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鸟兽散。我这个《紫雪r报》的“头版头条”,却将总是温情地依偎在我身边的“二条”扔在一旁,像我儿子鱼小明小时候扑向他妈妈怀中那样,轻捷地提起厚颜无耻的脚跟儿,脸上挂着像陶小北呈现给我的那种妩媚的笑容,迈着小碎步如蚁附膻地向正冲我招手的马方向局长跑去。我离马方向局长这个厌物越近,就离陶小北这个尤物越远——谁让我是一个像顾某那样的俗物呢!
在玻管局这些年,阎水拍、马方向和我的关系,就像那个县长、律师和记者的关系一样。阎马若为县长,我就是那个倒霉的律师,陶小北则为那个采访律师的记者。《汉书·贾谊传》里有这样一句话:“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阎水拍若是“身”,马方向若是“臂”,我鱼在河就是最末端的“指”。身——臂——指,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对阎马来讲,我永远是他们臂端的一根手指头,兜中的一支圆珠笔——他们随时可以将我伸出去,掏出来,如臂使指般的差遣我,驱使我,使用我!
顾某荣归举局欢宴的第二天早晨,老板一上班就将我这支“圆珠笔”从他兜里掏了出来。他将我这根属于他的“手指头”叫到办公室,嘱我去顾某公司购买五十台电脑以及相应的配置。老板特别叮嘱,局级领导——包括你——老板说得这个“你”指“我”——全部购成东芝牌手提电脑。其他同志就买成台式吧——联想还是戴尔,你看着办!
《背叛》46(4)
顾某像一个狡猾的掮客,“故局重游”一番,就让紫雪市县机关单位未上办公自动化系统的最后一个空白点,如汤沃雪般地在环球电脑公司的业务分布图上消失。我当时突发奇想:若给我们玻管局在那天挂在女秘书修长身子上的那份业务分布图上找一个位置,应标在什么地方?与“欧洲”、“俄罗斯”、“澳大利亚”这些“庞然大物”比起来,我们玻管局也太微小了一点,比微不足道还“微小”,还“不足道”。因此当然不能标在r房等“大地方”,有一个位置倒适合我们玻管局——就是肚脐眼儿。对!就把我们玻管局标在那儿!
宋某回来则要冷清得多。某天,他突然像李向y带着的一支游击队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穿c到了老板办公室。当时下午刚上班一会儿,他穿c到老板办公室谁都不知道。突然,我听到老板办公室传出激烈的说话声,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高声喊叫——后来我才明白,那种破罐子破摔或摔破之后发出的就是这样的声音
。我急忙挑开老板的门帘跑进去,见瘦弱的宋某正弓着腰挥着胳膊冲老板发威,老板气得脸煞白。我见将老板气成这样,像贾政呵斥贾宝玉那样,断然喝住宋某,并用威慑的目光视着他,不由分说拉起他一条胳膊,像拉着一条正冲人狂吠的狗一样,将他拉出老板办公室,又拖进我办公室,扔在我办公室的沙发上,关起门和他理论。
“老宋你撒什么野?有话好好说嘛!”我这样说时,眼光里才去掉了一些威慑的成分,不过仍显出一种严厉。我用一次x纸杯给他沏一杯茶,放在面前,再次对他说:“有话好好说,有问题咱们共同商量着解决,可不能胡来!怎么可以和马局长大吵大闹?”
宋某用发直的眼睛注视着我办公室的墙壁,半天没吭声。就像宋蕙莲获知老公来旺儿被递解到徐州一般,她怎么也想不通,西门庆怎么可以一边恣意享用玩弄着她的身子,一边毫不含糊地将她的老公置于死地。宋蕙莲想不通的结果是寻了两条裹脚带拴在门楹上自缢身亡,老宋想不通的结果是以手捂住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俄顷,见手指缝间有泪水溢出,他竟像个孩子一般在我面前不顾羞耻地“呜呜呜”哭了起来。
宋某下海后,与一中学同学韩某成立了一个“向未来发展有限责任公司”。宋某任总经理,为公司法人;韩某为常务副总经理。营业执照“主营”一栏里,填作:“百货批发”;“兼营”一栏填作:“书刊、音像销售及其他”。公司成立初期,两人夏天给各机关单位贩卖白糖、茶叶等“降温”用品,冬天给各厂矿企业贩卖防寒服、工装、鸭绒被等劳保用品。折腾一年下来,赚了五万多元。宋某和韩某共同的意见是,将这五万元作为资本,再筹集一笔资金,“弄一个大家伙”(指做一笔大生意)。
过了没几天,“大家伙”被韩某带来了。其实韩某带来的是一个“小家伙”:一个身材矮小、瘦瘦精精的年轻人曹某。三人坐在一个小酒馆后,韩某指着曹某对宋某说:“我靠!你不认识啦?咱们初中班主任曹老师的儿子!”宋某这才恍然大悟。他在紫南县一所偏僻的农村中学上的中学。那所中学比鱼在河执教十年的袁家沟中学还要偏僻一些。一出校门,大山就在头顶压着,让人气都喘不过来。他们上初中时,曹某还是个小学生,脖子上挽一条皱皱巴巴的红领巾,成天跟在他们p股后面玩儿:下河玩水,上山掏雀窝,还去果园里偷过一次苹果,被看园的老人追得撒开脚丫子狂奔。三人说了一会儿少年时期的一些趣事,已喝g一瓶白酒。第二瓶酒打开时,韩某才催促曹某说出他那个“大家伙”。
曹某说,他有一个亲戚在中国慈善总会任秘书长,最近他从亲戚处得到一个信息,“中慈总会”有一批国内捐赠的图书准备处理。其实全都是新书,好大一部分还是中考和高考复习资料,但因版本是去年的,北京、上海那些大城市的娃娃们觉得“旧”了,其实在咱们这儿比新书还新呢!曹某说,他已专程赴京看过这批货,总价值二百六十多万元,处理价才三十五万元。曹某说着,兴奋地端起一杯酒和宋某、韩某碰杯,然后又说:“我的初步设想是这样,咱们在市教育局找一个管事的,给他八万元,让他出面给全市各学校分配下去。全市有多少所中小学啊!这么点儿书撒出去,还不像雪花儿落在大地母亲的胸脯上一样,连点响声都听不到,连个踪影儿也看不到。咱们以半价批发给市教育局,调动人家的积极x,让人家也有赚头。半价是多少钱?一百三十万元。减去三十五万元购书费,再减去八万元回扣,一万元运费,再拿出六万元机动经费,共是五十万元成本。一百三十万元减去五十万元那个数字,就是咱们三人的纯利润!咱们赚多少钱,我儿子都能算出来呢!”
“咱们净赚八十万元呢!”宋某冒着给曹某做儿子的危险,脱口将曹某说的“那个数字”算了出来。他想,只要能赚八十万元,不说儿子,给谁当孙子也行!
“这样的生意那种脑子进了水的傻瓜才不g呢!”韩某此时也这样感叹着说,仿佛若宋某不g这宗生意,就是那种“脑子进了水”的“傻瓜”。
宋某脑子并没有进水,他十分冷静地对曹某说:“这笔生意可做,这是前提。但有两个具体问题。”宋某伸出一个指头,说:“第一个问题是,谁负责销售?万一销不出去怎么办?教育局那个‘管事的’拿不倒怎么办?”宋某这样说着,目光视着曹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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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46(5)
曹某说,销售由他负责。没有金刚钻,怎敢揽这个瓷器活!曹某所说的“金刚钻”是指市教育局夏局长。曹某小声对宋某和韩某说:“夏局长是我爸的得意门生呢,当时是班长,语文学得好,我爸常让他在课堂上站起来背诵柳宗元的《捕蛇者说》和荀况的《劝学篇》呢!我爸已给他打过电话,他已初步答应帮这个忙。”曹某停了一下又说:“当然单靠这层关系还不行,还得拿出硬货!不过有这层关系,我有把握搞定老夏!万一不行给他十万元回扣。”曹某说到这里,征求宋某和韩某的意见,再给夏局长增加两万元回扣他们同意不同意?
“那咱们就赚不到八十万了,只能赚七十八万!”韩某有点不大情愿。
“你这个人,咱要算大账!怎能抠小钱?”宋某责备地瞅了韩某一眼,转而代韩某和他向曹某表态:“给夏局长的回扣由八万元增至十万元我们同意,但再不能增加了,十万元封顶。”
第一个问题解决了,宋某又伸出第二个指头,和曹某讨论第二个问题。他说:“事后方知君子,事后也方知小人!所以咱们来个先小人后君子,货全部运回紫雪,放到由我们(他指指韩某)指定的库房里,我们才愿意出资。”宋某还向曹某提出,一万元运费最好由曹某先垫付。宋某当时的“小九九”是:这是一笔保赚的生意,保赚还要保险,若现在将资金j给韩某,到时货回不来怎么办?货回来,验过,用一把大铁锁锁在库房里,钥匙揣在自己身上,再付钱。基本等于先将媳妇领进d房,生了儿子,再去登记办手续,哪儿找这样的美事!
韩某也同意宋某的意见,不愿意先拿钱。曹某有点不高兴,说:“我要有钱,找你们g啥?我一个人去做这笔生意,转眼就差不多成了百万富翁!”曹某说他去银行贷过款,贷不出来,没办法才拉他们合伙。曹某最后生气地说:“你们都是些人精,一点风险都不愿承担!”曹某说着真有点生气了,起身欲走,p股都离开了座椅。宋某当时有点紧张,怕煮熟的鸭子飞掉。韩某此时眼疾手快,一把扯住曹某说:“你小子g啥?咱哥们儿凑一块儿是做生意来了还是赌气来了?”曹某只得叹了口气,重新坐回来说:“你们这些人,只想r,不想管生孩子!”曹某愤愤不平地说了这样一句粗话,又叹了口气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只怪我自己拿不出钱,只能是大闺女进了妓院——横竖由你们摆布!”曹某这样说着,真像一个被送进妓院的大闺女一样,坐在那儿悲伤地低了一会儿头,像在追悼会上默哀一样。
曹某“默哀”的这阵儿,宋某心里如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生怕曹某再使x子走掉,所幸曹某并没有再使x子走掉。
大约有一支烟工夫,他“默哀”毕,抬起头无奈地说:“这样吧,我先让亲戚出面将货赊回来,货到验过后你们立马付钱!一天也不能拖!一万元运费三人各承担三分之一,去北京提货前付给我!我现在只有不多一点钱,哪能垫得起一万元运费?去了还要吃还要住,你们总得讲点人道主义,不能让我去北京后睡在天安门广场上的毛主席纪念堂旁边吧!”
宋某见将曹某成这样,于心不忍,连忙掏出三千五百元。韩某自然也不忍心将曹某得睡到毛主席纪念堂旁边去,亦拿出三千五百元。两人当场将七千元钱j给曹某。
三人就这样凑起三十五万元:韩某出十二万元,宋某出十八万元,曹某出五万元。将来利润按投资比例分成。曹某说:“老子要有钱,老子找你们g啥?给你们寻了这么笔好生意,结果是你们吃r,老子喝汤!”宋某见曹某这话里又有反悔之意,急忙向韩某使了个眼s,两人当即撺掇着曹某写了协议,并都按了手印。
宋某和韩某将“向未来公司”所赚五万元利润投了进去。韩某还得筹资九万五千元,宋某筹十五万五千元。
宋某当时家里全部存款只有四万五千元,向岳父借了两万元,还差九万元。宋某再拿不出钱来,便去找康凤莲。宋某和康凤莲是中学同学,康凤莲还是宋某“同桌的你”。他将这笔生意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拉康凤莲入股。宋某已将属于自己的利润算清楚,收回成本,可净赚四十二万元。他和康凤莲各投资一半,本应各获利润二十一万多元。但他在那批货总价值二百六十万元上打了点埋伏,说成二百万元。这样,他和康凤莲的纯利润就变作了三十一万元。宋某当时诚恳地对康凤莲讲:“三十一万元利润,咱俩一人一半,我一分钱也不多拿,每人十五万五千元!”其实宋某多拿的岂止是“一分钱”,他“昧”了康凤莲五万五千元。一里一外,宋某可赚差不多二十七万元!
那天晚上从康凤莲家筹到钱出来,宋某高兴地在紫雪城寂静的大街上跳了两跳,并不知给谁很响亮地抛了一个飞吻,仿佛二十七万元已揣进兜里。
下来便是找库房、验货、付款。找库房容易。宋某在玻管局工作十余年,一玻二玻有的是到处结满蜘蛛网的大库房。不说一库房书,十库房书也存得下。
宋某做梦都不会想到,当他用一把大铁锁“吧嗒”将那一库房书锁上后,曹某却像一颗水珠一样蒸发掉了。
起初宋某并没意识到曹某找不见了。将书锁进库房分手时,曹某说他提书的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月。他拍着宋某的肩膀说:“宋哥你只管放心,半个月内我保准来提书。我现在先得将这三十五万元货款送北京去,当时给我亲戚承应下了,货一拉回来马上付款,要不我亲戚那儿可作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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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46(6)
当时宋某还和曹某开玩笑,他说:“放一库房黄金怕有人偷,放一库房破书谁来偷?请人来偷还没人偷呢!不说放半个月,放一年半载也没事!”
宋某的话不幸言中,这一库房“破书”果然一放就是“一年半载”。
宋某是半个月之后觉得有点不对劲儿的。曹某自去北京送钱走了后,怎么再无音信。宋某觉得蹊跷,急忙给曹某打传呼,不回;再打,不回;他让传呼台连呼十遍,还不回。宋某急忙找来韩某,两人又一块儿呼曹某,连呼三天仍无音信。到第四天再呼时,已“欠费停机”。
两人这才慌了手脚,包了一辆车直扑紫南县。可待他们风尘仆仆赶到已离开差不多二十年的母校时,获知曹老师已在五年前去世。学校的老师说:“硬是叫那个小畜牲气死的!”“小畜牲”就是指曹某,他已有十多年没回家了。
宋某和韩某万没料到,小畜牲曹某竟是一个流浪者“拉兹”!
用“五雷轰顶”、“晴天霹雳”这样的词形容宋某当时的心情,一点也不算夸张。
两人从紫南县返回,便跑到一玻的大库房里重新验货。只验了不到三分之一,便瘫坐在地上。多一半书是盗版书和黄s书刊,印刷质量拙劣不堪,且有不少已霉变,手碰一碰就像秋天枯黄的树叶一样,碎了!
宋某的心也早碎了!这些破书没有任何价值,只能拉到废品收购站当废品处理掉。
因“验货”搞得满脸满身污痕的宋总经理此时用仇恨的目光盯着韩副总经理,咬牙切齿地说:“你给老子做的好事!”
韩副总经理有口难辩。宋总经理已开始怀疑着了人家的套——不是着了曹某的套,而是着了韩副总的套!
有没有这种可能:韩某与曹某没出一分钱,轻而易举骗走了自己的十八万元!想到这一点,宋某打了个寒颤。当他将自己的怀疑表露出来时,韩某口气一下由软变硬。他瞪着眼睛对宋某说:“你怀疑老子?老子还怀疑你呢!当初分工明确,你负责验货!你是怎么验的?”
两人围绕着“验货”问题争吵起来。宋某说:“你说应该怎么验?老子总不能一包一包打开看吧,两万多大包书呢!”
“那你打开了多少包?”韩某问宋某。
宋某无言,因为他当时只验了不到二十包。当时两万多大包书全是崭新的双层牛皮纸包装,外边还有一个编织袋,包像女人缠脚一样打得周周正正。卸货时曹某将包抱在怀里摔地下,对宋某和韩某说:“看这包打得多结实,摔都摔不开!”
“你还埋怨我,怀疑我,我还折了十二万呢!”韩某发狠地以手指着宋某的眼珠子。
“向未来发展公司”自行解体。接下来四年多时间里,宋某一边疯狂地寻找曹某,一边竭尽全力躲避康凤莲。
曹某当然找不到,一只抓在手中的鸟儿,放开手让它吱儿一声飞上天去,再想抓住这只鸟儿有无可能?就是一只老鼠,你放开它也很难再逮住。一只被绳索绑住双脚的公j,扑棱着翅膀从你怀中逃走,抓它也得费半天劲儿呢!
我们紫雪埋葬人还沿袭土葬这种殡葬习俗。有一次我一个同学的父亲去世,在墓地要杀一只公j。那只绑着双脚的公j被一个人抱在怀里,它可能是感觉不妙,突然奋力一跃,从那人怀中跃出。一边惊叫一边跌跌撞撞向田埂下草丛中逃走。那人愣了一下,扔掉嘴角正抽着的半支香烟凶猛地向公j扑去,仿佛是要去j污那只公j似的。可他却怎么也扑不住那只绑着脚的公j。最后还是几个人呈合围之势,才将公j擒获。因此宋某找不到曹某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曹某至少没有被绑住双脚。
宋某找曹某,康凤莲在找宋某。
康凤莲的钱是借她哥哥的。当时说只借两个月,现在一借却是四年!
宋某向康凤莲千般赔礼,万般道歉。可赔礼道歉解决不了问题。宋某开始躲康凤莲,可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这年的正月十五康凤莲又将宋某截住。康凤莲一把鼻涕一把泪,宋某也难过得流下了伤心的泪水。同学一场,同事一回,弄到这步田地,伤心总是难免的。康凤莲拿宋某没办法,可有人却拿他有办法,这人就是康凤莲的哥哥。这天,康凤莲的哥哥露面了,他给宋某打电话,约他在一个小酒馆见面。
宋某来到那个小酒馆。刚等了一会儿,一个戴一副墨镜身板十分结实的人走进来,面无表情地对宋某说:“你是宋总吧?我是康凤莲的哥哥,康二!”康二当时并没有往下坐,却一把拉起宋某的手说:“这里谈话不太方便,咱们换个地方怎么样?”虽是商量的口气,手却不容置疑地拉着宋某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