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们这是去哪?”
“这个时间除了吃饭,还有什么能干点什么?要不我们买点吃的去看电影?”
看电影。晨曦已经数不出自己有多少年没走进过电影院,也可能是那时将一辈子的电影都看完了。
小时候有一阵子流行过电影兑换券,每个周末她就拿着兑换券去窗口买票,放的片子大多是鬼片,贴在售票口电影海报光怪陆离,很吸引眼球,她换出两张票转头交给他,他就负责领着她在大人中穿来穿去像两尾快活的鱼。
每次他把她安置在位置上就出去买汽水,有时候会遇上同学,聊着聊着将两瓶汽水都喝完了,才想起电影院里还有一个人,进去找,发现她从位置上滑到了地上蹲着,惊恐的小脸在银幕一明一暗中楚楚可怜。见他来了她才重新坐回位置上,一手捂眼一手还得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一场戏下来,手臂都掐红了。走出电影院他郁闷的拍着耳朵说跟你看电影真不爽,一惊一乍的没被鬼吓到,反而要被你吓死,下次不带你来了。担心他真不带她来了,她马上拍着胸脯保证,下次,下次我胆子就大了。
只是没等她将胆子练大,改革的春风又进一步吹拂了神州大地,郭远不再满足于去电影院看港产鬼片,他发现了新去处,巷子深处有家小录像厅,他开始和一些男生偷偷摸摸往里面钻。
只是一次恰巧让放学路过的晨曦看见了,看他们鬼鬼祟祟的表情觉得神秘,也跟着钻进去,看门的小年青看见她眼都瞪圆了,问,你是要进去看么?她笃定的点点头,交了两毛钱门票便撩开布帘摸了进去,她在一排排座位中寻找他的踪迹,发现很多男生在看见她后做出仓惶拉上裤链的动作,她只觉得奇怪,没多想便继续寻找,她来回溜了两圈,有人受不了了,站起来大喊,谁他妈把女的放进来了,这还怎么看?
管事的拉开了大灯,她一眼就看见郭远和几个男生正站在墙角里抽烟,便欢喜的冲他招手,他气恼的丢下烟头,几步上来拎着她的后领把她揪出了录像厅,没好气的冲她吼,你疯了是不是,这是你来的地方吗?晨曦还很委屈的说,这不是看电影的地方么?我买了门票的。他死瞪着她说没看屏幕上放的是什么?让你妈知道了非打断你的腿不可,赶紧滚回家去!
偏偏她是个好奇宝宝,见他那么急便更觉得奇怪,问他看的是什么片。
他没好气的说,毛片!
她依旧不解的追问,什么是毛片?
带毛的片。
片怎么会带毛呢?
他实在忍无可忍,推了她一把说,你再不滚,我给你亲身示范片怎么会带毛!
她讪讪的背着书包回了家,吃饭的时候郭远还没回来,郭妈妈并不在意,妈妈却问了起来,这小子又跑哪野去了。晨曦扒拉着饭说,他去看毛片去了。妈妈一筷子打在她脑袋上,呵斥她胡说八道,她揉着脑袋委屈的说,本来就是啊,他就在巷尾的小屋里看,好多男生也在看。
郭妈妈腾的站起来,匆匆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就看见她揪着一脸y郁的郭远回来,她抱着饭碗边吃边探出了半个脑袋看,看见他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便慌忙收回了脑袋,扒了口饭嚼着,心想郭妈妈气成这样,这毛片肯定不是啥好东西。
此后晨曦接过了郭妈妈交予的一项光荣任务,监视郭远,不准他去小录像厅。放学她就跟跟p虫似的跟着他形影不离,郭远不胜其烦,某一天他把她引到了僻静的小树林子里,一扭头露出狰狞的笑意说,你这么爱打小报告,这么爱背后给我捅刀子,今天我就好好表扬表扬你。
晨曦退后了一步,突然想起郭妈妈,便又挺起胸脯大义凛然,只觉得自己是钦差,是封疆大吏,是替天子巡道。
郭远丢下书包,慢慢的解上衣纽扣,很快便脱掉了上衣,晨曦咽了咽口水,看着他一步步近,一把将她推倒,把书包垫在了她p股底下,已经上初中的他力气大得惊人,晨曦这才觉得害怕起来,连连讨饶说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再跟着你便是了。郭远却哑然失笑了,杀你?谁说我要杀你来着。晨曦瞪大了眼问,你不是要杀我那你干嘛压着我。郭远将头凑近了她的颈窝说,我是要爱你。不是想知道什么是毛片么?这样就是。
他三下五除二把她脱得像个褪了毛的小j,秋风一吹,冻得j皮栋立,瑟瑟发抖。她情不自禁的要往他怀里转,和他紧紧挨着,因为这样会比较暖,但他却立起了身子,低着头摆弄着什么,一会儿又俯了下来,只觉得身下有什么东西在湿湿滑滑胡乱蹭着,看着他额上的汗一滴滴掉在她胸口,她被他弄得晕头转向,忍不住问,毛片都这么费劲吗?
郭远泄了气,趴在她身上懊恼的说,当然,而且极具技术含量。
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些,晨曦微微红了脸,沈宁南看不懂她的表情,没说话,只当是默许。
他们绕了好大个弯到新世纪影城,只因为这是最大的院线。看着影院电子信息板上的上映电影场次,沈宁南说:“看哪个,你来决定。”
晨曦脑袋转来转去,看着周围的电影海报,清一色的画皮,周迅狐媚,赵薇贤淑,都是她不讨厌的面孔。沈宁南凑近了问:“这个?”得到肯定的答案,他说好,但建议再等等,因为这一场已经没有好位置。
晨曦却摇着头说:“小时候在c场看过扯一块布就放的电影,声音都听不清,光画面就看得津津有味,现在人哪那么多讲究。”
沈宁南笑着点头,转身去排队买票。晨曦站在原地看着他双手c在裤袋里,高挑清癯的身材还没恢复车祸前模样,从背影看隐约有了些郭远的味道,她暗暗攥紧手掌,想自己真没出息,明明不相干的,也会在心中拐好几个弯想到他。
他们去肯德基买晚餐,又是排队,等他们捧着两大袋薯条汉堡进场时,电影已经开始了,他拉着她的手,弯着腰找位置,在别人看来,他们不过是一对甜蜜的情侣。其实在家看着盗版影碟看到卡壳时,郭远总是说要带她上电影院,但总也是口头上说说,他一周飞四五天,余下一两天主要以休息为主,她知道他疲劳,便什么都不去要求,而她不要求,他也不会再想起。这些天她也一直在反思,是否对他太好。
啃了半个j腿堡她已生饱意,觉得浪费就一直在手里捏着。沈宁南问她,是不是吃不下了?他接过她那半个啃得狼藉的汉堡,她急忙说,别,脏了。他说,你的,怎么会脏?几口便吃掉。晨曦没再说话,默默的小啜着冰凉的可乐,捻起薯条吃,一不留神就错把他的手当成了薯条,他诘笑,她讪讪的,想着下次小心点,只是下次她将手伸了过去便有去无回了,她一挣扎,薯条包掉在了地上,散了一地,扭头看他,他目光安闲的看着大屏幕,只是紧紧的拽住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一脸无辜,仿佛是不知情。
好几次试着将手抽出,却只招致他攥得更紧,掌心已湿湿黏黏满是汗水,她压低了声音没好气的说:“松开,我还想吃东西!”
他倒是顺从的放开了她,将一盒子蛋挞递给了她,吃完一个她拍了拍手掌还未放下,他又极其自然的将手抓了过去,仿佛只是暂时借给了她。她哭笑不得的说:“你这是干什么呀?”
他笑,但不回答,下巴冲银幕微微扬了扬,仿佛剧情非常精彩。
只是精彩不精彩她再无心去分辨。
散场后,沈宁南问她电影好不好看,晨曦心不在焉的说:“还行吧。”
沈宁南却笑了起来,“你是没看吧?这也叫还行,现在的大片太差劲,一锅白开水熬了一个多小时,纯粹是浪费时间,倒不如找个公园随便逛逛还能和你多说些话。”
“有那么糟吗?”晨曦依旧是心猿意马,“这是女人们喜欢的结局吧,至少正义的一方胜利了。”
沈宁南摇头:“我看不见得,那男人只是念及夫人情深意重才挥刀斩情丝,其实心里也是越了轨,你说这算不算是背叛?”
“他经得起诱惑,说明他更爱他妻子。”
“那是责任,不是爱。当然,很多时候有些糊涂蛋会把责任当□,这算是一种自欺欺人吧。”
晨曦试图不去想他话中的深意,岔开了话题:“你载我回我家吧。”话说完见他没有动,她轻咳了一声说:“我要回去拿几件换洗的衣服。”
沈宁南这才欣然点了头,只是还没走到停车场,便有人喊住了他。看清来人后,他缓缓绽出笑容,待那人走过来后便一掌拍在了他肩上,“你还真来了。怎么也不打电话给我?”
“我可不是你为你来的,明天有个会,刚下飞机。”
沈宁南笑道:“你托人捎来的那一车高丽参吃得我虚不受补,差点急火攻心要了我的命。”
“别能赖就赖,怎么会是我的高丽参要了你的命,是你自己作,这次没作死,下次继续,如果命还这么大,我还给你送一车。”他随意调侃着,目光却落在贺晨曦身上。
沈宁南轻咳了一声说:“介绍一下,这是自打我穿着开裆裤便在一块儿疯的朋友,程浩军。”
没待他说完,程浩军便一摆手说:“她你就不必跟我介绍了,贺小姐的大名如雷贯耳。”
“那么生分干嘛,你就喊她晨曦。”
“我可你没那么好的交情,这么喊想必贺小姐也不会答应,还是先熟悉熟悉吧。”
晨曦没说话,只是觉得这个人对她并不太友好。随后这两人提出找个饭馆坐坐,晨曦连忙说不打扰他们朋友叙旧,自己要先走。沈宁南一听便对他说,那就改天再聚。
程浩军哼笑道:“明天开完会我可就直接回济南了,谁有空跟你再聚。”
沈宁南扯他走远了几步,看着他们嘀嘀咕咕,晨曦脸上直发烧,觉得自己矫情且不通情理。一会儿他们回来了,没待他开口晨曦便抢着说:“老朋友好不容易见面,还是聚聚吧。”看着他欲言又止,晨曦补充了一句,“其实,我还没吃饱。”一晚上被他搅合着,连看电影都无心,现在肚里不过是半个汉堡外加半杯可乐的分量,到了现在,确实有些空虚。
他们并没有刻意挑选菜馆,只是一路开过去觉得门面不错便停了下来,菜也大多是家常,沈宁南挑了一筷子便没再动第二筷,只有晨曦则埋头专心的吃着,那两人就一边说话一边喝冰冷的纯生。
程浩军第n次习惯性的掏出了烟盒,都在沈宁南的手势阻止下又放了回去。这些晨曦都看在了眼里,细枝末节的地方,沈宁南总是让人感觉贴心。耳畔突然听见轻笑,她抬起头,两个男人正看着她笑,筷子悬在在半空中,送进嘴里时才发觉菜都冷了。
“她这人就是爱走神。记得大学时,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她站起来回答了半句,就在老师将她的回答展开分析了两句的当口,她就能走神,老师喊了她两遍她才回过神来,反而反问老师,我刚刚说到哪里了?”
晨曦很是诧异,“这事你怎么会知道?”
沈宁南浅笑道:“因为有一段时间我频频去上你们班的课,在你后头坐了好一阵,只是你目光从来也不聚焦,从你面前过你也不知道。你们的课讲得那叫一个枯燥,一节课我能翻来覆去睡好几觉,但每次醒来都看见你挺着腰一本正经的模样,我就想大学里居然还有那么认真的学生,哪知你也是在走神呢。”
程浩军呲笑道:“那时我们大院里一帮孩子,就数这小子会追女孩,还把我偷偷暗恋了两个月的女孩给亲去了,为此我们还打过一架。”
沈宁南有些窘,推了他一把,“幼儿园的事你还要记几辈子?我不就占了斯慧一口的便宜,现在她整个人都是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最该死的是大小通吃,初中时便和斯蓉勾搭上了,这妞现在还没事问起你的现状……”
“八百年前的事能不再提了吗?”
“我这是让贺小姐全方面了解你是怎样一个人,别让你的表面现象迷惑了。”看着他就要跟自己急,他伸手握住了他的臂膀,交换了一记只有两人才懂的眼神,最后他还是点了根烟,仿佛憋了很久才得到释放般贪婪的吸了口烟,看看桌上的酒瓶空了,喊了一嗓子,半天不见有人来,便推了沈宁南一把说:“这什么破店,你去找个人,再拿几瓶酒来。”
沈宁南出去后晨曦有些忐忑,因为看得出他有话要和她说,但他迟迟不开口,只是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嚼,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说:“贺小姐怎么不吃了?”
晨曦颇为羞赧的摸了摸饱胀的胃,“这桌上一半都是我吃的。”
他笑着放下了筷子,食指轻点烟身,烟灰轻飘飘的弹落在铺着土耳其毛毯的地面,“听说这小子出了车祸时我正在国外,联系上他家人听说他性命垂危,我马上回了国想着见他最后一面,但到他病房门口了,我也没进去看他。”
晨曦不解的望着他,但他却不再说下去,反倒和她随意的拉起了家常,问她工作,业余爱好,晨曦就老老实实的回答,跟汇报工作似的,逗乐了程浩军,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晨曦觉得尴尬,不住的看向门口,程浩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会意一笑,掐灭了烟蒂。
“其实我比沈宁南要大三岁,我们两家是世交,从小我就带着他玩,拿他当亲弟弟看待。只是高中毕业我出了国,在国外待了好几个年头,联系才少了些,但苦闷的厉害时他总会打电话给我诉苦,话题不外乎一个,反反复复,也没新鲜花样,开始我还能耐着性子劝解他,后来发现我的话他竟然一句也没听见去,跟祥林嫂似的,下次还是重复同样的话,我是纯属浪费唇舌,于是对他说下次如果你还是这个话题,就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就真的没再打电话来,呵,反而弄得我内疚,不得不主动去电话问他现况。”
“大学毕业后他回来待过一阵子,住在我家,连他父母都不知道。晚上没事我们就喝酒,你别看他文质彬彬的模样,他真的是海量,我们那帮人没人喝得过他,号称千杯不醉,但那阵子他逢酒必醉,但看他连醉了都憋闷的样子我心里也难受,说要不我给你找个女人让你发泄一下,要不你就哭一场,我绝对不嘲笑你不男人。开始他并没有反应,喝到半醉才说,你给我找个女人吧。我问他是不是处男,他说他是,那我就给他找个处女带回了家,只是不一会儿那女的跑下了楼,慌张的说我什么也没做,他就哭了,还让我走……其实我很反感男人哭,特别是为女人,所以前段时间我千里迢迢的赶回来,一听说他的车祸可能是自杀,我扭头就走了,我是怕我忍不住会对他说,做男人做到你这份上,还不如死了干净。我是恨铁不成钢。”
晨曦呆呆的看着墙壁上挂着的画,看不出是什么,像是画家的调色板,乱七八糟的颜色杂糅在一起,混乱且无序。
“这小子是个多情种,但也不是没女人不行的人,他工作能力很强,几年前他所在的房地产公司不过几百万注册资金,现在在你们这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他居功至伟,真的是赤手空拳干出来的。他是个认真的人,他很珍惜感情,所以迟迟放不下来。相信这些你比我更清楚,我劝你再好好考虑一下,错过他,你这辈子都找不到对你这么好的男人,他懂得怎么取悦你,让你开心,所以爱不爱,真的那么重要吗?过日子才是正经事。而且再爱又如何,大学一毕业我就结婚了,我和我妻子离了三次婚,又复了两次婚,均因为太爱,相互折磨。爱人的眼里都揉不得沙子,嫉妒猜忌都在所难免,反而是最不稳定的状态。”
“不是你所想的……”贺晨曦正要说什么,沈宁南拿着四瓶酒推门而入,一看气氛静默,嘿了一声说:“这都怎么了?”
程浩军接过酒瓶说:“忘了你要开车,还有佳人要护送,你自己命不打紧,可别伤了别人。”
沈宁南笑道:“放心,我现在连三成酒意都没,再喝点。”
“你是三成没有,我差不多到胸口了,明天开会还要发言。我看今天就到这吧,贺小姐估计也是腻得很了。”
出了门程浩军坚持不要他送,打了辆车直奔酒店而去。
一路上车子很沉默,沈宁南伸手覆住了她的手背,感觉她惶惶然收回,便扬起了嘴角笑,“一直在说话也没顾上你,是不是闷坏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一直都想介绍给你认识,一直也没机会。不熟的时候他看上去有些不好接近,其实熟了你就会知道这人有多好玩。”
晨曦附和的点了点头。
车子开进荷风小区时,天又飘起了雨,晨曦推开了门说你在车里等我,我拿点东西就下来。谁料她下了车,他也下了车,攥着车钥匙极其自然的说:“都到楼下了,就不请我上去坐坐?”
晨曦知道他的意思,低声说:“你不用担心,他不在。”
沈宁南扬起了眉,“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的家。”
旋开门灯是开着的,晨曦怔了怔,急忙数鞋架上的鞋子,六双,这才将身后的人让了进来。
不过两天没回,整个家已经面目全非,晨曦沮丧的呼了口气,弯腰捡起散落地上的两个抱枕,几份报纸,各归其位,并将空的薯片袋和茶几上的食物残渣扫进垃圾桶,边收拾边对沈宁南说,你见着的是最糟糕的时候。
沈宁南笑笑没说话,踱着步子看着这间小屋子,麻雀虽小,却胜在五脏俱全,浅色的家具一件挨着一件很是紧凑,很有人间烟火的味道,相比之下,他大得空泛的房间简直就冷清得没了一丝人味儿,他喜欢这里,真喜欢。但他却没法不去想,住在这间屋子的是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