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见乖裂,两方悒怏。
萧婵是倔性子,霍戟是冷性子,都不会主动伏不是。
“霍将军,不去劈上一掌吗?”姚三笙笑道。
二人面红耳赤的争执之景,姚三笙是看在眼里的。当初霍戟为了不让她在途中再次哕吐,耽误了时辰,就把她给劈晕了。醒来时,她俯地哕了整整一刻,寻他问话,他一个眼神都没给。
所以与霍戢这种说不得道理之人,就该撒泼赖皮,气死他。
“你最好把嘴闭上。” 霍戟阴狠的目光注射着姚三笙,他早就想把萧婵劈晕了。但不论如何,她的身份确实摆在那儿,主公之妻,江陵侯之女,他应当恭敬如仪。
可看到萧婵,他就想起主公被她阿兄痛叱的画面。
一把利剑直指主公鼻端,剑尖离肌骨只有半寸。主公不躲不避,痛咽难言,悲切切道:“抱歉。”
主公的兀傲之气,在那一瞬间荡然无存。
霍戟想着,眨目之间,萧婵已没了踪影,他忽而躁得扒耳搔腮,鼻窍轻轻哼出一声,跨马追去。
萧婵莫名受了一顿抢白,心情烦闷,等曹淮安回来一定要告枕头状。他手下的将军除了窦成章,其余的没有星点儿人情味,一个个的,都欺负她。
萧婵坐在马上,劈面迎着寒风,她方才气了一场,只觉得浑身燥热,想也不想就把斗篷给脱了,现在冷静下来,寒风吹她得牙齿乱敲。
脖颈后面有阵阵马蹄声,萧婵拗项一看,平地里卷起了一阵沙雪,霍戟正骑着竹批双耳马追来,她双膝一夹,让飞驰的马儿慢下。
霍戟几个抽鞭上前,在萧婵跟前兜住马头,微微一欠身。
萧婵被寒风吹得眼眶也吹得通红,看起来就像是哭了一场。霍戟本想道一句“少君请归”,可见她神情惨淡,主动退了一步,道:“少君不可在村中多待,明日必须回姑臧。”
“好。”眼前人肯让步,萧婵心苗稍舒,虽然还在为他所说的话而生气,但现在自己也没什么兴头了。
霍戟半疑,他不是窦成章,若萧婵明日不肯归,那就逾礼一回,将她绑缚二臂强送回姑臧。
心下这般想,霍戟就跟在后头徐行。他仍记得窦成章离去前对他说:“少君之事,皆是咬手伤命之事,可莫要掉以轻心,稍不留神便是无辜暍遘疾,不食不寝,人转瞬消瘦,数日才瘥。汝心虽细,但只是在战场上。”
窦成章的意思,就是说萧婵在他照料下,可能会一命呜呼。
曹淮安差摄此事于他,霍戟从不觉得觉得自己能胜任愉快,照顾一个女子,倒不如让挈槊去战场溜达,去杀敌。
一路无言,气氛凝固,霍戟开口打破了寂静,“少君所需的几味草药,标下已遣人去寻了,姚姑娘也随去了,不会出差池。”
萧婵听了眼睫动了动,并不做搭理。
后头士兵也缓缓跟上,柳木瑶因怀中有孩儿,缳娘请她上了马车。行了不到半炷香,终于到了村口,只见秃枝相交,房屋连贯,廓然无烟火,只一缕余臭扑面,沁入鼻腔,萧婵喉头蠕动了一下,抬袖掩之。
霍戟择了几名有把势不赖的士兵随萧婵进村。村内有许多潢井之地,骑马易陷到潢井里,萧婵下了马,迈着莲步跟随在霍戟身后,生怕陷到坑里。
霍戟几个跨步就与她拉开了距离,萧婵一紧张,脚下滑塌,“啊”的一声叫唤,努臂扑向霍戟。
霍戟跐溜地侧过身避之,萧婵与他擦过,直接伏倒在雪地上。
“翁主——”缳娘与宛童齐呼,急忙上前,一左一右的,想将地上的人扶起。
霍戟冷冷地俯视趴在雪地上的人。
萧婵微微仰首,眼梢里绞出琥珀的泪珠儿,朱唇上衔了冰雪,她痛呼着,两掌撑地起身。不料雪松波波的,一用力,手掌就下陷,正好碰到了一个带鳞片的凉物。萧婵抓出来一瞅,待视清为何物,登时娟脸失色,腹内有许多话,但只化为一声清锵的叫喊出,把手中的东西丢向霍戟,自己避在缳娘身后面。
眼前飞来黑色的东西,霍戟不知是何物,本能的拔刀一挥,猩红之血洒满雪地。
原来是一条正在蛰伏的蛇。
想到自己亲手抓出一条蛇,萧婵浑身起栗,掬起冰雪欲搓手。
缳娘出声截住,拍去她手中的冰雪,转而命人取来温水,又取了几片干花瓣放在手心上。宛童默默将那凭白死去的蛇葬于别处,捧雪覆去骇人的血迹。
“我怎么觉得我脚下全是蛰伏的蛇呢。” 萧婵把手洗得通红才止,那犯恶心的触感,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一直随在身后的柳木瑶道:“贵人说的不错,此地蛇连贯地下,村中无粮时,都是食蛰伏蛇充饥的。”
也就是说,在此地,蛇乃常物,随处可见。“
萧婵这么一听,两股战战,浑身的筋儿都挛结一块儿了,她脑子一忽闪想回姑臧,但举目见霍戟不着痕迹的嗤笑,只能嗒然欲哭的蹬上马背,紧紧捽住马鬃,用灰溜溜的眼挫溜着霍戟。
因因一条蛇而伤勇,现在回去,此人一定会匿笑她胆怯,她硬着头皮也得呆上半日……或者是一刻。
霍戟也知她在偷觑,敛了嗤笑,又摆出冷面。马背上的人偃背耸肩,神采蔫蔫,对着时来暂去的情绪,他好像也见怪不怪了,无需一刻,又该换成另一张颜色的脸际了。
霍戟想的没错,萧婵看到村里兔葵燕麦的景象,眉宇之间多了一丝怜悯,眼神中透漏着一掐的坚定。
他两下里生惑,她在坚定什么?
过冰河时,有束柴小儿正凿冰汲水,萧婵徐顾到那冰河之色非清冽,而是浑浊泛黄,行几武,见一兀雷老翁在雪中酣眠,复行三武,又有科跣妇人倚门长叹,拗开坚硬若石的馒头食用。
妇人一见有数位生人入村,吓得闭户不出。
柳木瑶领着她们到了自居,歉然一笑,道:“慢待贵人了。”
萧婵有洁疾,柳木瑶备的席子她并未使用,她让缳娘将吃食分与柳木瑶,柳木瑶泪噌噌就掉,一连迭声称谢。
柳木瑶多日无法下奶,孩儿因饥常啼哭,啼哭声直击她这个当母亲的五中。她食饱后,撩衣欲哺孩儿,全然忘了屋子还有男子。
萧婵轻咳三声,霍戟才红着脸闪展出屋。
屋内只有咂咂之声,萧婵看到孩儿的嘴灵活的咂儿,想到曹淮安俯在她胸前含乳的时候,也有咂咂的声音……
萧婵有些害羞,叉着手背过身去,待柳木瑶哄孩儿入睡后,才问道:“村中的男夫呢?”
柳木瑶道:“我非是本村之人,只听说有的男夫入军了,一去不归,有的男子误入歧途,当了盗贼,六亲不认,久而久之,就成了这副模样……”
萧婵回忆方才看到的景象,道:“食浥变之物,饮沙石之水,也难怪十都有八九患瘿疾了。”
萧婵今次未彰明较著的就道,不过随从数十而已。但柳木瑶一眼便知此女子身份不简单,随从个个是彪形衔威,令人不敢逆视,而眼前的女子衣物虽简,但脸颊腽腯,雪肤绝瑕,鬋鬓滑泽,肌骨绵绵,容态世间罕俦。
如此娇女子,只有大富大贵者方能养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