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珠藏裹紧披风, 推开门。
月色静悄悄地笼罩着西殿的庭院,庭院里唯一的烛火是阿梨手上的提灯。宫人们不敢点灯扰了主子们安睡, 只能趁着月色, 无声无息地清扫风灯的碎片。秋风将树叶吹得唰唰作响, 除此之外, 这个夜晚显得无比的安静。
谢珠藏走到祥旭门前, 脚步微顿。通过门洞, 她已能看见前星门前持刀燃灯的太子卫率。
守着祥旭门的是宫侍,纷纷向谢珠藏行礼。阿梨一直屏气凝神, 此时也忍不住劝道:“姑娘,夜深了,您不好出毓庆宫啊。”
许是听到了阿梨的说话声, 前星门值守的卫士倏地转过头来,狐疑地看了谢珠藏等人一眼。
这卫士与身边的人交谈了一番,然后朝祥旭门略走了几步,站在祥旭门和前星门的中间,向谢珠藏行礼:“谢姑娘有何事?”
谢珠藏抿了抿唇:“我忧心殿下,你派人去文华殿,看看殿下可安好。”
这卫士拱手应下,立刻就派人去文华殿探视。
卫士的脚步声去得匆匆,回来的也匆匆。
“回姑娘,殿下入夜应召,去了养心殿,至今未归。”卫士肃声回禀。
至今未归!
谢珠藏下意识地把手握成了拳头,急急地问道:“你回来的一路,可见宫道亮灯火?”
卫士不假思索地道:“只见南三所亮了灯,宫道如常。”
三皇子住的南三所亮了灯。
谢珠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然而,还没等她说出下一句话来,前星门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穿着宽袍的影子。
“来者何人!”卫士立刻将这道影子拦了下来。阿梨一惊,连忙挡在了谢珠藏的身前。祥旭门值守的宫侍也乌泱泱地站成一排,挡住了祥旭门。
那道黑影跪了下来,声音尖细:“小的是司礼监的人,高望公公命小的来请谢姑娘入养心殿!”
*
谢珠藏直奔养心殿,但在养心门前,被扈昭仪拦了下来。
“谢姑娘,这夜半三更,风大天寒,你往养心殿来作甚?”扈昭仪说的冠冕堂皇,可她的音调明显带着火气。扈昭仪连昵称也不叫,更在“谢姑娘”这三个字上重重地咬字。
谢珠藏看了扈昭仪一眼——养心殿前,只有她和扈昭仪的仪仗。养心殿大门紧闭,两派持戟卫士目不斜视,好似对发生在眼前的争执看不见也听不见。
“臣女应召而来。”谢珠藏回道。
“你应召而来?”扈昭仪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翊坤宫跟养心殿就隔着一个永寿宫,本宫这才能知道养心殿夜半亮了灯,涌来了太医。本宫都进不得养心殿,你可不是嫔妃,怎么会应召而来?”
灯火在扈昭仪脸上摇曳,更透出几分阴森与不悦:“可别是听了什么动静,矫召而来。”
扈昭仪这指控,直是恨不能让谢珠藏下诏狱。可正是她的指控这么尖锐刻薄,谢珠藏才安下心来,知道扈昭仪这是恼羞成怒,而无心算计。
召她来,恐怕当真是玄汉帝的意思。
谢珠藏的神容愈发镇定:“扈昭仪惦念陛下,见灯亮就能匆匆赶来。臣女不比扈昭仪,不敢揣测圣心。”
“你!”扈昭仪脸色更沉。
谢珠藏的意思,不就是在说她紧盯着养心殿的动静,刺探帝心吗!她想把刀贴在谢珠藏的脖颈上,却不曾想,竟然被这小妮子反手握住了尖刀,反手贴在她自己的喉管上了!
然而,不等扈昭仪再说下去,养心殿紧闭的大门忽地就被打开了,高望从房中走了出来。
“昭仪娘娘、谢姑娘万福金安。”高望朝她们行礼,灯笼映照的眼里,没什么外露的情绪。
高望还没直起身子,扈昭仪就语气和缓地道:“高公公可算开了门,不然,本宫还不知要拿阿藏如何是好。本宫方才还想劝阿藏,可别听风就是雨。夜深露重,要保重的,可不仅是自个儿的身体。”
高望在扈昭仪面前低着头,借着暗夜隐没了他的神色:“不敢瞒娘娘,是奴才命人去请谢姑娘来的。”
“咔嚓”一声脆响,是扈昭仪掰断了自己的护甲。
“本宫在这儿吹了那么久的风,满心焦虑,也不知陛下是不是圣体安康。你这奴才倒是乖觉,居然给毓庆宫递信。谢姑娘来养心殿,难道能贴身伺候陛下?高公公,你究竟是何居心!?”扈昭仪的话说得又急又快,显然是积蓄了不少不满。
高望深深地弯下腰来:“昭仪娘娘息怒,奴才是陛下的奴才,命是陛下的,心也是陛下的,哪里会有二心?”
扈昭仪冷冷地瞥了高望一眼:“照你这么说,把本宫挡在这养心殿外,也是陛下的意思?”
“娘娘容后责问吧。”谢珠藏开口为高望解围:“高公公,陛下可圣体安康?”
扈昭仪脸色一沉,正色怒斥道:“还不快让本宫进去!?”她素来以温柔和美示人,可今日她心急如焚地赶过来,竟然吃了闭门羹!
“回谢姑娘、昭仪娘娘的话。”高望依旧维持着折腰的姿势:“先前太医署在问诊,奴才也不敢叨扰,这才不敢让娘娘进去。现在太医署的人问完了,在辩方,奴才立时就来引娘娘进去。”
扈昭仪面色稍霁,只要知道不是玄汉帝吩咐叫她吃了闭门羹,她就心安了一半。扈昭仪“哼”了一声,也不管谢珠藏了,甩袖直奔养心殿而去。
高望依然没有动。谢珠藏便走上前去,低声安抚高望道:“牵累高公公了。昭仪娘娘也是没料到我也来了,所以才会生气。秋风寒凉,高公公腰不好,起身吧,多保重。”
入墨机灵地上扶着高望直起了腰。
高望依然低着头:“奴才做奴才本分的事。姑娘体恤,是奴才的福分。”高望说罢,顿了顿,伸手给谢珠藏向养心殿一引,声音也沉了几分:“原是不该夜半惊动姑娘的,只是……”
谢珠藏神色微凝,她跟着高望走进养心殿。一入殿,扈昭仪那刻意压低,却又难以压抑的声音直往耳中冲:“你们是怎么照顾陛下的!陛下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不能见本宫呢?”
扈昭仪没想到,自己进了养心殿,居然还是看不到玄汉帝。
谢珠藏停下了脚步。
透过重重的门和重重的幕帘,有人低声解释:“奴才们不敢瞒娘娘,只是,这确实是太医令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