粹数量更庞大的真元硬生生耗垮江妙萱,而江妙萱面色苍白,手指亦是毫无血色。她所执的,不过一念。
就在陆堪觉得胜券在握之际,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强烈的警兆。
他猛然抬头,对上了江妙萱的目光,他的心神竟一瞬间被慑住,那清澈的瞳孔像是深渊。
江妙萱双指并于胸前,做出了几乎和陆堪一模一样的动作,而令人震惊的是,江妙萱的指间居然也生出了一道剑气。
那道剑气不够强大不够锋利,却足够纯粹。
她竟也冒天下之大不韪暗中修剑
陆堪心神摇曳,一时间竟不敢断定自己能不能接下这一剑。
而就在这时,江妙萱喷出了一口鲜血。这一道还未圆融的剑意也在指间迅速溃散。
江妙萱回过头,嘴角血水惨红。
身后,赵尧手指抵着她的背心。
“师妹,我知道我修行天赋很差,境界不如你,但是你不该如此看轻我。”
江妙萱笑容惨淡:“师兄,我从未看轻你,我只是……”
“从未想过,你会真的出手。”
……空寂的房中,依旧是一身凄清道衣的江妙萱幽闭其间。
为了保险起见,在嫁给那位夏公子之前,她应该被废去功力。只是夏公子那边却很是反对,他说他想要得到的是那个仙姿卓韵的江妙萱,而不是一个道法尽失的凡人。所以陆堪只是往她体内注入了一道剑意,若是她再出手,便可轻易擒下。
她幽闭之处很是偏僻,难以找寻。又有两位长老高手坐镇,可谓万无一失。
江妙萱盘膝而坐,道衣清冷地覆盖在膝盖上。
这两日里,有许多人前来劝说她,无论言辞柔和还是激烈,她都只是微笑,看上去,她还是那个心如止水的道门女子。
但是其间涟漪波澜,唯有她自知冷暖。
她开始推演求解。
她不知道那个叫夏知酒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她也没有兴趣知道。因为既然曾经到过高处,又怎么舍得跌落尘埃呢
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得解。只是眼前大雾弥漫,不知何解。
如果真有那一线希望,那么在哪里
忽然间,她肩膀微颤,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窗外。
窗外有鸟鸣声传来。
此处已经被布下天罗地网,一只蚊子也飞不进,何来鸟鸣
只是鸟鸣声仍然持续,犹如声声呼唤。
她推开窗户,看到了窗沿上停着的一只黄鹂。
黄鹂的腿上绑着一封信。她心中震颤,强自镇定解信展开。
信上无他,唯有四字:南琴风骨。
她看着这陌生的四个字,隐约觉得在哪里听过。只是她无法忆起。仿佛记忆可以追溯到千百年的时光前,有琴声铮然而来,久久不散,自显风骨。
抬起头,黄鹂早已不知所踪。她竟在不自觉之间,泪流满面。她抚摸着脸上沾满的泪水,有些不知所措。
……大殿深处,苏铃殊瞳孔昏暗,神色木然。
那捧青莲光芒黯然,似秋风吹拂,有些黯然枯萎。
一根白玉般的手指抵住了她的眉心。
苏铃殊竭力集中精神,声音有些涩然:“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人正是殷仰,他如玉的脸庞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似是一切都志在必得。
“你利用梦境衔接的间隙,以碧落化魂法脱梦而出,幻化分魂来到此间,想要点燃自己的本命莲心。自以为暗度陈仓,神不知鬼不觉,若不是机缘巧合,我还真被你骗过去了,不愧是圣女大人,果然了不起。”
殷仰轻笑道:“我还能给你个选择,你如果交出碧落化魂法的心法,本座还可以给你留一线机会。或者也可以说说你是怎么拔出心魔的,本座对这个也有点兴趣。”
苏铃殊艰难摇头。
殷仰不觉得意外,道:“那我只能带去一个有意思的地方了。”
殷仰手指轻轻一划,苏铃殊眼前一黑,再次睁开眼睛,漫天浩渺星辰仿佛坠入了视野之中。
苏铃殊发现自己可以动了,她挥了挥双手,看着脚下跨越而过的星河,震撼得难以言表。
那些银河星海宛若实质,在自己的周身上下沉浮,那些淡淡的微光冰冷而遥远。而每一颗看似平凡的星辰里,她都能看见一个人一生短暂的缩影。
这就是通圣巅峰的神通么她注视脚下,光阴的长河盈盈地流淌而过,她感受着每一粒沙石之间的情绪,他们的悲欢喜怒都照见在心镜之上,历历分明。
殷仰就站在他的身前,白衣如雪,他挥动衣袖,苏铃殊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起,身子前倾,身前的虚境有涟漪漾起。
星河般的景致顷刻偏离视野,他们来到了一条繁华的古街上,耳畔人声鼎沸,但是苏铃殊能感觉到,那些繁华不属于自己,甚至她还有些悲伤。
路的尽头有一座高楼。
高楼之下有一个几乎衣不蔽体的女子骗骗起舞,她风姿绝世,如天仙化人,衣衫却极其单薄,只遮住了几个私密部位。那缠绕臂间的丝带不停翻动起舞,美轮美奂。
苏铃殊看着她,而她只是专心起舞,神色沉醉,台下众人神色宛若癫狂,但是苏铃殊能感觉到那癫狂之下的漠然,仿佛置身在一群行尸走肉之间,周围都是空空荡荡的躯壳,唯有自己拥有鲜活而孤单的灵魂。
那个舞者是夏浅斟,也是自己。
她来到了她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