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儿郎才刚刚睡下,现在叫起来,体力身体都补充不……』
『张校尉是要抗命?』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说……』
『先执行,执行了之后,你再去想。』
『……』张熹张了张嘴,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还能怎么办?
在曹洪护卫死死的盯着的情况下,张熹也就只能摆摆手,下令让人叫床……
哦,叫人起床。
营地之内顿时就纷乱起来,各种叫骂声不绝于耳。
……
……
另外一边,正在往营地里面摸过去的骠骑斥候却被营地里面骤然而起的声浪吓了一跳。
『这……这是怎么了?我们被发现了?』受命在军营这里,伺机放火的斥候队率顿时全身一僵,半响不敢动。
仅凭他这点人马,自然是攻不下营地的,但他们本就不是去攻打营地的。
自队率以下,每个人都背着一捆干草,干草中混了一些砒霜、硫磺、巴豆等物,又加上了一些火油,若是一旦烧起来,简直就是毒烟滚滚。
队率只需要潜伏到了营地边上,然后将干草掷入其中,再以火箭将其点燃,便可制造出大量的曹军伤兵……
没错,伤兵。
这种燃烧产生的毒烟,如果不是在一个密闭的环境当中,比如两头都被封堵起来的山谷,那么实际上的效果是要打一个很大折扣的。毕竟曹军兵卒也不是傻子,本能的会逃跑,所以大多数曹军兵应该都不会被毒烟毒死,只会产生出大量或轻或重的伤兵。
当然,也会有少部分人倒霉。
司马懿没有在营地之内做什么手脚。
曹军现在已经很是精明了,在进入营地之前都会仔细搜寻一番,对于任何有疑点的地方都不放过,如果司马懿在营地之内留着火油或是什么其他东西,说不得曹军就会放弃在营地之内休息。
正是因为曹军兵卒里里外外仔细检查过营地,没有发现异常,这些曹军兵卒才会待在营地里面,而不是另外去寻找休息的地方……
有什么地方会比检查过的地点更安全?
但又有谁能知道,其实灯下黑才最为可怕?
而且司马懿针对的,还不仅仅是杀伤曹军兵卒,而是为了杀伤了曹军兵卒之后的那些后续演变。
在当前的情况下,曹军有心思好好照顾伤兵么?
还是会习惯性的选择往外输送人才?
虽然说在大多数情况下,被毕业的这些人才也不能做出多少反抗,但是人心毕竟都是肉长的,是有情感的动物,在经历了一系列的结构优化,放弃了平庸,走向灵活就业,而且还带着一身伤痛的时候……
曹操,或是山东一方,最大的凭依是什么?
是科技还是经济?
显然都不是,是人口。
而当曹军之中的这个唯一可以称道的优势,开始成为了某些高层的负担,然后在授意之下开展自发自愿的献身之后,在山东之中剩下的人还会对于这样的高层人士保持着崇拜,或是热情?
因此司马懿的策略也就显现了出来,他瞄上的,不仅仅是杀几名的曹军兵卒,更重要的是利用曹洪被激怒之后产生出来的愤怒焦躁的情绪,然后找机会侵蚀曹氏当下唯一的根基。
如果这一条根基也烂了,那么将来再进军山东,就可以事半功倍。
三更时分,骠骑斥候队率好不容易才带人钻出了藏身的地洞,往营地摸来,结果到了半途上就听闻了营地里面忽然喧嚣吵闹起来……
他们不敢大声喘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营地内外的曹军兵卒。
片刻之后,他们发现曹军兵卒根本不像是要出动的模样,好像是因为什么事情发生了营啸?
以至于在营地之外游弋巡查的值守兵卒,都被吸引了回去。
『干!』
骠骑斥候队率觉得有机可乘,便是带着人继续往前摸。
在营地之内纷乱的声浪掩护之下,队率往前行进的动静根本就没有曹军兵卒察觉。
……
……
曹军营地之内,纷乱不休。
原本应该是在短时间内集结完毕的部队,一盏茶过去了,一刻钟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没能集结起来……
正在曹洪的护卫有些按捺不住情绪,想要发怒呵斥的时候,忽然有些东西被扔进了营地之内,旋即就有火箭被乱射了进来。
正常来说,如果在黑暗之中点燃引火的火镰等物,必然是带着一定风险的,有可能会被营地上面哨塔的卫兵发现。可是奈何这个时候连哨塔上的卫兵都下来,在营地之中集结,所以这唯一的破绽,也无形当中消弭了。
『嗖嗖嗖』的箭矢,带着呼啸,带着火焰落下。
有的火箭射到了地上,闪烁几下火光就心有不甘的熄灭了,也有一些射到了曹军的身上,点燃了曹军兵卒的衣物,但更为要命的是那些射在了被抛进来的干草球上的那些火箭……
『蓬!』
一触到火油,那一团火燃得极快,瞬间就升腾而起!
火焰和浓烟同时升腾而起,混杂在惊恐的尖叫之中!
燃烧产生的大量有毒气体开始扩散,不少曹军兵卒在叫喊之中便是咳嗽,流涕,捂着鼻眼四下乱撞!
越来越多的火头升腾而起,浓烟覆盖在了营地之中。
惨叫声更为凄厉。
『是毒烟……咳咳咳……毒烟……』张熹脸色狰狞,痛苦的叫着。他没想到司马懿的陷阱不是在营地之内,而是来自于营地之外。
看着部下被毒烟笼罩,他急急的叫着,指引着,想要让曹军兵卒跟着他往外冲,但是在混乱的黑夜里面,火光被浓烟遮蔽,想要让这些兵卒看清楚他们要跟着谁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曹军兵卒只是本能的跟着前面,或是左右的人在跑。
如果碰巧领头的人是正确的,他们就多半可以逃离毒烟的笼罩范围,在呼吸一阵新鲜干净的空气之后,就可以恢复正常,但是如果他们不幸的跑错了方向,吸入了更多的有毒的浓烟……
张熹喊了几声,却吸进去了更多浓烟,咳嗽起来涨得脸色通红。
他努力的拉扯着身边乱窜的曹军兵卒,试图将他们带往正确的方向。
可是他发现才拉了一名曹军兵卒往营门跑了几步,又眼睁睁的看见那个家伙被迎面的浓烟一逼,又拐到了错误的方向上去,顿时就觉得心力交瘁……
为什么不走这边?
这明明是正确的方向,明明是正确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坚持,偏偏就要拐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太过于疲惫,也或许是因为毒烟的影响,张熹他忽然觉得……
好累啊……
有什么意思呢?
这仗不停地打、不停地打……
从中平年间就开始打,一直打、一直在打,打到现在,跟他同龄的朋友大半都已经死去了,有的连尸骨都只能留在荒野之上,连一个葬身之地都没有……
他最开始投身军伍,是为了什么呢?
平定天下?
为了大汉的中兴大业而努力?
他没有那么宏大的理想,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那么是为了升官发财?
老婆孩子热炕头?
可是现在他依旧是个可以被人呼来喝去,甚至连一名护卫都能朝着他吹胡子瞪眼……
而且也没有钱财,没有妻儿,没有成家,没有孩子。
他娘临终希望他能做的事情,他一件都没有做到。
他想要做正确的事情,走正确的方向,可是偏偏又是这么一拐……
现如今说话不能说,正确的事情不能做,到了当下连喘气都不能喘!
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憋不住了。
他想要呼吸,想要痛痛快快的呼吸,想要大笑,想要大哭,想要将所有的不如意,不舒畅,不痛快都喊出来,都叫出来……
憋不住了……
他吸了一口气,却呛得脸皮越发的通红。
『咳咳咳咳……』张熹咳嗽着,撕心裂肺,『娘啊,儿不孝啊……咳咳,不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