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他偽善,但他實在不想解開衛襲心中誤會。
與其說是怕衛襲去蓮國掀起腥風血雨,倒不如說,如今衛襲活得這般生不如死,若是要恨,恨他一個,那便也足夠了吧。
“衛襲。”他蹲在衛襲跟前,輕聲說道,“趁沈沈如今不感痛楚,我為她剔骨成妖吧。”
衛襲抬臉看他,眸中冷冽不輸高山萬年寒冰。
“此法失傳已久,但我會。”他說著,只求贖罪。
衛襲沒有理會,緩緩轉頭看著她,只是那樣看著、看著……
天寒地凍,呼氣成霜,不消多久,衛襲的臉上便覆上了一層薄冰。
“教我。”許久之後,衛襲如此說著,掌心隔著凝結的空氣,撫著她滿是傷痕的臉龐。
化人為妖。
妖,取之靈力所現,盡輸人體,可脫人之胎骨,使其化為半妖之身;半妖為寄,妖為宿,半妖食妖之靈氣以為生;妖氣竭,半妖同亡。
聞言,他輕輕一歎,“你如今本體受損,施法傷身,對你和沈沈都不好。”
衛襲不語。
“衛襲……”他勸道,“若你擔心靈氣之事,我可取出——”
“我再也不要。”衛襲說,“將傾的性命,交予除我之外的任何其他。”
“……”他握了握拳,無可奈何,“……好……”
衛襲極為聰慧,饒他已活千年,也少見誰可一教就會、一點便明。
他忍不住在心中感歎,也模糊記起,許多年前花高政的來信裡,字字句句皆是對衛襲的贊許。
解凍沈沈,是他最為煎熬的過程。
冰水混著鮮血融化,眼前,正是她兩年前被冰封前的模樣,原本一張好看又靈動的小臉,被劃得皮開肉綻,面目全非。
而這,都是他所鑄成的大錯。
他以狐火溫暖了洞穴,見衛襲解著她浸著血水的衣裳,他背過身去。
衛襲施法時,他緊張萬分。
此法將耗盡妖物的九成靈氣,雖只要恢復得當,都不成問題,但是……
最大的擔憂應驗了,沈沈醒來,因五臟破裂,喊叫一聲,隨後七竅湧血,衛襲分神,岔了一道咒法。
他趕緊上前,在衛襲身後施法穩固。
但穩固終究是穩固,補救也最終是補救,到底還是亂了。
化人為妖的咒法之所以失傳,大多都是如此下場。
所愛之人承受痛楚,又有哪個多情的妖物可以冷靜得置若罔聞。
就哪怕是換作了他,亦不可能做到心中毫無波瀾。
這,便是此咒法無情之處。
無情之人不用,有情之人卻無法將之控制。
他那時會提起,是因為活夠了;他現在會提起,是救下沈沈的唯一辦法。
但或許他愚鈍,總是想錯,更拗不過衛襲一往情深的堅持。
雖暫時不知差錯有何影響,好事是沈沈活了下來。
她肌膚嫩得如同初生嬰童,銀髮賽雪,呼吸沉穩。
衛襲用他從山下小屋拿來的衣裳裹著她,摟在懷裡看著,他眼眸裡的柔情,就如同人類看著自己的孩兒般,閃得像能擰出水來。
只是衛襲,他自己卻快不行了。
沈沈在衛襲身邊的每一刻,都在吸食著衛襲殘存的靈氣。
“衛襲。”他勸道,“等不到沈沈睜眼,你們便會一同死去。”
他勸服了衛襲,將尚未蘇醒的沈沈帶下了雪山,並每日上山為衛襲輸入靈氣。
只是新疾舊患,加之沈沈日夜在山下侵蝕著衛襲的靈氣,得少於失,終歸無解。
他想了又想,最終決定將自己所有靈力輸給衛襲。
只是衛襲發現後,將他的咒法強行阻斷,爾後怒道,“我們不要你的施捨!”
他蹙眉,“我不是……”卻無從辯解。
半晌,衛襲開口道,“我的元丹,不是你給傾的,你為何不說?”
他一愣,尷尬的別過臉去。
“呵。”衛襲冷笑一聲,“人類口中的‘聖人’,大抵都長你這樣吧。”
他沉歎,“事到如今,我如何能不管……”
半晌無聲,他抬頭,發現衛襲一臉倦容,撐頭靠在一旁。
他趕緊上前扶著。
衛襲喘出的氣息,在嚴寒之中薄如無物。
他握著衛襲的手,咬咬牙,說道,“無論你肯或不肯,都必須接受。”說罷,將他摁住,輸著靈氣。
期間,衛襲只是默默地看著他,等恢復了些力氣,對他輕聲說道,“將我冰封吧。”
他蹙眉,“別做聲。”
“雖我虛弱,亦知自己靈氣不斷流逝,只靠寒意根本無法阻隔。”
“……”
“玉簫鳳,你是老了,也活夠了,即便傾盡所有也在所不惜。但我和傾,卻是用你性命換來的苟且時日,你可曾問過,我們又要不要?”
“……”
他將衛襲冰封後,每日上山為衛襲輸入靈氣,下山為沈沈擦擦臉,擦擦手,梳梳發。
除去這些的所有時間,他都在靜心修煉。
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時日過去,已經長得他記不真切了。
那一天,他剛從山上回來,聽見小木屋裡有痛苦的吟聲,心中一震,趕緊沖了進去。
沈沈還未睜眼,滿臉痛苦的拉扯著自己的衣襟,像是喘不過氣來。
他將她抱起,順著她的後背,心憐心痛的同時,竟有終於熬出頭的感歎。
沈沈睜眼,一雙黑瞳深邃又明亮,像極了人形的衛襲,好看得過分。
她怔怔地看了他一會,水霧蒙眼,哇的一聲,抱著他痛哭失聲。
他心疼的輕歎,抱著她安撫,說一切都過去了,已經沒事了。
“我是誰……”沈沈開口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他愣了半晌,想來自己竟不知她全名,頓了頓,說道,“你是沈沈。”
她努力地思考了一陣,點了點頭,第二句話問道,“你又是誰?”
他看著她,心中掀起驚濤,但怕真如自己所想,鎮定地回道,“我是玉簫鳳。”片刻,繼而說道,“你小的時候,我們便見過了。”
她呆住了。
他深深沉歎,爾後笑道,“或許你睡了太久,不著急,慢慢地想。”
她一臉惶恐和悲切,垂下眼,再點了點頭。
再次上山,是這三日以後,因他完全不知該如何向衛襲交待,即便他依舊被冰封著。
給衛襲輸完了靈氣,他在冰床邊坐了會,於心有愧,說道,“衛襲,待沈沈憶起,我便將你解封。”
這一回,他必然會給衛襲一個交待,不再讓他獨自承受苦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