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沉默片刻。
真有那麽惨吗?
是有那麽惨。
乐乐又无语半晌。
其实……其实我也不是想看那种凄惨的景况啦!只是……只是想瞧瞧两军对垒那种浩大壮观的场面而已嘛!乐乐嗫嚅道。见宫震羽无言,她不禁又叹了口气,而後转身出去。你该喝药了,我去煎药。
缓缓睁开双眸,宫震羽望著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不一会儿,门毡又掀起,沈君陶进来了。
二爷,四小姐要我通知您,您最好换个地儿。
为什麽?
阿鲁台派遣使者来表示要投降,皇上跟四小姐都认为有诈,很可能不久之後阿鲁台就会来偷袭了,四小姐决定设个陷阱让他跳,到时候怕会波及到您这儿,所以请您尽快挪个地方养伤。
宫震羽沉思片刻,而後掀开毛毡,沈君陶吃惊地看著他两腿慢慢挪下了地。
二爷,您……您可以下床了吗?
宫震羽瞥他一眼。过来。
是,二爷。
沈君陶只犹豫了一下,便应声上前,让宫震羽抓住他的手,慢慢把自己拉起来。不料,人都还没站直,身子就突然往前栽,沈君陶一惊忙扶……呃不!是抱住他。
二爷,您还是晚两天再下床吧!
宫震羽双眼紧闭,呼吸急促,惨白的脸上冷汗涔涔,他咬紧牙根忍受那几乎让他失去知觉的晕眩感,努力抗拒眼前黑暗的侵袭。好半天後,他才徐徐睁开眼,再试图把身体站直。
扶我……扶我走几步。
二爷,还是过两天吧!
走!
是,二爷。
沈君陶只好扶著宫震羽走出几步再走回来,就这样,宫震羽已经累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了。沈君陶始终以担忧的眼神注意著又躺回床上的宫震羽,直到宫震羽脸色逐渐转好,他才偷偷吁了口气。
二爷,我在塔尔部的放牧地那儿已经扎好毡帐,您什麽时候要和夫人过去?
宫震羽依然阖著眼,又过了好一会儿後,才慢慢睁开眼睛。
四小姐有没有说阿鲁台可能在什麽时候来偷袭?
可能在三、四天之内。
又沉默了片刻,这两天你就留在这儿,後天我们再过去。宫震羽说。
沈君陶又迟疑了。二爷,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吧!
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宫震羽兀自转身背对著他。我睡会儿,等我醒来後,你再扶我多走几步。
二爷……
出去!
沈君陶暗叹。是,二爷。语毕,随即转身出去,脑袋里开始思索著该如何阻止二爷那倔强的性子。
唔……看来只有靠夫人了。
於是——
乐乐,君陶呢?
沈公子啊!他帮我买东西去了。乐乐的神情万般无辜。
……什麽时候回来?
不知道耶!他说那东西比较难找,可能要花点时间吧!
……你到底要他帮你买什麽?
咳咳,女人家的东西啦!一脸故作的羞赧。
……
觑著宫震羽y沉愠怒的脸色,乐乐眨了眨眼。
你找他干嘛?要他帮你什麽忙吗?
……没什麽。
或者……是要他扶你下床走几步?
没有。
其实我也可以啊!只是我不太扶得动你就是了,所以,要是你摔倒了,我肯定会被你压扁的。
没有!
也许不会压扁,只是受点伤而已。
没!有!
或许也不会受伤,只是乌青瘀肿而已。
没!!有!!
真的没有啊?那就好。
……
为什麽我总觉得你的眼睛好像在骂人呢?
不!!!是!!!骂!!!你!!!
☆ ☆ ☆
当沈君陶又出现在宫震羽面前时,已经是到了非迁移不可的时候了。
一见到宫震羽y郁冷冽的眼神,沈君陶就胆颤心惊地暗自嘀咕不已,随後,当宫震羽一看到那辆牛车时,竟然脸一沉,就抓起了他那把孤煞剑,吓得沈君陶差点跪下来哀求饶命。
就连乐乐看了他那冷酷的神情也觉得有点胆寒。呃、呃……我们……我们还是快点上车吧!我……我还有点事想问你呢!
原本她是想等他痊愈後再问的,免得她不小心又捅他一刀或砍掉他的脑袋之类的,可是,为了应付眼前这种紧急状况,她也只好先拿出来应急了。
她隐约记得他有说过是误会,现在就来看看那到底是不是误会吧!
问我?宫震羽淡淡瞥她一眼,适才的煞气顿时烟消云散,看样子,他也猜想得到她大概要问些什麽。
是啊!问你。当然啦!你回不回答都无所谓啦!
宫震羽仅是又瞥她一下,而後便默默地让沈君陶扶著他上牛车了。
牛车上布置得倒是挺舒适的,宫震羽靠在两颗羽毛枕上望著乐乐默然无语,而乐乐则是搓搓鼻子、拉拉辫子、扯扯裙子,搞了半天後才像下定决心似的问出口。
那个女人是谁?
我师妹。宫震羽毫不犹豫地回道。
乐乐呆了呆。你……你师妹?怎麽是他师妹?没听过黑煞神有师妹呀!
宫震羽颔首。她是我师母的徒弟。
乐乐愣了片刻。
那……你很喜欢她吗?
不,我很讨厌她!
耶?乐乐又傻了。为什麽?
因为她是个既刁钻野蛮,又j诈狡猾,还很爱多管闲事的女人!
这麽惨?
那你那天……
她中了毒针,我在为她吸毒。
啊!好像……好像真的是误会耶!
我想那天她一定很生气,因为……
也许不是误会!
……我丢下她就跑,不过,那也是她活该,能气死她最好!
应该是误会。
但我还是很担心……
可能不是误会!
……师母要是知道了,可能会不太高兴。
是误会!
假使……
够了!麻烦请停在是误会这边就好了!我还要问你别的呢!
嗯?
你为什麽要邀我和你同行?
宫震羽眼光深沉莫测地注视她片刻。
回中原後你就知道了。
回中原後就知道了?这是什麽答案呀?
为什麽要回中原後才能知道?
宫震羽垂眸望著放在膝盖上的孤煞剑。因为我必须先确定一件事。
嗄?怎麽……怎麽越说她越迷糊了?
什麽事?
……回中原後你就知道了。
又是回京後就知道了?!
呿!说得这麽复杂干什麽?简单一句话:不告诉她就是了嘛!
实在是有点火大了,那我什麽都不想知道了,也不想再跟你同行了,我要到西域去,听说那儿也很好玩,对,我明天就去!乐乐赌气地说。
宫震羽闻言,神情骤沉,我的伤是你捅出来的,你打算就这样一走了之?他的语气既辛辣又狠厉,同时,孤煞剑还有意无意地晃了一下。你当黑煞神很好欺负的吗?
一见他那副冷酷的模样,乐乐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少蹦了两下,背脊也泛了凉,强硬的态度立刻松软了下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她忙道。你……你那把剑放好,别乱晃行不行?
屈伸了一下五指,那些蒙古人并不是用这把剑伤的。宫震羽冰冷地道。
脸皮僵了僵,嘿嘿!那……乐乐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头,麻烦你……把宫震羽还在屈伸的手压下去,也把这只手放好……然後像拍小猫咪的头一样拍抚两下。乖乖的别动呀!
看他果真没再动,乐乐才放心地收回手去,不料,她才刚松了口气,宫震羽却突然竖起孤煞剑,而且刚刚那只小猫咪……哦不!那只手也闪电般地攫住她的柔荑,乐乐不觉脱口失声惊叫,脸色也在瞬间变绿了。
你……你想……
宫震羽y森森地盯住她。在我的伤还没有痊愈之前,你哪儿也别想去!
乐乐愕住了,好半晌後,她才咽了口唾沫,不情不愿地说:好……好嘛!所谓能耍能赖真英雄,能屈能伸大丈夫是也。不过……
为什麽她总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呢?
宫震羽又看了她一会儿才放开她。
乐乐兀自委屈地噘高了嘴,还忙著在嘴里咕咕哝哝的不晓得嘀咕些什么,反而没注意到宫震羽虽然形容凛酷森然,却不带半点煞气。
那……那你的事到底办完了没有啊?
宫震羽阖上眼。办完了。
哦!乐乐把脑袋探出帐篷外瞄了一下。哇——好像很远耶!
冷冷的,想都别想!宫震羽断然道。
僵了一下,乐乐这才慢吞吞地缩回脑袋瞟他一眼,而後叹了口气。真的放弃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她也很想问个清楚,但这种气氛又好像不太适宜询问那种问题,事实上,她也不晓得该怎麽问,因为那真的是一个很尴尬、很尴尬的问题。
那天他为什麽要亲亲她呢?
☆ ☆ ☆
他又亲亲她了!
这是宫震羽他们在塔尔部的放牧地那儿住了两天之後的事。
一早,乐乐让宫震羽喝过药和r粥之後,看他好似无意再睡个回笼觉什麽的,於是就在他床边坐下,开始滔滔不绝地叙述塔尔部落人民有趣的生活习惯给他听。
她的本意是为他消郁解闷免得他无聊,至於他是怎麽想的她就不知道了。不过,他始终静静地聆听著,连c上半个字也没有,而且在叙述过程中,他凝视著她的眼神一迳保持不变的专注,始终是那麽幽长而深远地凝视著她。
看她神采飞扬地叙述蒙古人祭祀的盛况,听她生动灵活的描绘蒙古人游艺比赛的紧张刺激,比手划脚又手舞足蹈,讲的人比听的人还要兴奋。
而後,毫无预警地,他突然伸手一探,便将她的脑袋攫向他,在她还一脸茫然不知所以之际,他就深深吻上了她的唇瓣。
她急抽了一口气,顿时傻住了。
上一回,她是在失神之际,又是在愤怒之中,所以一回过神来就甩了他一巴掌。
但是,这一回她却是清醒的,而且心情还很好,所以……
她该怎麽办?
不知道,但是,她总不好再甩他一巴掌了吧?呃!至少她不想,手会痛耶!
唔……或者她应该先好好想一想再说吧!
於是,在她想到最佳策略之前,只好任由他亲、任由他吻,而且越吻越深、越吻越烈,直到她身子瘫软了,直到她呼吸急促得快要窒息了,直到……
宫大侠,已经……啊!对不起。
两颗脑袋骤然分开来,宫震羽脸色不悦地瞪著尚在飘动的门毡;乐乐则是双颊如火、两眼若雾似幻地捂著小嘴,既不可思议又满怀困惑地望著宫震羽,欲语还羞却又不太甘心。
可就在她下定决心要问个明白时,宫震羽却抢先开了口。
有事就进来!
ㄝ?居然不是先跟她说话,又想当没那一回事了吗?
她正想抗议,沈君陶却已经进来了,虽然他目不斜视,而且一脸正经,好像完全没刚刚那一回事似的,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刚刚那可不是无影戏。所以,她还是赧红著脸赶紧离开床边到一旁的柜子去,背对著他们拉长了耳朵假装要找什麽东西。
什麽事?
沈君陶瞄了乐乐一下。时候到了,在飞云壑。
宫震羽颔首,随即唤了乐乐一声,乐乐回过头来。
干嘛?
过来。
乐乐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了,但她仍然不敢看沈君陶。
干嘛啦?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麽事?
如果我带你去看热闹,你可以答应我只用两只眼睛看,绝对不动手吗?
乐乐似乎有点困惑,热闹?什麽热闹?又有祭祀……她突然一顿,继而惊喜地陡然瞠大眼。不会吧?你是说……你是说要带我去看……看jūn_duì打仗?
宫震羽点头。可是要你先答应我刚刚说的事。
那当然没问题!乐乐马上允下了诺言。我说过只是想看看那种浩大的场面而已不是吗?
但宫震羽似乎还不大放心。你发誓?
我发誓!乐乐也很认真地回道。
宫震羽注视她片刻。
好,我相信你!
於是,三人两骑上了路,不疾不徐地往静虏镇而去。宫震羽和乐乐同乘一骑,说是马不够,其实是要让乐乐支撑住血气未复的宫震羽,所以他们也不敢骑太快。
而後,感觉离著飞云壑尚有一段距离时,他们便已听到一片撼人心弦的厮杀怒吼,还夹杂著震耳欲聋的火炮轰击声,看样子,大杀伐的序幕已经拉开了。
沈君陶立刻策马奔向前,先行攀至五百尺外的高丘上,之後回首比了一个手势。
开始了。
宫震羽低沉地说,同时策马加快了速度。
一到了高丘上,乐乐立刻迫不及待地跳下马,兴奋地往下望去。
乍一目睹那黑压压一大片千军万马时,乐乐蓦觉一股热血直冲顶门,呼吸也在刹那间了,恨不得马上冲下去置身其中同享荣耀。
然而,当她再继续往下看後,却是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胆寒,直到实实在在看清楚战争所代表的真面目後,她的兴奋消失了,脸色也跟著发白了。
这……这是什麽?!
是血海屠场?还是阿修罗地狱?
她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惊心动魄地望著那片血r横飞的屠宰场。
人影在奔掠,脚步乱纷沓,鞑靼人与汉人的身影混杂的追逐著,血眼切齿的拚战与缠斗,刀光刃芒凄寒如冰,枪刺盾飞旋,怒骂声、厉叱声、悲呼声、长嚎声,掺揉著人体跌地声,痛苦的呻吟声,血在洒、命在逝,他们却依然前仆後继,奋不顾身,挥舞著染满鲜血的兵刀横劈直贯。
从不知人性如此残酷、如此嗜血,在这一刻,生命似乎是毫无价值的货物,只要眨一下眼,又是好几条生命同时陨落,从此再也不能呼吸、不能享受这花花世界的一切了。
但是,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一颗鞑靼人的脑袋刚滚到地上,另一个汉人也被大弯刀砍掉两条腿,喷著鲜血的砍刀狠狠刺穿了一个鞑靼人的胸膛,又c进另一个敌人的肚子里,眼一眨,大弯刀亮光一闪,握著那把大砍刀的手连同半边身子也倒了下去,红红白白、花花绿绿的肚肠淅沥哗啦地泄了一地。
一具尸体躺下,立刻有另一个人踏在他的尸体上扑杀过去,刀影晃闪,血洒著、汗淌著,刚刚踏在别人尸体上的人瞬间後,也同样被别人践踏,连空气中都充满了血腥味和烟硝味。
就这样,命与命舍生忘死地搏斗著,大砍刀与大弯刀尖啸著翻砍猛打,拚战的双方都已杀红了眼,怵目惊心的尸体狼藉遍地,残断的肢骸抛置四周,血迹洒染大地,斑斑点点,一条条、一摊摊,场面是如此的凄厉与残暴,却又如此的悲壮与无奈。
乐乐呆住了,不知道该做什麽反应才好。
这就是你要看的吗?
乐乐吞了口口水,也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
我早说过这不适宜姑娘家看的了!
她想逞强说两句场面话,但是,连她自己都觉得太残酷了。
我们回去吧!
这大概是今天到目前为止最好的建议吧!
她正准备点头,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目光一凝,继而惊呼一声,随即便飞身冲下去了。
宫震羽错愕地呆了呆,旋即怒吼一声欲随後追去,沈君陶及时拉住他的手臂。
二爷,属下去!
可是他话还没说完,一条健朗的身影便抢先从他们左後方冲天而起,再如飞鹰般掠往乐乐的方向而去,并留下两句命令。
君陶,保护二爷!
沈君陶一愣,脱口道:大爷?
宫震羽似乎也怔了一下,大师兄?继而皱眉瞥向沈君陶。保护?
沈君陶心头一跳,忙道:不、不,二爷,您听错了,是伺候,大爷要属下待在二爷身边伺候著呢!
宫震羽哼了哼。你是说我已经虚弱到连话都听不清楚了吗?
一听,沈君陶顿时垮下了脸。二爷,那是大爷说的,您别怪到属下头上来嘛!
宫震羽又冷哼一声,但没再说话了。
而另一边,乐乐甫一冲进战场,两把鞑靼大弯刀就兜头劈了过来,她刚抬剑要挡,不意一道金色光华霍然暴闪,那两位以为吃定软柿子的仁兄便已踉跄著往後倒去,两人心口处都开了一朵鲜艳的血花。
乐乐诧异地转眼望去,赫然见到一位身长健朗、英挺潇洒的男人正向她微微颔首示意,他手中握的正是一把金光闪闪的宝剑,不长不短、不刀不剑,剑鞘上盘旋著一支张牙舞爪的青蛟。
咦?我认识他吗?
乐乐困惑地瞧著他一袭长衫飘飘,右手执剑、左手握鞘,英朗的身形飞旋掠闪,溜溜剑芒如流云乘风,眨眼间,便是近三十个敌人倒地,而且全都是围绕在她四周的敌人。
ㄝ?他在……他在保护她吗?
的确没错,不用怀疑,因为那人始终不离她左右,只在她身边腾闪飞跃劈刺搏杀,不让任何敌人靠近她,而且神态轻松潇洒,尚有馀力对她说话——宛若聊天似的说话。
弟妹,怎麽在发呆?你要找人是吧?还不快去找?他的声音和宫震羽很相似,却又有很大的不同。宫震羽是带著磁性又有些y郁的低沉,他却是稳健明朗的低沉。