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韧心头一紧。
追问:“你是不是知道她们在哪?”
亚凤不敢说,嘴唇哆嗦着,一直往后缩,又紧张地透过窗户看七婶的背影,只是不断重复:“你快走吧,别待在这了,快走吧。”
罗韧看进她眼睛里,单手轻握她手背,另一只手竖指唇边。
他营救过很多人质,知道如何让情绪崩溃抑或歇斯底里的人安静下来,她们不是说不出话,只是精神高度紧张而又害怕。
轻声说:“看我,看我眼睛。”
亚凤说:“他们要是知道是我说的,会打死我的。”
罗韧说的很慢,一字一顿:“我会回来,带你出去,没有人知道是你说的。”
亚凤看了他一会,终于慢慢平静下来,良久才低声说了两个字:“山上。”
山上?四面都环着山。
“哪座?”
亚凤怯怯的,咬着嘴唇,慢慢指向其中一座。
那山挺高,山头却平,像凭空被削了一块,很好认。
罗韧笑起来,说:“好姑娘。”
又低声吩咐她:“记住,我没来过,你也没见过我。我会回来找你。”
他倒退着,慢慢地出去,一直看亚凤的眼睛,向她微笑,然后轻轻带上门。
七婶还在门口坐着,背对着后院,穿针引线,偶尔抬起头,听晒场那里传来的热闹的吆喝声。
***
山上。
罗韧在山道上发足奔跑,这座山上有好几座简搭的棚屋,供村里人山中遇雨时使用,既然在山上,不是在山洞,就是棚屋了。
他直上直下,地毯式搜寻,每一间棚屋都看过,潮潮漉漉,没有人待过的痕迹。
但是没找到山洞。
山洞无外乎几种,地壳运动自然形成或者人工开采打通,但后者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多集中于矿山,或战时修凿,曹家屯两头都不靠。
自然形成的又分两种,一种开放型,望过去一目了然,另一种就是入口相当隐蔽,甚至可能很小,但进去了之后隧道交错,那是大自然天然形成的,位于黑暗腹内的地下迷宫。
因为这些洞穴的不可知,探洞与深海潜水、漂流、登山、洞穴潜水一起,并称世界五大最具危险性和挑战性的活动。
难道亚凤所说的山洞,在山腹之内?
罗韧沉住气,寻找一切可能被忽视的山洞入口,终于让他发现一处类似屏风遮口的所在,侧身去看,有一道窄窄的通道,直通内里。
罗韧没有立刻进去,耳朵贴住石壁听了很久,里头要么是没人看守,要么是看守都睡着了——否则不可能连讲话声都没有的。
他屏住呼吸,抽了刀子在手,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山洞不小,光线昏暗,但还是可以看到,有个人,蜷缩在山洞的角落里。
那是……曹严华?
他似乎睡着了,又像是死了,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罗韧没有悍然过去,地上捡了两粒石子,食指中指并起了弹出一粒,重重击在曹严华肩胛上。
曹严华吃痛,霍的一下抬起头来,眼神先是茫然,蓦地聚焦,又惊有喜。
如果不是嘴里塞布,他大概要叫起来了。
罗韧笑了一下,正要往前走,洞外忽然传来亚凤挣扎着的尖叫声。
罗韧心叫糟糕,迅速回头,看到火把的光亮,还有火光在地上打出的,正一步步进来的狭长人影。
先进来的是亚凤,满脸泪痕,而她身后那个人……
罗韧苦笑。
居然是青山。
一改之前的憨厚老实,蒲扇般的手抓揪着亚凤的后颈,另一只手里握了把镰刀,刀口正卡在亚凤的脖颈上,不知道是不是走路时的蹭撞,已经破了条血痕。
罗韧动作很快地把匕首插进后腰别上,袖管一低,把剩下的那粒石子压在手腕和袖管之间,然后两手张开,慢慢举起,说:“万事好商量。”
又努努嘴,示意亚凤:“不关她的事,别吓着小姑娘。”
身后,曹严华正气急败坏的挣扎,拿头撞膝,料想他之前被青山算计到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咬碎一嘴钢牙吧。
青山不吭声,面色却狰狞:“让你走你不走。”
是,罗韧笑:“朋友还没下落,怎么走啊,就这么走了,不地道吧?”
又继续顾左右而其它:“我现在知道不对了,现在走还来得及么?”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举起的手突然下甩,袖里的那颗石子破空有声,狠狠砸中青山握镰刀的手,青山痛呼一声,刀头错开,亚凤推开镰刀,拔腿就往这边跑,青山一脚踹在她腿弯,亚凤向着这里扑跌过来。
罗韧早有准备,斜剌里先倒卧在地,接住亚凤之后就地一滚,伸手就去后腰拔刀。
看在曹严华面上,先不伤青山性命,但至少,先废了他一只手或者一条腿再说。
手刚摸到刀柄,突然间重心全失,身下的平地像是蓦地抽开,罗韧身不由已,猝然翻了下去。
***
昏暗中,木代尝试很多种方法,想去真的分裂出一个没有痛感的人格来。
为什么不可以呢?
何医生给她讲了好多人格分裂的案例,有些人,多达二十多种人格,这些人格,因为无序,所以把整个人拉向混乱和失常。
如果可以有序呢,是不是感觉像多了二十多个帮手?
她屏息静气,自己对自己说:“来,出来,出来一个。”
当然没用。
又想当然的给自己催眠:“现在,你就是不怕疼的那个。”
也没用,手扒住石壁,还是痛的变色。
不就是一个手指甲,不就是一条腿么?
她烦躁极了,像是地底的困兽,徒劳的转来转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里昼夜不分,她已经没有了白天晚上的概念。
末了,她心里说:滚你妈的蛋,我就是要上去。
她走到石壁边,伸出左手,抓住一块微凸处。
疼痛像是有形,贴近了看,可以看到那根手指上暴筋,指面上的皮不受控的颤。
木代不松手,低声说:“疼吗?还可以再疼一点。”
一咬牙,手上加重了力气,这一次,手臂都在发抖了,额头上敷一层细汗,她额头抵住石壁,死死碾磨,眼泪从眼角溢出来。
说:“也没疼死,还能怎么疼?”
这一次,用了最大的力气,细小的血迹,透过包扎的布条流下来,痛到末了,也就是那样了。
可以了,这种痛,可以忍受。
抬头看洞顶,20-30m,她一定会很慢,但可以上去。
她甩手,活动手腕脚腕,扭脖子,腰带系到最紧一格,想着再喝点水。
手电一照,水已经浸下去了。
大概是雨小了吧,不过没关系,一侧的石壁还是湿的,木代过去,湿了湿嘴唇,最后深吸一口气。
开爬。
痛还是痛的,她一路骂,骂很多自己从前羞于出口的粗话脏话,骂那只手,也骂那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