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昭仪脸上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她意识到谢大夫人在看她,还转过头来,朝谢大夫人颔首而笑:“阿藏及笄了,谢大夫人也大可放心了。这天色虽暗,但到底没下成雨,可见阿藏是个有福的。”
谢大夫人笑应了两声,心中却揪紧,看向谢珠藏的背影。
不,不对劲。
难道扈昭仪转了性子,圈套不是设在礼服,而是设在置醴和醮子?
然而,不论谢大夫人心中多么紧绷,眼瞧着谢珠藏已经走过了一半的命妇,只需再往前走上十步,就能结束及笄礼中最重要的第三加。
可就在此时——
“怎么回事!”
原本该称“嘉”的命妇也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惊骇地听着这一声丝帛撕裂的声音,看着谢珠藏的裙摆竟从凤位处,断开了一条缝!
刹那之间,满场噤声。
她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可对视的眼睛里无一不在传达同一个想法——这是不祥之兆啊。
谢大夫人“腾”地一下从位子上站起来,差点儿带翻了桌上的茶盏。她强忍着滔天的怒火,对扈昭仪道:“这就是扈昭仪麾下的司制司做成的衣裳!?”
“这吉服延祺宫和毓庆宫都查过的,谢大夫人怪到本宫头上来作甚?”扈昭仪委屈地道:“本宫如何知晓,这好好的吉服,会说裂就裂?”
谢大夫人心中大恨。哪怕是查吉服,有谁会故意用力拉扯吉服来查验它针线是不是足够劳靠?
而且,谢珠藏离她们稍远,谢大夫人更分不清跟在谢珠藏身后的宫婢,是不是有人伸出脚,故意勾住了谢珠藏的裙摆。
赵婕妤哑然失声,因为她的确查过这吉服。就连靖如大长公主也沉声道:“先让谢姑娘回来吧。”
谢大夫人紧咬着唇,没有说话。
在她们面前,谢珠藏仍一无所知地往前走。先前慌乱的命妇们,也赶紧低着头,扯着嗓子喊一声“嘉!”至于到底“嘉”不“嘉”,就只有她们心里头才知道了。
“还是让阿藏走完吧。”扈昭仪劝道:“若是这时候终止,怕是说闲话的人更多。”
凤尾还没断呢,怎么好这时候就停止?
可怜谢珠藏这个小傻子,步履居然没有丝毫的迟滞。她怕是压根不知道,她越往前走,吉服裙摆的裂缝就越来越大、越来越长——一如扈昭仪脸上的笑容。
随着最后的一声“撕拉”,吉服的裙摆彻底地撕裂开来。
不对!
扈昭仪借喝茶掩饰笑容的手一顿,她霎时瞪大了眼睛。
“嚯!”临近的命妇满场哗然。
谢珠藏的裙摆,没有断!
随着谢珠藏一步一步向前走,那原本裂缝的地方,徐徐地垂到白玉石路上,展开新的画卷——缓缓展露在众人面前的,是衣摆上熊熊燃烧的火焰,火焰中,鸾凤腾飞,单凤尾竟变成了五色吉祥的五凤尾!
怎么会这样!
扈昭仪惊愕地瞪着这条裙摆——它本来应该齐尾而断,断尾音同“断位”,暗示谢珠藏不堪为太子妃。
可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吉服不仅没有齐尾而断,而且裙摆犹如折了两折的长画,起先展露在众人面前的,是首位相连的鸾凤,将中间那一段藏了起来。从尾部裂开之后,就将中间涅槃重生的盛景,亮在了众人的眼中。
“好!”靖如大长公主倏地起身,抚掌而笑。
谢珠藏恰走到最后一排命妇前,闻言,向靖如大长公主回首欠身,微微一笑。
谢珠藏转过身来,曳着这浴火重生的鸾凤,踏着这白玉石路,走回斋宫。
一步,拨云。
两步,见日。
三步,光耀。
四步,振羽。
五步,礼成而势定矣。
昏暗的天色被一扫而空,日光下照,洒在她五色的鸾凤尾上,点燃了裙摆上的火,也点亮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满场欢呼,只觉得今日所见堪为神迹。她们再一次重新打量眼前的少女——从前的传闻还在脑海里若隐若现,什么年幼失怙的可怜,什么口不善言的卑怯,什么德不配位、不堪为太子妃……在这一刻,都被抛之脑后。
少女丝毫不为场上的异动所影响,她的笑容始终如一的明朗,目不斜视,步履沉稳。这雍容炫目的鸾凤吉服,就是为她量身定做,再没有人能穿出这样的气势。
就连跟在她身边的槐嬷嬷和谢尔雅,都显得那么淡定沉着,与众不同。
在这一刻,场上所有人,甚至连扈昭仪,都脑海中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同一个想法——谢珠藏,不愧为太子妃啊。
扈昭仪浮现出这个想法的那一瞬,脸色变得极其的难堪。
她还能不明白吗?
她,乃至整个翊坤宫,都被谢珠藏摆了一道。
旁人不会拉扯着去检查吉服,扈昭仪自然也不会——她太轻信自己对于司制司的掌控力了。
严嬷嬷倒是细细看过这吉服,但是这被藏起来的一折裙尾,当时是被缝着固定在了吉服的内衬上。从里看,很是平顺,瞧不出端倪。等吉服到了谢珠藏手里,谢珠藏凭借自己的手艺就能拆下那固定的缝线。哪怕有些微的针眼,但命妇们也无法细看,对整体无碍。
所以,扈昭仪怎么可能发现这吉服里暗藏的玄机呢?
谢大夫人爽然一笑:“扈昭仪下辖司制司,原来是弄了这么一个大惊喜在等着臣妾。臣妾方才差点儿生了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