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四周鸦雀无声。
宫令女官更是惊愕地看着谢珠藏——她其实并未对谢珠藏说过这样的话,可她却知道,这是《礼典》中所载,昭敬皇后的语录。
宫令女官当机立断,立刻对谢珠藏行大礼:“谢姑娘聪颖好学,这些话正是先皇后告诫后来者的箴言。姑娘铭记于心,实乃六宫之福。”
槐嬷嬷何等人,她马上也道:“姑娘明事理,辨清浊,不因私欲,滥施刑罚。实乃六宫之福!”
毓庆宫协从的宫人,都跟着槐嬷嬷,坚定地高呼“六宫之福!”
谢珠藏就站在她们的身前,身量娇小,却如铜墙铁壁,不可逾越。
扈昭仪惊愕地坐直了身子——谢珠藏这跟指着她的鼻子骂,又有什么区别!不,这不仅仅是在指着她的鼻子骂,更是在把她身为庶妃未为皇后的心事,把她的脸面,死死地往泥里踩!
“谢姑娘说得极是。”扈昭仪端正地坐好,眸色沉沉,山雨欲来:“本宫既已查明那罪婢莲雾,非因父丧出宫,那本宫更该狠下心来,不得因私欲心软,反倒助长东宫此等祸乱宫闱的歪风邪气。”
扈昭仪也不是吃素的,她一脸正气凛然地扫了眼站在四周大气也不敢出的宫人,目光最后落在挺直着腰杆的入墨身上,像是看着一个死人:“本宫原想着,入墨是太子的宫侍,也该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从轻发落。可谢姑娘这话,倒是提醒了本宫。欺上瞒下,无由出宫,就是逃奴,就是连坐的死罪。”
“来人!把入墨罪奴押上前来!”
第46章 交锋厉
众人一个哆嗦, 先前因谢珠藏的言语而生出的激荡之情,很快又被对扈昭仪的畏惧给压了下去。
谢珠藏并不将众人的反复放在心上,她挡在了入墨的身前。
扈昭仪露出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冷笑:“谢姑娘, 你方才可还说, 要明事理。怎么,轮到要惩处入墨,就舍不得了?”
颠倒黑白的本事, 扈昭仪比起扈玉娇, 自然是更胜一筹。
槐嬷嬷和入墨等人,明明知道扈昭仪有意避开“各执一词”和“记簿被毁而无对证”的漏洞, 却只能咬牙切齿,而不能直接与她针锋相对。
谢珠藏了然地摇了摇头,她早就预料到扈昭仪是这样的小人, 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是为……扈昭仪好。”谢珠藏的语调里,竟带上了几分谆谆教诲之意:“一家之词, 何来对证?司记说……入墨逼、逼压,我还道……司记, 颠倒黑白。”
“事未明, 先对莲雾施、施杖刑。如今, 又想罚入墨。若他二人身死, 您的声名……”谢珠藏停顿不语, 留给周遭众人足够的咀嚼时间。
宫令女官百味杂陈地看着谢珠藏, 她深知,谢珠藏这两句话, 是真正地打中了扈昭仪的七寸。
扈昭仪多在乎她的声名呢。又要仁德,又要方正。哪怕以退为进、颠倒黑白的手段玩得肆意,还要别人称她堪能母仪天下。
从前, 从未有人敢跟扈昭仪叫板。
从未受到过如此挑衅的扈昭仪,当然恨不得要撕了谢珠藏的嘴。她就想不明白了,昔日里连道影子都不如的一个结巴,到底是哪来的能耐,敢站在她的翊坤宫跟她叫板!?
太子妃又如何,连太子都能换,太子妃,又如何!?
扈昭仪怒火中烧,手下就用了狠劲。她怀中的猫尖叫一声,反手挠了扈昭仪一爪子,“嗖”地就从她的怀里逃了出去。
“当真是只小畜生。”扈昭仪吃痛,抚着自己的手背,指桑骂槐。
谢珠藏只当没听见,面带忧色地道:“扈昭仪受伤,槐嬷嬷,我等不可再、再令昭仪烦忧。你且去把莲雾和阿梨……带过来,我们自己救。”
“老奴省得。”槐嬷嬷气势汹汹地带着人冲到押人的粗使嬷嬷面前,活像她们才是翊坤宫的主人。
“本宫自来知礼守正。”扈昭仪皱眉,似笑非笑地道:“本是一番好心,想着不要叫陛下知晓,得怪罪谢姑娘御下不严。谢姑娘何能如此不领情?”
谢珠藏能戳扈昭仪的肺管子,扈昭仪也绝不会事罢干休:“谢姑娘今日使性子,救了罪婢事小。只是谢姑娘将为东宫太子妃,如此御下,焉能服众,又焉能让陛下信重!?”
扈昭仪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宫侍的禀告。
“陛下驾到,赵婕妤到!”
扈昭仪神色一凛,看向谢珠藏的眼神里,泄露几分杀意。
玄汉帝来,扈昭仪自然毫无所谓。记簿损毁,莲雾因父重病出宫无记载依据。而实情清清楚楚,就是莲雾兄长病重。论宫规,莲雾根本不得出宫!
玄汉帝来,不论是要论法理还是人情,自然都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然而,扈昭仪心中不快的是——赵婕妤居然也来了。
扈昭仪忍不住又冷冷地看向谢珠藏的背影——她现在明白了,谢珠藏刚刚一番言辞,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救下莲雾和阿梨铺路,更是为了拖延时间,等着赵婕妤来。
谢珠藏虽心思敏捷,与扈昭仪相交不落下风。然而,她到底口不善言。想到这儿,扈昭仪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好一个口不善言!
可谢珠藏今日几乎将每句话都拆成六句以内的短句,竟是口齿清晰,几乎不见停顿。若非扈昭仪早知谢珠藏口吃的毛病,几乎就要以为她是藏拙,实则最是牙尖嘴利!
扈昭仪此时敛了小觑之心,一见玄汉帝来,生怕谢珠藏和赵婕妤开口,她先盈盈垂泪地抢先道:“陛下!您来得正好。妾一片苦心孤诣,却不想被阿藏误会,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扈昭仪说着,掩面而泣。
玄汉帝叹了口气,温声出言抚慰:“阿藏最是懂事乖顺,怎么会误会你的一片苦心呢?”
赵婕妤恭谨地站在一旁,适时地道:“若是误会,解开便是。陛下,谢姑娘还跪着呢。”
玄汉帝神色复杂地看向谢珠藏。
谢珠藏俯首而拜:“臣女……思及生、生养之恩,同感他人……丧亲之痛。却不想横生事端,叨扰陛下,是臣女有、有罪。”
谢珠藏此话一出,赵婕妤都没忍住小声叹了口气——谢珠藏可真会说话啊。先是树立纯孝之名,再是数语请罪,这一招以退为进,比扈昭仪用得还要顺畅。不枉她尽心思请来玄汉帝。
“快起来吧,地上凉。”果然,玄汉帝听闻,当即便慈爱地道:“来人,赐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